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凱旋而歸
拍畢業照那天天氣不太好,老天爺不樂意賞臉,擺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操場上的同學們反而很興奮,不少女孩子還帶了化妝品來化妝。
值得一提的是,林斂他們這屆的校服很好看,據說是由本年級的某位女孩設計的,是黑色的西式制服以及白色的襯衫,男生手裏有領帶,女生則是領結。雖然林斂總覺得這套衣服看着跟出喪似的,也不得不承認上身效果确實好。
男孩子的西服褲子筆挺,女孩子的百褶裙長及小腿,而且更是因為這麽一套做操不便的衣服,他們在除開升旗儀式和重要活動之外的時間,都不用穿校服。
林斂那套拿回家後還被母親改動過一些,版型更合他本人,左看右看就是覺得他那套穿起來更帥。
林斂拉着江存在洗手間照鏡子,臭美得很,覺得像今天這麽正式的日子應該記錄下來,又喊溫明徹幫忙給他們照張相。
鏡頭裏的兩人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正襟危坐,一個規規矩矩地扣上扣子,一個露出雪白的襯衫和黑色的領帶,一左一右,仿佛拍結婚照一般——兩個面容姣好的少年微笑,眼睛裏跟藏了片海似的,鏡頭拍攝不到的地方他們牽着手,就那樣“咔擦”一聲,将畫面定格在最美麗的那一瞬間。
尹槐格是一班的班主任,也是二班、十五班和鲲鵬班的語文老師,這時候坐在學生前面的凳子上,招呼林斂和溫明徹一起過來照相:“快過來啊,要開拍了,你們好歹從前還是我們班的吧!”
二班的同學早已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連忙擺手:“尹老師,他們是誰啊,不認識!”
大家鬧鬧哄哄地說“C位、C位,把C位給我們存哥留着”,林斂擡眼就看見江存站在第三排的最中間,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江存在二班其實就跟個隐形人似的,誰知道就回來補課這三個月,莫名其妙地人品爆發,他都不知道為什麽就融入了這個大集體,即便記不住誰是誰,聽到同學們時不時的一句“存哥早上好啊”,他心裏還是挺開心的。
先前找他麻煩的那幾個關系戶也來道歉,說是自己被班主任訓了一頓,再也不會欺負同學了。
當時江存都把這件事忘了,一臉嚴肅道:“尊重人真的很重要。”
那幾位在旁邊“嗯嗯嗯”地點頭,跟江存的小弟似的,弄得全班笑個沒完。
他不是聖母,沒辦法心無芥蒂地一下子原諒這些人,道歉也洗不去曾經在人身上留下的疤痕;但是他想試着放下了,他不想再走入抑郁症給自己帶來的苦痛循環了——前面有人在對他招手,他怎麽能沉浸在過去中無法自拔?
成績會是他們當前的唯一出路,但不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今後的日子還很長,能達到怎樣的高度取決于自身的品性,而非一紙單薄的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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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着成長,學着寬容不必要的事,學着互相尊重共同前行,這些都是比死讀書更重要的東西。
而當一個班級磨合到幾乎是最好的時候,也就說明他們離分離不遠了。
一張畢業照,一本畢業證,一句句老師紅了眼眶的叮囑,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變成了“0”,所有人那時候才清晰地意識到,畢業了。
在大家的嬉笑聲中,林斂擠進了最中間的位置,扯扯西裝的下擺,在閃光燈亮起來的瞬間牽起江存的手。
誰都沒看見。
照片上的他們站在正中間,言笑晏晏,一個如蓮般淡雅寧靜,一個如桃般絢爛明媚。
他們本就是天生一對,紅線在指尖纏繞了一圈又一圈,任誰都無法拆散。
高考前一天,學校已經放假,高三學子們集體暴動,把三年來的書、本子、資料紛紛往窗臺外面丢。
他們需要一個發洩的方式。
有人高聲咆哮,有人笑出了淚花,有人一張又一張地撕着卷子。
林斂從未想過,原來自己的高中生活就這麽幹淨利落地結束了。
好像那些紛紛揚揚的紙片,落到地上,被清潔人員打掃幹淨。
不留一點痕跡。
那天晚上林斂拒絕了溫明徹出去騎自行車的邀請,和江存慢慢走在操場上,一圈又一圈,直到累了,林斂才爬上單杠,和江存并肩而坐,一雙腿不老實地晃悠着。
林斂伸出雙手,幼稚地對着漆黑的夜空比劃了個月亮的輪廓:“寶貝,你覺得我們這樣像不像老年生活?就是老了,拄個拐杖,慢慢走公園。”
“你還可以一起跟着跳壩壩舞。”江存“啪”地拍死了一只蚊子,從口袋裏拿出裝了花露水的小噴瓶,往四周猛噴了幾下。
“好嗆,你斂哥要被熏死了,”他咳嗽兩聲,小拇指勾上江存的小拇指,“小時候夏天出去逛街,我和我媽就是這樣牽手,涼快。”
“斂哥,你有把握嗎?”
“十有八九吧,上不了北大還能上清華嘛!”
“寶貝,你看着我。”
江存側過頭,只見林斂的臉越湊越近,輕輕吻上了自己,他能感覺林斂的眼睫毛在自己臉上輕輕掃過,酥酥癢癢的,很舒服。
少年泛紅的臉頰也被黑夜遮蓋,此刻萬籁俱寂,連蟬叫聲都停了,四周只剩下清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
閉上眼,就好像穿越到了森林之中,好像明天不需要應對高考,好像時間都被凍結了,好像浩大宇宙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僅此而已。
“要是今天有星星就好了。”
林斂心裏有些遺憾地想。
高考三天一晃而過,出考場的時候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總覺得這好像只是一場普通的月考,考完之後還要回教室搬桌子,心驚膽戰地跟同學對答案。
這場考試一散,高三所有的班級都跟着散了。
約好了溫明徹等人考完一起去吃火鍋、唱K,林斂匆匆從考場出來,去找江存,沒想到路上就和他撞了個滿懷,兩人都樂了。
林斂抱着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裝出自己高一時那副小混混兒的模樣:“喂,同學,眼睛不好使可以捐給不需要的人。”
江存抿着嘴微笑:“同學,你這麽嚣張是會找不到男朋友的。”
“那怎麽辦啊,我剛才才把男朋友撞了一下,聽到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嗎?”他在江存耳邊吹了一口氣,一點也沒個正經的樣子,“寶貝,都是你撞的,你得負責。”
教室外細雨綿綿,兩人都沒帶傘,不知道誰先跑了一步,他們都奔跑起來,一腳濺起一片水花,任憑雨點砸在自己的頭發上、肩膀上、手上,渾身濕漉漉的,跟蒙了層霧氣似的。
溫明徹約的人不少,開了挺大一個房間,林斂認識的不認識的來了一大堆,各自叽叽喳喳都在讨論解放之後該怎麽痛快。
“斂哥,你唱歌嗎?”
林斂想說不唱的,江存又道:“我想聽上次你在廣播站給我唱的那首。”
“記了這麽久啊?你不怕別人聽見了愛上你斂哥?”林斂故意逗他。
江存似是無言以對地看了他一眼,他擺出“行行行我服你了小祖宗”的神态,樂滋滋地點歌去了。
後來江存在無數個夢裏夢見林斂,就是這天,剛剛高考結束,外面泛着霧氣下着雨,包廂的燈閃得他眼睛有點疼,林斂拿着話筒,溫柔地給自己唱歌。
江存不愛聽歌,只記得那首歌的最後幾句——也是他最喜歡的那幾句。
“銅鏡映無邪紮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他眼裏只有林斂幹淨的笑容,林斂眼裏也只有他輕輕的微笑。
一曲剛完,全包間的人都開始暧昧地起哄,不少人表示:“林斂你看起來拽得跟個神經病似的,沒想到還這麽會撩人啊!”
林斂放下話筒,拆開一包薯片,給江存塞了一口,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是啊,寶貝都不知道被我撩了多少回了。”
他借着暗角,咬住江存的耳朵。
鬧鬧哄哄捱到晚上十點,有人提議去上網,林斂婉言謝絕,和江存回去洗洗睡了。
林斂沒敢這麽快就明目張膽地把江存領到父母面前,所以和他去了他租的房子那兒。
臨睡之前林斂又開始犯小孩子脾氣,可憐巴巴地望着江存撒嬌,非要他給自己念睡前故事不可。
江存嘆了口氣:“好吧。”
他的聲音有點沙沙的,像是抓起一把閃粉往天上抛一般,全成了夜裏的星星,總莫名讓人聯想到玉石,幹幹淨淨的,溫溫雅雅的——反正,依然是林斂喜歡的那種。
他念的是安徒生的一篇不那麽家喻戶曉的童話——《月亮看見了》裏的某一段。
“‘你到這裏來幹什麽?’她爸爸問道。小女孩嗚咽着說:‘我想去親一親雞媽媽啊,我想請她原諒我。昨天我把她和她的孩子們吓壞了。可是我不敢告訴爸爸。’”
“聽到這些,爸爸的表情緩和下來,他俯身親了親這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光潔的額頭,而我,忍不住吻了吻她那對藍色的眼睛和柔嫩的嘴唇。”
聽到這兒,林斂快睡着了,強撐着眯着雙眼,不讓自己睡過去。
入眠之前的最後一刻,他呢喃道:“寶貝,林斂也想,忍不住吻了吻江存的眼睛,和嘴唇。”
江存放好書,關上燈,專注地看了林斂好幾秒,虔誠地吻了吻他的額頭。
“晚安。”
月亮也躲在雲朵背後睡着啦,太陽也躲在天空的背面睡着啦,小鳥也躲在樹枝之間睡着啦,大家都已經睡着啦。
今夜,他們也可以睡個好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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