7 突如其來

林斂原本是想在校慶上搞事情的，可是自己都已經在廣播裏鬧得那麽沸沸揚揚了，這時候不趁熱打鐵萬一錯失機會了怎麽辦？尤其是當一班和二班的申請書被打入冷宮，理由是“不利于青少年身心發展”，換了方案他就沒心情聯合班級一起玩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兩個尖子班很牛，方案被否決之後他們偷梁換柱，交了另一份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申請書上去，并在校慶這天，開始集體寫作業。

所以當全校都是一片熱鬧的情景之下，這兩個班級安靜得萬分詭異，全體同學奮筆疾書，不理睬任何經過的老師和同學，開開心心地學習了兩天。

當校長進來痛心疾首地問他們“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抗議”時，亦沒有人回答。

黑板上挂着十個明晃晃的大字——“不利于青少年身心健康發展”。

最後選取“最受歡迎的班級”時，一班和六班并列第一。

啊，這些都是後話了。

言歸正傳，那天放完歌之後，林斂接到溫明徹的線報：“江存去畫室了，我看他眼圈有點紅，估計被你感動了。”

他拿出手機給江存發信息。

【林帥哥】：你在哪兒？

林斂去找他，卻沒找着，他再次深深地懷疑江存是不是屬兔子的——狡兔三窟啊！每次一遇到這種關鍵情節他就失去聯系，弄得兩人的關系現在還是沒什麽進展。

他開始懷疑江存讨厭男人的喜歡，所以總是躲着自己。

是不是一旦有了喜歡的人，就會開始疑神疑鬼？

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江存靠在房間的牆壁上，緊緊地捂住自己心髒，感覺悶得要喘不上氣來。

他知道，他看得懂林斂喜歡自己，他也是第一次接受這麽熾熱的喜歡。

他也想過——要是林斂喜歡我就好了啊。

Advertisement

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種場面。

從小到大喜歡他的女生也不少，他從來都是直接、生硬地拒絕，然後看見女孩子或是表情尴尬，或是捂着臉跑開，或是難過得一下子哭出來。

他不想傷害別人的心，也不知道怎樣委婉地拒絕，所以答應了某個女孩子的請求。

但是沒到一個月，他們就分手了。

是那個女孩先打來的電話。

她在電話裏哭着說：“江存，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是因為你長得好看，畫畫很厲害，成績很好，你在我心中就像是會發光一樣……但是我感受不到你的存在啊，每次都是我主動給你打電話，找你出去玩，你根本就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要答應我呢？我累了，我真的好難受，我不想再喜歡你了，對不起。”

江存的确不喜歡她，可是聽到女孩哽咽的，抽泣的，斷斷續續的話語，他的心也一起跟着難受起來。

拒絕別人也不行，接受別人也不行，“喜歡”這種東西，就真的這麽難纏嗎？

“明明一開始我就應該躲着他的。”

他感到一陣恐慌，像是在海水裏慢慢沉下去的感覺。

氣泡一顆一顆浮上水面。

——為什麽我總是會讓人難過，總是會傷害別人？

江存拿出手機，拉黑并删掉了有關林斂的一切。

他突然覺得自己挺賤的。

【種桃道士】：斂哥，對不起。

【種桃道士】：我要去其他地方集訓了。

【種桃道士】：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種桃道士】：你一定要好好學習。

拉開床頭櫃，裏面是四散的藥瓶和小刀。

他後悔了。

後悔開始不動聲色地接受他的好。

後悔用微信給他發了那條語音——盡管林斂并沒有聽到。

後悔自己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任人牽引着故事的走向。

突如其來，沒有規律，江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糾結些什麽，希望林斂能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卻又害怕他真的喜歡上自己，眼神漸漸變得迷茫起來。

林斂這時候正看到手機訊息，幾條消息唰唰唰地更新，他只看清了“對不起”和最後一句“你一定要好好學習”，連忙想要點開，卻不小心手滑掉到了地上，屏幕膜碎了一大片，摁到關機鍵直接黑屏了。

他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遇到不好的事之前，他總是有這樣的預感。

胸腔宛如壓了一塊大石頭，拼命想要把僅剩的一點空氣擠出來。

傍晚的天是橙色的，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在空中游蕩。

他想起上周的這個時候兩人還在一起吃火鍋，還在一起逛夜景，還搞什麽一言為定。

江存，你他媽這輩子莫不是個偷兒吧？

一天到晚就知道躲躲藏藏？

老子有明說“我喜歡你我想跟你談戀愛”嗎？

有嗎？

林斂撿起手機卻發現自己渾身顫抖，怎麽弄也無法開機，壓抑了一個月來的本性數盡爆發，紅着眼就把手機使勁摔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看見碎片四濺的場景，他不知道就怎樣爽快起來。

可憐的手機被砸得飛到某雙運動鞋上——是在校外閑逛的楊岐程。

“林斂你他媽什麽毛病？”

楊岐程這時候也不爽得很，自己的新目标被讨厭的人捷足先登，心裏也是窩着一骨子火氣，沖上來就給了林斂一拳。

打得很重，林斂嘴角滲出一絲血跡，揚起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一腳勾上他的大腿，雙手捏緊他的肩膀，把楊岐程按在地上揍。

像要打出人命那樣，往死裏打。

原本兩個人的打架水平不相上下，甚至一直是楊岐程略占上風——因為他不怕死，但林斂舍不得死。可是今天，楊岐程除了防禦，什麽都做不了，他被林斂的這幅樣子震驚到了。

林斂現在揮出的拳頭毫無章法可言，只是為了洩憤。

他心裏太難受了，看起來打得猛，實際上卻使不出太多的力氣。

“你他媽是傻逼嗎！你以為你是誰！

“你他媽是不是還要給老子來給白帝城托孤！？

“我問你話呢你他媽回答啊江存！“

他大概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拉着楊岐程的衣領吼。

楊岐程耳膜震得生疼，皺着眉頭又給了林斂一巴掌：“你是不是有毛病？你朝人家吼去啊！他媽的在老子這裏撒潑？“

兩個人又是扭打成一團，直到沒力氣了才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林斂，老子不陪你玩過家家了，”楊岐程吐了一口帶血絲的唾沫，“以後濱江和五中的事老子都不管了，你愛找誰玩找誰玩去。”

林斂沒吭聲，他又說：“我不像你們這些大少爺，退路多得很，脾氣還大，他媽的一天到晚拽成什麽樣？”

“你他媽拽得跟個二五八萬在這裏說老子？”林斂低聲，也許是因為太疲倦了，沒力氣了，額角的汗水慢慢往下滑，他也懶得去擦。

“說真的，我不懂你一個好學生來為什麽混這些，我要是成績好，他媽的早就考到大城市，去還窩囊在這裏？”

他輕笑：“我還沒想到有一天可以和濱江校霸這麽和諧地聊天。”

“做什麽都是虛的，假的，活下去才是真的。”

楊岐程丢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龇牙咧嘴地帶着一身傷，走了。

林斂有一個微博賬號，名字叫做“林斂有一本叫江存的日記”，認識江存之後，每天每天往上面更新。

他把自己想到的所有與江存有關的事都記錄在上面，事無巨細，個人簡介是“既希望全世界看到你的好，又希望你是我獨家珍藏”。

他像記流水賬一樣，每周一條長微博，一點有關江存的事情都不肯放過。

但是現在，這個賬號也許更新不了了。

他開始絮絮叨叨，開始不受控制地流淚、打字。

“江存，我從來沒有認真地喜歡過別人，你是我第一個想要計劃進未來，想要占有你後半輩子的人。你那天跟我說的約定，我還想一直承諾下去。你總是把所有的事情憋在心裏？你都喊我斂哥了，啊，我他媽是你哥啊，有什麽事說出來別他媽一個人擔着啊，你是天王老子嗎，你有那麽大能耐嗎？”

“你說你對不起我，有什麽對不起的啊？真覺得對不起就他媽別躲我啊？我有當着你的面說‘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嗎？我知道十七八歲的年紀說愛情是挺可笑的，我也知道像個傻逼一樣哭着說‘我這輩子只喜歡你’是真的傻逼。反正你也看不到，我還是要像個神經病一樣，我可能這輩子就栽在你身上了，眼裏容不下別人了。”

“你可能就是因為這段話躲着我，但我就是要再說一遍，江存同學，這是我們認識的第五周。你給過我一張畫，我也不知道該還你什麽，就把這顆心還給你吧。你要是想撒野，我就陪你一輩子。我希望當你青絲如雪的時候，還能記得，你斂哥天下第一。”

他開始慢慢回憶起來和江存認識的這戲劇性的一個多月，胸口是悶的，年級倒退兩百名的時候沒這種感受，被人揪着衣領打的時候沒這種感受，高燒不愈，父母拒接他電話的時候也沒這種感受。

他就是難過。

他覺得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就好像一首輕柔優美的曲子剛剛開頭五分鐘，卻突然變成了刺耳難聽的雜音。

一絲心理準備都沒有

他知道自己是挺愚蠢的，就這麽随随便便地喜歡上了別人。

他知道江存什麽都沒做，很可能對自己無感，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但林斂從來都沒有收斂過自己。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再不趁着沒步入社會之前嚣張一下，以後上哪兒放肆去？

所以在遇到江存之前，他從來都沒有恐慌過。

不管發生什麽，他都是淡定地接受。

他覺得江存還挺決絕的，為了逃避自己，連上午的文化課都一并放棄，直接跑去某個他不知道的畫室集訓。

而現在那個叫江存的人似乎就要淡出自己的生活圈子了，他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

“他可能接受不了我這種‘喜歡’的方式，也可能就是惡心同性戀，”林斂摩挲着手機屏幕，自言自語，“但是感情這種東西，我沒辦法控制。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