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如願以償

收到北大錄取通知書那天江存還在畫室裏打工，即便知道了自己早已經有資格踏入夢想中的學校，林斂還是忍不住、像高考分數頁面剛跳轉出來那樣驚喜地給江存打了個電話，拿着錄取通知書看了又看，愛不釋手，最後受到心裏那點小小的虛榮心驅使，還是拍了張照片發到了微博上，順帶@了種桃道士。

他急匆匆地穿鞋出門，把母親的一聲“你去哪兒”關在了門後，迫不及待地跑到畫室去跟江存炫耀。

“寶貝，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了！你斂哥牛不牛逼！”

他跟回自己家似的，一點兒也不見外；而畫室的學生老師們早就見多不怪，只是捂着嘴偷偷笑。

江存這時候正在幫一個小姑娘改畫呢，頭也不擡道：“斂哥，我知道你厲害……亮部的線可以拿2B削尖了畫，你明暗交界處……”

“寶貝，你聽我說話沒？”林斂蹲下來，視線恰好和那小姑娘平行，朝着人家特不要臉地笑了笑，她頓時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連江存說什麽都沒聽了。

“我打工，人家給工資的。”

林斂白他一眼，又瞄了瞄畫，搬了個小板凳剛坐下來就聽見江存把畫板放下，起身道：“畫面不要太髒，适當用紙暈染。”

“我剛坐下來你就走啦？”

“斂哥，你可以在這兒坐一下午。”

林斂還想說些什麽，又看見另一個女孩子拿着鉛筆進來，詭異地望了望江存和林斂，用方言道：“哥哥，我畫完啦，你幫我改一下。”

江存點頭，從小房間走出去，突然又轉過身來，蹲在林斂耳邊輕輕說：“斂哥，我有空了就來找你，你待在原地不要動，乖乖的哦。”

擡眼，只看見江存嘴角挂着似有似無的微笑，滿眼都寫着惡作劇成功的得意，林斂從來沒見過他這樣一副誘人的神态，不由得愣了一下，耳根子通紅。

他從來沒想過，面對江存的時候，自己也有被調戲的那一天。

他只覺得自打高考結束以來，江存的狀态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全然不似初見時那樣羞澀、膽小、不茍言笑，仿佛一切令人煩惱的事情都已經不複存在。

手機提示音突然響起，點開一看，發現種桃道士轉發了他的微博，配了一張清華的錄取通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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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嚎叫着“學霸秀恩愛閃瞎我的狗眼”，林斂心裏的那點小別扭也被一掃而空，給種桃道士發去私信。

【林斂有一本叫江存的日記】：喲，寶貝，嘴上說着改畫，其實還在偷偷玩手機呢。

隔了好幾分鐘之後江存才回複，林斂都能想象得到他是怎樣一本正經地拿出手機跟人家說抱歉，接着表面波瀾不驚內心瘋狂大笑地打字。

好吧，依照江存的性子他是絕對不可能瘋狂大笑的。

林斂在心裏小小地鄙視了一下自己。

【種桃道士】：情非得已。( ω )

“我操，居然還加顏文字，你他媽的是想幹什麽？”林斂跟那個表情大眼瞪小眼，信息量太大，一下子沒能把這個江存和往日裏自己撩撥的那個江存聯系在一起。

片刻，他又撤回了那條消息：“手滑，輸入法自動聯想。”

林斂琢磨了半天，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又翻出那張粉粉嫩嫩的表情包，點擊發送：“不好意思啊，同學，我怕你是犯規了哦。”

江存沒回複了，林斂感覺什麽個東西戳了自己一下，轉身看見剛才那位小姑娘對自己抱歉地笑了笑，接着轉移視線，對着不知從哪裏蹦出來的一只貓犯花癡：“它怎麽這麽可愛啊！我戀愛了！”

老師鎖上儲物間的門，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林斂這才發現原來這間單獨隔開的小房間裏還有另一個小房間，正感嘆這是居家防盜捉迷藏的好地方，就聽見老師無奈地嘆了口氣：“困醒了就出來咯！每回這個小家夥出來，他們都不畫畫了，就曉得去逗貓！”

果不其然，全房間的視線都集中在小貓身上，看他在紙箱子和板凳之間爬來爬去，雪白的小爪子上沾了不少鉛灰，灰色的絨毛看起來舒服極了，一對石榴粒似的眼睛盯得人只想把它抱進懷裏來，不願放下。

“畫室好髒啊，他舔自己的毛會不會生病啊？”

“老師竟然還養貓，太深藏不露了吧。”

“別讓它出去了，一會兒外面那些哥哥姐姐肯定不準我們再抱進來！”

林斂幾乎從來沒接觸過小動物，只是小時候在菜市場看見過有賣小雞的，一塊錢一只，有的還把毛染成五顏六色的的，一堆小球球擠在一只巨大的紙箱子裏，看起來特別可愛，他纏了母親好久才領回去一只粉色的，沒養幾天顏色就掉了。

小雞沒死，卻長成了一只不讨小孩子喜歡的大公雞，林斂卻還是喜歡它，每天幼兒園一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對着雞籠子絮絮叨叨，不準父母殺它來吃。

誰知某一頓飯上，林斂啃雞腿正啃得歡，林建樹突然不懷好意地問他：“林斂，雞腿好吃嗎？”

“好吃！”小林斂篤定地點頭。

“你的林小粉呢？”

“林小粉”是林斂給那只雞起的名字，愛惜得很，除了他能親昵地喊“小粉”以外，其他人都只能稱呼全名。

“小粉去外婆家玩了呀！”小林斂啃得滿嘴都是油，這時候看動畫片正看得歡，沒工夫搭理他爸。

“林小粉在你碗裏呢。”

五歲的林斂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色，對于父親的這句話似懂非懂。

“我是說，我們把他煮來吃了，你現在還在吃人家的腿。”

愣了幾秒鐘，林斂突然把沒剩幾口肉的骨頭丢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起來：“你這個騙子！你說了你不吃小粉！林斂再也不相信你了！”

眼見着收不了場了，陶顯瑕這時候才褪去了笑意，瞪了林建樹一眼，連忙扯紙巾給林斂擦眼淚：“幺兒乖，幺兒不哭了啊……”

“可是，可是你們把小粉吃掉了……”林斂特別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眼睛裏全是水霧，看得倆大人只想笑。

“沒有沒有，爸爸騙人的，他跟你開玩笑呢，你吃的不是林小粉。”

“對頭對頭，兒子，爸爸不是故意的，莫哭啦。”

“那小粉呢？”

“外婆家呢，明兒我們就去看它，好不好？”

哄了林斂半天，這集動畫片都播完了，他這才停止了哭泣，拿着沒吃完的雞腿繼續津津有味地品嘗。

又看了一集動畫片，林斂猝不及防地問道：“媽媽，那我剛才吃的是誰呀？”

“就是一只很普通的雞呀。”

“他沒有名字嗎？”他奶聲奶氣地刨根究底。

陶顯瑕以為兒子跟自己鬧着玩呢，一邊往鍋裏倒洗潔精，一邊搪塞道：“有啊。”

“他叫什麽名字呀？”

“嗯……應該是小紅吧。”

轉眼間，林斂又哇哇大哭了起來，哭聲更加響亮：“嗚……林斂再也不喜歡爸爸媽媽了，我把小紅吃掉了，林斂也變成壞人了……”

父母二人哭笑不得，抱着林斂又是擦眼淚又是溫言相勸，突然覺得生個孩子出來怎麽這麽好玩……煩人啊。

如今長大了再來回憶這件事，只覺得年幼的自己實在是天真得可愛，然而心裏依然還有一點說不出的對父母的不滿——“開玩笑”應當是建立在雙方都開心的基礎上吧，林建樹這麽做無非只是想捉弄林斂而已，即便小孩子忘性大，轉眼就不記得為什麽而傷心了，這件事的情緒卻會無形地影響他，成為他性格的一部分。

現在想想，還真是覺得有點失落。

只是一想起自己小時候那副樣子，林斂依然會忍不住哈哈大笑。

因為實在是，太可愛了呀。

童年之時的善良和幼稚，是再精美的電影都拍攝不出來的，畢竟它只存在于我們的回憶之中。

小灰貓在房間裏盤旋了好幾圈，懶洋洋地接受着各位女孩子的撫摸和拍照，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舒展了一番四肢，慢慢走到林斂腳下，蜷縮成一團，開始打呼嚕。

原本林斂都想起身了，卻禁不住畫室一衆小姑娘可憐巴巴的眼神，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打消了想要出去的念頭。

大家跟這輩子沒見過貓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小灰貓，畫畫啊藝考啊都被放置到了九霄雲外。

小貓翻了個身，露出毛茸茸的純白色小肚皮，林斂回想着別人逗貓時的動作，把手指放到它的脖子處，就着那一圈軟乎乎的毛輕輕滑動；似乎是感覺舒服了，它慵懶地“喵”了一聲，只能聽見女孩們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天哪——怎麽這麽可愛！”

大概是嫌棄這群無聊的人類太過聒噪，小貓不再躺在地上，舔了舔自己的毛，不怕生地一下子躍到林斂膝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了一眼愚蠢的人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林斂從膝蓋上舉起來，茫然地“喵”了一聲。

江存剛幫外面的學生改完畫，推門進來就看見林斂這幅模樣——懷裏玉樹臨風的貓兒不老實地蹬了蹬腿，當然，如果是按人類的外貌标準來判定，林斂笑眯眯地站起身來，慢慢順着它的毛，一人一貓皆是被開門聲吸引住，投來目光，江存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江存接過林斂遞過來的貓，全然沒注意到小房間裏一堆羨慕的神情，只覺得這個小毛球怎麽抱着都不舒服，一下子沒注意，讓它從手底下溜走了，再次跑回林斂的腳下。

“畫室裏還有貓？”

“剛跑出來的，小壞蛋。”

林斂打小就對小動物有一種說不明白的喜歡，無師自通地将貓抱起來，愛不釋手地逗了好一陣；頃刻，他又突然想起自己剛和江存認識那會兒，就是受不了江存那個亮晶晶地眼神——實在是太有殺傷力了，他才會答應他那些匪夷所思的請求。

小灰貓覺得眼前的人類實在太過殷勤，一定不懷好意，匆匆從他懷裏逃出，跑到外面去了，不用說，外邊那群表面成熟的高中生們，心裏對小動物肯定也是喜歡得不得了。

只是可憐了小房間的女孩們，摸都沒摸幾下呢，眼睜睜看着小可愛漸行漸遠，心裏略感失落。

“喂，寶貝，”林斂把江存拖到角落，挽住他的腰，“我們要不也養只貓？養狗也可以，我好喜歡大型犬啊。”

江存一臉鎮靜地拍開他八爪魚似的手，耳尖泛紅，無情揭露事實：“你準備養在清華還是養在北大？”

論狠還是你存哥狠。

林斂撇了撇嘴，全然不顧江存通紅的臉頰：“也是，反正家裏有個你了，還養什麽啊。”

“你小點聲！”江存羞得使勁把林斂的手往下面扯，沒想到卻響起了關節活動的骨骼聲，林斂忍不住笑了。

“小點聲？”他笑意盈盈，輕聲問。

江存點頭，只見他一副破皮落戶不要面子的神态，戲谑地把整個房間的人盯了個遍。

“小朋友，你聽見了？”

搖頭。

“同學，你聽見了嗎？”

搖頭。

“小妹妹，你有聽見什麽嗎？”

搖頭。

不厭其煩地将所有人一一問過，他扭頭，正等着江存吃癟呢：“你看，人家都說沒聽見。”

望着假裝系鞋帶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假裝出去削筆的肩膀一顫一顫的、把畫板舉高擋住頭的肩膀一顫一顫的……誰沒聽見？不都在偷偷笑他呢嗎！

“斂哥，我已經不想再看見你了。”

冰涼的指尖點了點發燙的臉頰，江存才不知道他在林斂心裏到底有多可愛。

十只小奶貓都換不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