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生一遇
國慶的時候,林斂和江存回楚州縣了一趟,林建樹和陶顯瑕特別高興,做了一桌大菜等着兩人回家,飯桌上陶顯瑕不停給江存夾菜,俨然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兒子。
下樓的時候被一聲“林斂學長”喊住了,擡頭一看,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回憶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路尋,自己高二那會兒元旦晚會跟人家一起排過節目的,那時候他好像才高一,現在也該念高三了吧?
他微笑以示禮貌:“你也住這裏?”
“六樓,就這一家,去年搬進來的,”路尋有點不好意思,指了指右手邊的門,“那個,林斂學長,都碰見了,我能不能問你借點資料筆記什麽的啊,我高三來了讀書特別吃力,一點都學不進去。”
“筆記可以,別喊我學長,你就喊林斂就行。”
林斂牽着江存,正想離開,路尋又道:“林斂,我能不能問一下你為什麽選文科啊?”
“忘了,好像是和我爸吵架,賭氣選的。”
原本以為能從學霸這兒聽到點關于夢想什麽的的雞湯,好回去激勵激勵自己,沒想到林斂輕飄飄這麽一句話,他想說的全變成了密密麻麻的省略號。
見他一臉無話可說的表情,林斂差點笑出聲來,清清嗓子,說:“認真的啊,我就是想考北大,畢竟我男朋友是清美高材生啊,是吧寶貝?”
江存不搭理他,自顧自地下了樓。
路尋腦袋上仿佛立馬燃起了學習的火焰,咋咋呼呼地和林斂江存說了聲再見,跑回房間自言自語:“對啊,他成績那麽好,我怎麽不早點想到……”
這個可憐的孩子忽略了一個事實,林斂明擺着逗他玩呢,當初選科的時候林斂連自己男朋友在哪兒、叫什麽、是誰都不知道——他那時候遇都沒遇見江存!
在樓下買了兩盒冰淇淋,江存那盒剛打開,林斂就粗暴地把勺子往他盒子裏一舀,把面上一堆紅豆全送進了自己嘴裏,被冰到之後猛的一皺眉,龇牙咧嘴的模樣硬是惹得江存嘴角上揚。
“斂哥,慢點吃。”
江存溫柔地搶過林斂手中那盒,把自己的冰淇淋塞到他手上,依舊是招牌式的淡漠地幸災樂禍:“別嗆着了。”
“寶貝,你牛逼,斂哥不和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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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份的太陽依舊毒辣,他們兩個蹲在人家的雨棚底下吃冰淇淋,大熱天的抛棄空調下樓就為了這麽一小盒冰淇淋,兩人都覺着自己的行為挺傻逼的。
“你還我紅豆。”
林斂把魔爪申向江存盒子裏所剩無幾的紅豆,江存卻立馬把身子一歪,他撲了個空。
“斂哥,好像是我付的錢。”
“你閉嘴,小小年紀不學好,整天只知道錢,以後怎麽……”
話音未落,江存把盒子舉到他面前,說:“都給你了。”
“你良心發現啦?”林斂挖了一大勺,含糊不清地看着江存。
“沒,只是突然發現,關愛智障,人人有責。”
“你滾吧你!”
林斂氣得樂了,一想到從前江存明明還是含情帶意地喊自己“斂哥”呢,現在越來越大膽了,性格一路朝着溫明徹那個二愣子奔去,除了大部分時間依然話少之外,揶揄他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挺好的,男朋友變得越來越開朗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地害怕傷害到別人了,調侃戲谑也會了,插科打诨也會了,盡管放肆大笑的時間依然很少,嘴角上揚的次數卻越來越多——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發展。
天熱,冰淇淋化得快,他們也吃得快,就為了解饞,兩人冒了一身汗,林斂想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下午就去濱江路騎自行車,痛痛快快地流汗。
路上突然下起大雨來,明晃晃的陽光打在雨點上,每一顆雨水都和鑽石一般耀眼,打在他們身上,怪舒服的。
林斂還是頭一回見太陽雨,小時候溫明徹和他說“一邊下雨一邊出太陽”的時候,他還特別不屑地反駁,這次真見着了,反而有一種莫名的震撼。
春雨像琵琶似的,大珠小珠落玉盤,淅淅瀝瀝地浸潤整個春天;夏雨則來勢猛烈,噼噼啪啪地落在屋頂上,濺起一大片水花,淋得行人身上沒有一塊幹燥的地方。
天上的太陽還好好的挂着,金光四射,雨卻不跟人打個招呼就急匆匆地飛了下來,林斂一時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就着某家店的屋檐和江存停步,等雨停了再走。
“喝杯奶茶嗎?”林斂看了一眼店鋪的名字,世外桃源,挺巧的,上次偶遇顧燎原的奶茶店就是這兒,“我口渴。”
江存點頭,本來兩人推開玻璃門了,店主卻無奈地告知他們突然有急事,要關門回家,不能做奶茶了。
沒辦法,他們只能厚着臉皮繼續躲在人家屋檐下。
有歌曲的聲音不知從哪兒傳出,和着雨聲更有一種味道,林斂一時起興,揉了一把江存濕漉漉的頭發,道:“寶貝,這首歌的歌詞挺符合我現在的心情。”
江存順了順自己被揉亂的頭發:“什麽歌詞?”
話音未落,林斂就跟着歌曲唱起來,時間契合得天衣無縫。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
午後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妙——天空澄澈幹淨,柔軟的雲絮随意變換為各種各樣的形狀,陽光似乎耀眼得太過分了些,給所有的東西都鍍上一層金邊,明晃晃的,營造出暧昧的氛圍。
昏昏欲睡的疲倦之意,撲面而來的炎熱的風,大片大片的雨水,空調,西瓜,濫矯情,沒送出手的情書,沒敢開口的告白……那些褪了色的舊時光總讓人格外懷念,林斂不知道怎麽就聯想到了這些。
踩着點似的,這首歌剛放完,雨勢也漸漸小了起來,天邊還罕見地出現了一縷彩虹,一切都像被泡進汽水裏的檸檬冰糖一樣,幹淨又清涼。
悶熱的感覺消退了不少,江存撥了撥自己額前碎發,問道:“斂哥,這首歌的名字是什麽?”
“這是……不能說的秘密。”
林斂朝他笑起來,緊接着握住他的手,飛快向前奔去。
正值一個下坡路,兩人跌跌撞撞地奔跑,仿佛要加速到飛起來一般。
好不容易停下來了,江存大口大口喘着氣,結果林斂遞過來的一瓶冰水,舉到嘴邊正喝着,瓶子突然被他一拍,水全灑衣服上了,連聲嗆了好幾口水,不停咳嗽着:“斂哥,你能不能別這麽幼稚?”
林斂開心得像一只狗尾巴草,拍拍他的背:“快多咳嗽幾聲,咳嗽得好聽嗎?好聽就是好水。”
“神經病。”
沒等林斂反應過來,他把剩下的半瓶水全潑他臉上了,兩人跟玩水的小孩子似的,林斂抹了一把臉,話都說不清楚了:“我日,寶貝你行啊?”
林斂一個跨步走到江存身後,扯住他後面的衣領,把自己那瓶還沒打開的連着蓋子從T恤裏塞進去,順着江存的脊背滾下來,樂開了花:“涼快吧?你信不信我對你使用校園暴力?”
江存想依葫蘆畫瓢,又去買了一瓶水,結果林斂先跑去租車了,偷襲未果。
兩臺白色的自行車,林斂上手手感還挺好,繞着江存騎了好幾圈兒,見他還沒上車,疑惑道:“騎啊,這已經是能租到的最好的了。”
江存扭扭捏捏了半天,難為情道:“換個雙人的吧。”
“為什麽?”
“太陽……大,不想曬。”
“哦……寶貝,”林斂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好像明白了什麽,“你是不是,不會騎車?”
江存紅着臉大無畏地看着他,臉上□□裸地寫着——不會騎車怎麽了?
“那我教你。”
“你不可能教會的。”
不會騎車是硬傷,江存疑惑,為什麽別人學一下午就能學會,而自己學了無數個下午甚至還報了班都學不會?
騎自行車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艱難的事情。
他一上車就控制不了平衡,東倒西歪地走不出十米腿就得着地,他只是慶幸好歹自己還沒摔傷過。
林斂利索地退了一輛車,自信滿滿地說要教江存。
兩個小時後,坐在滾燙的臺階上,大口大口咽着水,對江存擺手:“算了吧,寶貝,我沒辦法了。”
林斂稱不上一個好老師,教不了五分鐘就要逗逗江存,弄得兩人笑得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連路學連路笑,每次林斂覺得他應該有點感覺了,剛剛放棄在後面把着車,江存就立馬歪歪扭扭起來。
真是一點騎車的天賦都沒有。
江存買了包紙,遞給林斂一張:“我就說你不可能教會的。”
“那我載你?”
“嗯。”
國慶假期,盡管再熱,出來玩的人也很多。
濱江路上買缽仔糕和冰粉涼蝦的小販推着車子緩緩前進,小孩子們拿着風筝和各式各樣的玩具特別開心,有人懶洋洋地躲在遮陽傘下喝壩壩茶,嗑瓜子和大牌的聲音碎了一地,還有老人拿了二胡出來,坐在樹蔭下沉醉其中。
江存坐在後座上,風吹過帶走身上的水汽,感覺特別舒服,擡眼向兩邊望,全是這樣的景象,不知怎麽心情就好了起來。
“寶貝,你給我唱首歌好不好?我想聽你唱歌。”
“我五音不全。”
“随便唱什麽都行。”
“真的?”
“真的。”
林斂沒回頭,也就沒看到江存局促的笑意,仿佛一下子變成了青春電影的男主角,這時候對着鏡頭露出一個特別可愛的笑容。
他輕輕說,好。
下一秒鐘林斂咆哮似的笑聲便引得周圍路人莫名其妙的目光,自行車也搖搖晃晃,差一點兩人都摔下來了,好半天才穩住了平衡。
江存鼓足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給他唱了一首兒歌。
“我有一個美麗的願望,
“長大以後就播種太陽,
“一個挂在,挂在白天,
“一個挂在晚上,挂在晚上——
“啦啦啦,種太陽,
“啦啦啦,種太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種太陽,
“到那個時候,
“世界都會變得,
“都會變得,都會變得溫暖——
“又明亮——”
要是一輩子都能定格在這些美好的時光就太棒了。
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騎車就是騎車,唱歌就是唱歌。
最最肆意年少的時光,做出最大膽的事情。
不念過往,不懼未來,猖狂嚣張的青春,不留一點遺憾。
抽煙喝酒,打架鬥毆,和男朋友談戀愛,去元旦晚會上表演,拼了命地往死裏學,收到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未來很長很長,“江存有一本林斂的日記”還等着他們去填滿,“林斂有一本江存的日記”還等着他們去更新,争吵,冷戰,汗水,歡笑,一切酸溜溜甜滋滋的事情都被寫進八音盒裏,流淌出最動人的歌聲。
夏天的味道,就是三兩塊碎冰墜入檸檬水的氣泡,古老榕樹下留下的足跡和陰影,教室外面吵個不停的鳴蟬和鬧鈴,窗簾的縫隙之間偷溜進來的陽光,被曬得焦枯一踩就碎的植物——還有我身邊傳來的,你唱歌的聲音。
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議。
“能遇見你,真好。”
“真好。”
林斂越靠越近,輕輕吻上了他。
少年面色緋紅,一吻之後垂下了頭,輕聲說:“林斂。”
“嗯。”
“林斂。”
“嗯。”
“林斂。”
他好像一輩子也不會膩味一樣,一直重複着身邊那人的名字。
“我就是,想喊你。”
“那你喊就是了,我在旁邊應着呢。”
“林斂。”
“嗯。”
他們都笑了起來。
-正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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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