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柳暗花明
江存的臉依然泛紅,但這次估計不是因為見着了林斂,而是因為生病。他順從地點頭,跟在了林斂背後,還沒上幾層階梯,他就感覺頭撞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一下子痛得說不出話來,捂住了腦袋。
聽到悶響,林斂突然發現自己忘了提醒他上樓梯注意消防栓。
一樓的消防栓安得極為不合理,凡是第一次上樓的人就沒幾個不被磕到腦袋的,林斂小時候回家總是被撞疼,然而因為太熊,不長記性,下樓也跑上樓也跑,不知道被撞了多少次了。
這回他撞到林斂心上去了,是真的改不掉了,回不了頭了。
他剛想拉江存一把,就看見江存整個人靠了過來,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的樣子。
伸手覆上他的額頭,滾燙。
“感冒外加高燒Buff,你強撐個屁?不要命了?”
他背起江存就要往上走,聽到快燒得神志不清的江存哼哼唧唧:“不用背我……我能走……”
“行啊,我放你下來你走給我試試看?”
要不是背上的人正在生病,林斂當即就想給他一個過肩摔清醒清醒腦子。
都他媽這種時候了,八樓,請問你怎麽走上去?
而從小到大,林斂最煩的一類人就是江存這種的。
明明兩個人關系已經很熟了,卻還是要和對待陌生人一樣,彬彬有禮地推辭,彬彬有禮地客套,彬彬有禮地道謝,說話能說“好的”絕不說“好”,還要加一個可愛微笑的小表情。
他想要的是朋友,不是所謂的禮貌。
他想要的相處模式不是“哎呀你真好看”“謝謝你也是”,而是“□□媽了今天出去吃飯不”“老子不去”。他只想兩個人無所顧忌地釋放自己的本性,不用小心翼翼地在乎“我這句話是不是說錯了”。
林斂背過的最重的物體是書包,此時背着一個病人,略顯吃力地爬行。一邊上樓,一邊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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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存沒應聲了,伏在林斂背上,很安心,大概是真的燒糊塗了,開始絮絮叨叨。
他說一句,林斂就應一句,兩個人跟唱雙簧似的。
事實上在今後的相處之中,林斂發現江存的話其實不少,但他從來都不願意直接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總是看起來一副冷冰冰的、與世隔絕的樣子。
“斂哥,你抱我的時候也好,背我的時候也好,我都希望自己如果是個小孩子就好了,就可以一直賴在你身上了。”
“你現在也可以賴在我身上。”
“我其實……挺喜歡你的,上回亂說的,就是那種想談戀愛的喜歡。”
“我也想跟你談戀愛。”
“但是我那天就……不知道怎麽了,我挺怕有人跟我表白,我就想起以前有女生跟我表白,但是我總是傷人家心……我就腦子一熱,我抑郁症有點嚴重,就跑了。”
“對不起,是我操之過急了。”
“我有臉盲症,記不清別人的臉。但其實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記住你了,雖然不是通過面孔……”
“那當然,你斂哥可是天下第一啊,”林斂停頓了片刻,他沒想到江存真的有抑郁症,更沒想到臉盲症這種病也會出現在他身上,“你是通過什麽記住我的?”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林斂心頭疑惑,他印象中江存從來沒給自己提過有關的話題,再問,他好像睡着了,敷衍地“嗯”幾句就不說話了。
回到家,他掀開沙發上的防塵罩,把他外套脫了弄到沙發上去,又從衣櫃頂端裏翻出幹淨的被子給他蓋上,沖了感冒藥拿洗幹淨的筷子攪合着。
翻箱倒櫃找出退燒貼和各種感冒藥,仔仔細細地看着用藥說明,還時不時給江存擦汗……林斂“啧啧”了兩聲,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享受vip級別的待遇呢。
生病中的江存還挺乖的,喝了藥又躺下,說自己睡不着,想聽睡前故事。
“多大的人了還賣萌,”林斂随便在書架上抽出一本《詩經》,“可惜了,你斂哥怎麽就吃這一套。”
他跟養孩子似的,心裏蠻有成就感。
等到江存呼吸均勻之後他就擱了書,細細端詳着睡夢中的人。
黑眼圈太重了,下眼睑下邊一道紫的,又一圈青的,讓人看了怪心疼。頭發去修過,沒有初見時的那麽長,剪了點碎劉海搭在前面。背他的時候是感覺挺沉的,但看起來比之前瘦了好多,眼睛裏也全是血絲。
他對于藝術生也一點都不了解,印象中周圍走藝術這條路的,沒幾個人是真正熱愛,全是因為文化課成績不好又不願意努力。
所以大家才會對藝術生的偏見這麽大吧,總覺得他們都是因為成績差才不得不走上這條路。
但江存是不一樣的。
他要是一心認真學文化科,林斂覺得自己還不一定考得過他。
他知道江存有多麽努力,每天畫畫畫到接近淩晨回家還要背單詞看公式,利用一切零碎的時間學習。即便是在那麽高壓的環境下他仍然能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年級一千二百多人,他高一的期末成績在年級三百名左右。
更何況主城的教學難度和區縣不一樣。
翻完id為種桃道士的那個微博,林斂發現江存自從注冊以來,每年的元旦節都會發一條相同的內容。
四個字,很簡單,“清華美院”。
他的微博簡介是常年不變的“我看見夢的路口有點窄”。
林斂沒什麽夢想,要真有,就只想當一個俗人,融入成千上萬個模糊的面孔中。
但是他喜歡的人,閃着光,朝着未來前進。
優秀不可怕,有天賦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便他已經具備了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資格,他也仍然一腔熱忱,孜孜不倦地向着目标努力。
“江存,你老是說你配不上我,其實應該反過來才對。說實在的,能遇見你,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幸運的一件事了。”
江存從上午一直睡到了下午三點鐘,這大概是自打集訓以來他睡得最安穩的一次。稍微吃了點林斂煮的粥,量了體溫為37.2攝氏度,輕微高燒,他又被拉去打針。
事實上幼兒園之後他就再也沒打過針了,一是很少生病,二是打針挺痛的,但他怕痛。他也不好意思扯下褲子給別人看,人大了,總歸有點羞恥心的。小時候生病那幾次打針他還記憶深刻,尤其是那種痛感,想想就不寒而栗。
生病的時候可能就特別脆弱,再加上他本身就屬于情緒一激動就容易掉眼淚的主,一聽到自己需要打針,出于心理恐懼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一樣,嘩嘩嘩全掉下來。
“我不去。”他窩在沙發上,偏過頭。
林斂給他順毛:“乖,去吧,輸液沒打針好的快。”
“我不去。”
江某人态度很堅決,一改從前乖乖兔的模樣,林斂無奈,只得強制采用另外的方式。
溫柔?溫柔是不可能溫柔的,這輩子都不會溫柔的。
他強硬地掀開被子拽在地上,壓住因病而沒有力氣的江存,緊緊将其禁锢在自己懷裏,輕輕咬住江存的耳朵,說出的每個字都在他的頸窩裏吐着熱氣,語調也撩人得很,活像情場老手勾引單純的小男孩:“這可是我家,你想清楚了?江存哥哥?“
他刻意咬着“哥哥”兩個字,聲音蘇出了另一個新高度,言外之意即是:在我家,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是選擇在這兒被我壓着,也許還會做其他的事情,還是選擇乖乖去打針?
林斂去辦公室偷看過江存的個人資料,和自己同年生,不過他的生日在三月,自己的生日在八月。
“你再不下去,我就要硬了。”江存輕聲道,臉頰的溫度又一次升高,動彈不得,感受到什麽東西緊貼着自己的屁股,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那你硬啊,我好繼續下一步。”
說着,為了将老流氓進行到底,他又把江存抱緊了些,勒得人家喘不過氣來,騰出一只手來就要解江存褲子上的扣子和拉鏈,透過薄薄的布料感受到皮膚的那一瞬間,江存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顫抖了一下,慌忙喘着氣認輸:“我去打針,你放開我。”
“哎呀,早認輸不就好了嘛,非得讓人家吃豆腐,啧啧啧。”
語調是一如既往的賤,林斂還朝着滿面通紅的江存wink了一下,生怕自己抛的媚眼不夠妖嬈。
“斂哥……你好騷……”
林斂怔了一下,然後瘋狂大笑起來,他頭一回看見淡定的江存說出這種話來,恨不能給自己買個錦旗挂脖子上,腦內畫面已經自動切換成了“江存新語氣get”。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謝謝哥哥誇獎,愛你哦。”
“……”
江存無語凝噎,深刻懷疑林斂究竟是人還是沙雕。
打完針出來,江存又想吃薯片,林斂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不好拒絕,捏着眉心自個兒頭疼:“你都病成這樣了還吃?”
“番茄味的。”
“真不要臉。在人家家裏睡了一天還得寸進尺。”
“我只對你得寸進尺。”
“你從哪兒學來的騷話?”
“微信聊天記錄,林帥哥給我發的。”
林斂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自作自受,嘴角抽搐:“你把記錄都翻完了?”
“嗯……我都背下來了……”
“住口。不然我就要吻你了。”
江存慫了吧唧地住口,不再說話。
他把記錄都翻完了啊——林斂心裏跟打翻了調味瓶一般,原來這些天以來,江存心裏也不好受。他比誰都了解江存的性格,那些他只字不提的日子裏,數不準是有多少天強撐着熬過來的。他不愛說話又臉盲,肯定在畫室交不到好朋友,練習枯燥而無味,他能幹的事情就只有翻記錄,一條一條看完。
只不過他還是小看了江存的人際關系,仿佛真的苦盡甘來一般,他在新的畫室裏照樣混得風生水起,全班同學不管遇到什麽好玩的事情都會給他分享,即便江存記不住他們的樣子,也沒有人排斥他——大家基本都是高中生了,心智也比較成熟了。
“其實我身體挺好的,就是回來看見你,神經就放松了,然後就病了。”
“我知道,”林斂牽起他的手,兩個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你是想我了。”
他又扭頭盯着江存,笑了起來:“所以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喜歡我。”
江存呼吸一滞。
“我建議你直接成為林斂的男朋友。”
他注視着他的眼睛,神情鄭重,一雙桃花眼笑得蕩漾,裏面既沒有天空,也沒有海洋;很多人喜歡他是因為他那雙好看的眼睛,但現在那雙眼睛裏裝的,只有江存一個人。
他的眼界太小,只容得下江存,他的心胸也太狹隘,只住得下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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