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落荒而逃

林斂本來是答應了溫明徹要陪那姑娘的閨蜜去圖書館的,但周六上午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十一點了,對方發來的消息一連串,自己一點都沒回,覺得尴尬,忙不疊地道歉。

【林帥哥】: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下午還去圖書館嗎?

那姑娘就是之前廣播站的妹子,微信id就是燎原。

【燎原】:啊,沒關系,學長你好好休息啊。我下午還要補課,沒空orz

【林帥哥】:冒昧問一下,你有什麽事嗎?

他想,要是這小姑娘是暗戀自己想來告白的話,他就直接斷了人家這份心。可顧燎原沒有正面回答,倒問了自己一個摸不着頭腦的問題。

【燎原】:我想問一下你真的喜歡江存嗎?

【林帥哥】:現在是,以後也許不會。

【林帥哥】:你只是為了八卦?

【燎原】:對不起…因為江存是我的小學同學,我有點擔心他。您不要誤會,我對你們兩個都沒有“那種”喜歡啦…

【林帥哥】:他怎麽了?你不是才初三嗎,怎麽和他是小學同學?

【燎原】:我降過級。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一定要多關心他,別人的隐私我也不方便透露…

他覺着顧燎原幫人的方法真夠迂回的。

這是一個“我讓你幫忙——幫什麽——我不能告訴你——你可不可以幫忙——告訴我內容——不告訴你”的死循環。

【林帥哥】:你不喜歡他也不喜歡我,幹嘛對我們的事這麽關心?

【燎原】:我有個朋友,和江存很像,但是沒有人救他。我不想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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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斂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長嘆一口氣摁滅了手機屏幕,心裏一陣不是滋味。

他已經懶得去想這小姑娘這麽做的動機,只是發現自己對江存的了解可能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怎麽回複顧燎原?難道要在燎原問“你真的喜歡江存嗎”的時候回複“他已經把我拉黑了”?

現在江存人都不知道跑哪個畫室集訓去了,他上哪兒找人?

他也不能寫政治的時候,寫着寫着就給某個賬號發騷擾信息了。

“操,你他媽走了就別再在老子面前晃了。”

廣播事件再次鬧得沸沸揚揚,班主任和副校長都找他談過話,問他是不是早戀了,隐晦地暗示他是不是有同性戀傾向。林斂當然沒有承認,只是含糊其辭“這是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懲罰,我和江存只是朋友,他也不喜歡我”,大部分都是實話,他也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當副校長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他“這樣會影響學習”的時候,他在下一次的月考中考了年級第一。

巴掌真響。

雖然這一次的考題确實簡單,還有不少尖子生準備競賽啊,生病啊之類的緣由在裏頭,但是那也無所謂啊,運氣不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上天就是要眷顧他了,誰有那個本事逆天改命?

而事實上老師都教了這麽多屆的學生,隐隐看得出來林斂真正的意思,可是人家本人一口咬死,不認,還信誓旦旦地保證“以後再也不開這樣的玩笑”,他們也無可奈何了。

後來的生活趨于平淡,學習的壓力越來越重,他忙着應付數不勝數的周考月考七校聯考,連打架都沒怎麽打,不再領着校外的人鬼混,染的騷包粉色越變越淡了都沒去管。

沉迷學習也不快樂。

瘋狂地背書寫字可以像蒸汽一樣填塞他的心,那塊缺了個江存的地方。

摔了手機之後他就換了新的,連卡號都一起換了。

無聊的時候他也從溫明徹的櫃子扯出言情小說看,一邊看,一邊吐槽,一邊為了自己前路無望的終身大事糾結。

書裏說,“當你開始想念初中課本上的岸芷與汀蘭,當你開始數着夜色中的星子入眠,當你疑神疑鬼地卻又想接近某個人,當你開始将青春期的思慕與歡喜醞釀成骊歌”,他一邊覺着這作者文筆真爛泛着酸水兒,一邊又覺着心裏猛的好像被戳了一下。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他發現自己對江存的喜歡不是那種玩玩兒似的感情,是真的想奔着談戀愛,奔着結婚去的。

一開始他還會罵江存狗逼,最好這輩子都別再看見他,可到現在,除了學習的時間,每分每秒,他都盼着想讓江存回來。

一個多月沒看到他了啊。

日子是挺難熬的,爸媽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也總是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冷戰,學如逆水行舟他拼命劃槳卻沒什麽進步。但無聊的日子裏,總是需要找些東西來纾解心情的。

比如他發現了江存的微博。

他的微博id依然是種桃道士,上面大部分都是發的自己畫,粉絲還挺多,好幾萬呢。

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江存的确是會發光的。

他每次發微博都是上傳的自己的畫,集訓前畫的動漫小人比較多,林斂其實看不出來畫技如何,但就是覺得很牛逼,感覺完全可以作為什麽游戲宣傳圖。

雖然不懂繪畫,但他能看出所有的畫裏就沒幾張傳達出向上的情緒,大部分的畫面是冷的,灰的,暗的,有渾身是傷正在用紅線上吊的小姑娘,有在瓦礫碎片中奄奄一息的大叔,也有躺在病房裏無聲流淚表情呆滞的少年。即便是澄澈的天空、海水,他都描繪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樣。

讓林斂确信這是江存微博的原因是,他上傳了之前給林斂畫的那幅油畫。

那也是轉發量最高的一條。配文是“你背對山河一步步走向我“。

林斂沒有混過這種圈子,翻了翻評論還覺得挺有趣,虛拟的網絡把大家連接在一起,興致高昂地讨論着共同喜歡的事情。

“[/愛您][/愛您][/愛您]神仙畫畫啊啊啊啊啊啊!!!“

“太好看了!!社保!!!是太太的朋友嗎!!!“

“這個表情和笑容,我死了嗚嗚嗚[/流淚]“

江存從來不回複評論,這一次例外。

熱評第一是“一分鐘,我要畫上的人的所有資料”。

他回複,“他是我喜歡的人”。

這一條評論下面炸開了,林斂的心也炸開了。

他已經呼吸困難到不想去思考“江存竟然也喜歡我”的問題,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江存為數不多的幾條日常,全都和林斂有關。

一條是“完了……年級都在傳我們的緋聞了……”

一條是“希望他不要讨厭我,我真的好想要一個朋友。”

一條是“對不起。”

而唯一的一張圖片由兩張圖拼接起來,是那天兩個人去吃火鍋時照的相,都是照的鞋子。一張夕陽溫暖,一張夜色動人,看得出是某品牌的兩雙男式運動鞋 。

林斂沒再點開評論區看,而是默默存圖,然後點擊了“悄悄關注”和“特別關心”。

最近更新的全是集訓相關,速寫和色彩居多,而畫上的面孔,幾乎全是林斂。

他心裏滋味挺不好受的,他沒有經歷過江存的那些事情,理解不了江存為什麽總是壓抑着情緒,就算喜歡自己也不說,明明有臉盲,卻記下自己的臉畫了無數張畫。

明明是喜歡我的,卻又推着我離開你。

林斂終究只學會了嘆氣。

也罷,也罷,你遲早得回來,到時候再牽你的手,也不遲。

但沒等到期末,林斂就看見江存回來了。

那天剛好期中考考完,他在學校小賣部買水喝。原本自己以前就喝礦泉水,可自從江存給他開始送草莓汽水之後他就吸毒似的愛上了這種味道。本來這個牌子的汽水還有不少味道,他也都買來試過,可偏偏只有草莓味的酸甜适中,讓他一下子上瘾。

啧,快樂肥宅水。

溫明徹笑他追不到對象就借物思人,林斂一般都是不以為意,然後去校外超市買一斤桃子擱溫明徹床上。

這厮對桃子輕微過敏,只要聞到味道就打噴嚏停不下來。

兩個男孩子躺在寝室裏,各自惆悵着各自的小愛情。

有時候林斂會很矯情,他覺得江存就跟汽水一樣,多晃一下,會炸,刺兒還多,冷冰冰的,但喝的時候就很爽,甜的,酸的,幹淨而清涼的。

他買完水,剛走出小賣部就看見一個背影。

江存的。

江存永遠只穿白色的衣服,即使很容易髒。

哪怕他和一萬個人走在街上,林斂也可以一下子認出來誰是他。

“江存!”

林斂大吼了一句,看見江存怔了一下,僵硬地轉過身來,露出一個生澀的微笑。

“斂哥。”

隔得有點遠,他聽不見他說了什麽,想走過去,卻發現自己好像突然沒了前進的勇氣。

沉默。

只是沉默。

他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就像言情小說裏被用爛了的臺詞一樣——“你為什麽不告而別?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拉黑我?為什麽喜歡我卻不告訴我?”,他還想好好看看他,看看他變了沒,是不是長高了,有沒有瘦,問他集訓辛不辛苦,有沒有交到朋友……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如同一海的水掀起波瀾想要迸發,卻突然關閉了閘閥。

林斂盯着他,直到他的嘴角又抿成一道直線,然後拿着汽水,往反方向走了。

原本回寝室也是要走這條路,但他突然就不想面對江存了。

他怕要是走得再近一點,他就會忍不住上去抱他,忍不住想要給他一拳,然後宛如潑婦一般質問他。

可他沒有資格。

從故事的一開始就只是他自己的單相思,雙方從來都沒有直接表明過心意,誰也不是誰的誰。

他也希望自己轉身的時候江存可以喊住他,但是他沒有。

但林斂不知道,江存其實打聽好了期中考試的日期,知道他每次大考完一定會去小賣部買水喝,途經這條路的時候看到林斂在付錢了,才假裝自己只是路過。

他借着集訓放假回來買東西的借口,也想看一看自己喜歡的那個人。

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林斂喊他“江存”的那一刻,他眼神裏熄滅的光,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林斂一般周末也不回家,寫申請書留在學校繼續住。一是因為父母在外地打工沒人管,二是因為他不想回去。

他對這個家的排斥感很強。

他家就在學校對面,和江存以前的畫室挨在一起。

老式的居民樓,沒有小區,沒有物管,樓下是熊孩子和老人家争奪健身器材的地方;沒有抽油煙機,用的是老舊的排風扇,上面黏了一層厚厚的油,廁所和廚房總是有刷不完的污漬,蟑螂的經過更是家常便飯。

值得慶幸的是,這附近的鄰居相處都挺和睦,平日裏的寒暄也不顯得生疏,就好像跟着老朋友打招呼一樣熟悉——他去一樓阿姨那裏買盒飯可以多添些菜,去下面奶茶店買飲料可以打個折,經營書店的阿姨會做可口的地方小吃,每次看見他就會塞給他一個春卷,搞得他很不好意路過。

這條街看着他長大,他也看着這條街變老,看着來來往往一屆又一界的新生,看着街道上的磚從坑坑窪窪變得整齊幹淨,看着從臺灣來的二人從男女朋友變成夫婦,在這裏安家生子……

不知道樓上哪家在裝修,家裏天花板上的石灰掉了一大片,輕輕一戳就全碎下來。對面就是學校,附近擺攤賣東西的連成一條街,沒素質的就亂扔垃圾,他出門時還被潑到過水。

除了洗澡方便以外,他覺得學校寝室的環境似乎還比家裏好那麽一點點。

但現在即便是心中有千般萬般不樂意,林斂也只能回家住——學校要對寝室進行整改,一直到本學期結束為止,周末都不許有住宿生留校。

更巧的是,林斂又遇見江存了。

他發現這兒的确挺小的。

就像他們初遇的那天一樣,江存手裏拿着一盒正方體的顏料,估計剛從畫室出來。看見他的時候還愣了一下,眸中的驚訝不言而喻。

“斂哥。”

這回他聽清楚了,江存的鼻音還有點重,聲音很沙啞,神情疲倦。

林斂找到了打開話題的契機。

“感冒了?”他皺眉,晃了晃手裏的鑰匙,“去我家坐坐?就在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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