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好久不見

林斂去銀行打零工,一天八十塊;江存在畫室當助教,一個月三千塊;兩人把六月和七月這麽晃過去了,再加上學校發的一堆獎金,累積起來不算多,拿到手裏的成就感卻很豐滿。

林斂找了個合适的時間帶江存回家見父母了,兩位長輩看這小夥子也挺順眼,唯一的不滿就是他似乎太內向了,江存在飯桌上對着熱情似火的兩人和熱情似火的飯菜,真沒想到這麽快就見父母了。

他甚至還有一種恍惚的疑惑:會不會林斂他爸下一秒就對自己翻臉,說:“你這小子憑什麽拱了我們林家的大白菜?”

大人眉間的不安與無法理解也被熱情似火的夾菜行為掩飾了,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算是正式接受了江存進入他們的小家庭。

趁林建樹洗碗的時候,陶顯瑕悄悄把林斂拉到房間,道:“林斂,未來的路媽媽真的管不了了,我們能接受,人家不一定,那時候我們就不得幫你了。”

林斂示意她不要擔心:“媽,沒事,我自己的路,我自己心裏有數。”

林斂和江存出門之後,陶顯瑕才整個人放松下來,脊背也不複從前那般挺直,如今林斂高中畢業了,再有一個月不到就去念大學了,一種失落感如潮水一般拍進她的腦海裏,久久無法散去。

“林建樹,林斂真的長大了。”

“是啊,他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了。”

兩人計劃着八月份至少出去旅行一次,現在計劃好了一個地點,林斂興致勃勃地開始做攻略。

目的地不遠,是朝臨市內的另一個區縣,煙都縣,楚州縣恰好位于市內靠南邊,煙都縣則位于正北端,是一個開發得較好的文化古鎮。

有的古鎮商業化得實在是令人慘不忍睹,開發商只是一味将所剩無幾的韻味挖出來,和着豔俗無比的妝容粉墨登場;煙都則不同,原本的歷史文化保留得較完整,各行各業發展愈發完善,卻不會有太多令人覺得突兀的地方,年年旅客不斷,財源廣廣。

“唉,想想我們,南北朝的文物都給拆了,寺廟也重建得亂七八糟,太難受了。”

林斂洗過澡,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一面浏覽網頁,一面又想到自己家鄉,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江存端坐在桌前,專心致志地畫畫,如今閑下來了,他也有空在網上接點稿子賺點零花錢,有小粉絲希望他開直播,好觀摩大佬是怎麽畫畫的,他便将繪畫過程展現在網絡上——即便對于這些功能的使用還不尚了解。

他應了一聲,沒聽清林斂說的什麽,下筆的速度卻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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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江存很難做到一心二用,就比如畫畫的時候會形成習慣地找點歌來聽,往往都是畫着畫着就聽不見播放的音樂了;就好像現在,他完全不知道林斂在嘀咕些什麽。

“寶貝,你都不理我,你斂哥要氣死了。”

見江存又是含糊了一句,林斂直奔他的桌前,從後面環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人家頸窩裏蹭了蹭,繼續面不改色地撒嬌:“寶貝——”

別說是林斂,就是溫明徹都不可能想到,高一時那個染着粉毛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現在竟然能甜膩地說着惡心人的情話,越長還越倒轉去了。

江存整個人一下子怔住了,遲遲沒畫下下一筆,扭頭輕聲道:“斂哥,我開着直播。”

林斂猛地一擡頭,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裏寫滿了難以置信:“我操?直播?”

種桃道士自打開播以來,就一句話都沒說過,他暴露得越少,粉絲們就越對他有好奇心,天天打滾賣萌求說話,只為了離心中仰慕的大大近一點,沒想到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竟然還是兩個男孩的聲音?

還是其中一個對着他撒嬌的聲音?

兩個人的聲音還都這麽惹人犯罪?

顯示到江存電腦屏幕上的彈幕會有延遲,隔了幾秒鐘,彈幕開始一層一層地瘋狂往上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發現了什麽絕世寶藏!!!!!”

“不好意思太太請問您還缺腿部挂件嗎!!”

“大大您可以嫁給我嗎我風暴哭泣55555”

“另一個人是誰!對不起姐妹們他是我的了!”

“是之前說話的那個小哥嗎!!請把微信給我好嗎!”

直播間人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漲,饒是江存說了很多次不要給他送需要充值的禮物了,依然有人聽不進勸,錢就像流水沖來的,嘩嘩嘩又沖進江存的口袋裏。

幸虧江存沒開攝像頭,否則林斂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應該就毀完了。

“寶貝,你在搞什麽啊?”

“直播畫畫。”

“那你不早點說?”

“你沒問我。”

林斂一想到這幾天和江存厮混,他躺在床上頹廢地要死不活,江存就面無表情地坐好畫畫,他能知道個什麽啊!而自己偶爾的尬歌、開黃腔、神經病地自言自語,豈不是都被人家聽見了?

江存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我覺得,可能性,比較大。”

“算了,寶貝,我不活了,我要從這裏跳下去了。”

嘴上說着要跳樓的林斂表情頓時沉了下來,爬到江存身上,兩人胸膛對着胸膛,緊緊抱住他,甕聲甕氣道:“我要跳了。”

江存這時間歇性失憶似的,突然忘記了自己還開着直播,脖子越來越紅,一大片滾燙的溫度正悄悄攀上耳朵,小聲道:“斂哥,你是要跳到我心裏去嗎?”

林斂把自己的臉埋進江存的胸口,大義凜然道:“你開着直播呢。”

果不其然地,被江存一巴掌拍了下去。

“耍流氓。”

自那以後,江存再開直播索性關閉了聲音,觀衆們只能看見屏幕上一道道筆刷痕跡,自己點開後臺放歌。

林斂也消停了一陣,實在是丢不起人,乖乖巧巧地把旅游攻略做完之時,江存也把目前接的委托畫完了。

出發前一天,林斂自己去染了個粉頭發,這次不是挑染點兒發尾就算了,而是把整個腦袋都染成了粉色,走在街上頻頻博得路人詫異的目光。

理發店依然是那個理發店,阿姨給他染頭發的時候忍不住一直絮絮叨叨:“多好的頭發啊,怎麽就想不開搞成這樣,一頭粉的,像話嗎……”

林斂沒敢告訴自己爸媽,生怕陶顯瑕一時想不開要扒了他的皮,推開出租屋門的那一瞬間,江存也震驚了。

“斂哥,這是你說的,超級大驚喜?”

“驚喜嗎?”他撥了撥自己眉前幾根碎發,“這就叫頭發一抹周潤發。”

憋了好幾口氣,江存依然如實回答:“驚呆了,沒有喜。”

其實林斂剪的這個發型挺好看,那位阿姨剪完之後還得意洋洋地盯着他看了好久,說是以後五中那些學生找她剪頭不愁沒有招牌了,最後依然扼腕嘆息道:“就是可惜了,多好的頭發啊,偏要染,不曉得年輕人在想些什麽……”

林斂是長得好看,可江存卻不喜歡那些紛至沓來的目光,他總覺得那些驚異的眼神是在盯着自己,如刀片一般鋒利。

“斂哥,我不喜歡別人看你。”

林斂知道他有幾層意思,認真地注視他:“寶貝,沒有關系,他們不是在看你,是在看我。”

江存搖了搖頭,沒能被說服。

“那我們勇敢一點,可以嗎?”

“勇敢一點在街上牽手,接受別人的打量,可以嗎?”

“我真的好想光明正大地對全世界宣布,這個漂亮的男孩是我的男朋友啊。”

他在賭,賭江存會遷就他,賭江存也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江存終于擡起頭來,輕輕颔首。

既然選擇了這條艱難的路,那就要堅持走完。

逃避與害怕都無濟于事,他們能做的,只是面對,只是鍛煉自己。

林斂不僅想染頭發,還想和江存跟其他的情侶一樣,不必躲藏,不必遮遮掩掩。

他們相信,終有一天,極夜會過去,光明會到來。

從煙都玩完後再回楚州,林斂果不其然被陶顯瑕痛罵了一頓,深深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買一頂假發,林建樹也不幫他,躲到卧室玩手機去了。

這幾天兩人生活得都特別規律,睡到自然醒起床,林斂坐沒坐相地看書,江存認認真真地畫畫,有時候出去吃個甜品看個電影,晚上就去濱江路散步,林斂還不知從哪兒翻出來了老舊的蒲扇,樂呵呵地一并帶走拿去扇風。

微風順着江水滾滾而下,他們小指勾着小指,一人一只耳機,漫無目的地走着,只是為了消磨無聊的時光。

盡管從小到大不知道看過多少次這裏的風景,卻依然會被吸引住。

有時候天空是粉色混雜着淺藍色,就着一抹水痕似的月亮,向遠山無盡地蔓延,有時候是黑色霸道地侵占了绀色,僅僅留下一條青線,有時候是大片大片美豔不可方物的火燒雲在天空翻卷浮動,雲翳間透過金黃色的陽光……

夜色降臨後,賣東西的小攤小販也多了起來,林斂一直想讓江存買一個能發光的米老鼠頭箍戴好,結果自然是無情被拒絕。

“寶貝,那兒有打氣球的!”

林斂拉住江存,把江存往打氣球的地方拖。

攤位上的老板一般都規定打中多少個就能再來五發子彈,打中多少個就能換一個玩偶,林斂一直觊觎着躺在厚紋紙板上的巨型白毛狐貍,誰知技術不過關,從來沒能如願以償。

“我知道。”

江存無奈地看他一眼——從第一天的散步起這個攤位就已經被發現了,林斂每天都去玩,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想要玩偶其實很容易,商店裏一挑一大把,可林斂只想“贏”來它,以至于花的錢幾乎可以買兩個狐貍了。

十塊錢一把,一把十發子彈,林斂最高命中率為七發,最低命中率為三發。

想要那個玩偶,就得發發命中。

意料之中,幸運女神今天依然沒有眷顧林斂,“砰砰砰”子彈出膛,只打中了五個氣球

“寶貝,你試試?”

“我不喜歡玩這個。”

“那你就去買米老鼠。”

合着上帝是派林斂來刷新自己對于“沒臉沒皮”的概念的,順帶鍛煉一波他的耐心。

“拿錢,我玩。”

“存哥有點霸氣哦!”

林斂揶揄他一句,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親了親江存的臉頰,揚眉示意他開打。

依據他看了無數本溫明徹的言情小說來看,按照正常的情節發展,江存應該是能順順利利把大狐貍拿到手。

可惜事實證明,兩人旗鼓相當,他們倆大哥莫說二哥,命中率是一樣的可憐。

“六發?寶貝你還是比我厲害!快來斂哥抱抱!”

“你別丢人了。”

江存把槍放下,什麽都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個黑影竄出來,猛地揪住自己的衣領,生生把他往後面推,小攤上的桌子也倒了玩具也被踩到了,而自己被拽到紮滿氣球的那塊板子上,腹部突然吃痛。

周圍的人一下子驚了,尖叫聲和奔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不遠處還有震耳欲聾的廣場舞歌聲,林斂聽得心煩,愣住了。

紮着氣球的巨型塑料板搖搖欲墜,黃色的塑料子彈和玩具槍四散,玩偶們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場面一度混亂起來,令人猝不及防。

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打氣球處的老板眼見着攤子被砸了,顫顫巍巍道:“有話好好說,莫打架莫打架……兄弟,你是在做啥子哦!”

不少鼓鼓囊囊的氣球頂着江存的背,他看都沒看眼前的人,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

“江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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