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見猶憐
見猶憐
多雲的陰天,天臺不再像宴莞爾第一次上來那樣,陽光灼得人眼睛生疼。
中午時間段的陰雲天氣,太陽偶爾從雲層中露個臉,落在天臺上的,是溫柔舒緩的光線。
宴莞爾淚眼朦胧,掀開眼皮以正面的視角在天臺掃視一圈,沒有發現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她沒再尋找,眼前霧蒙蒙一片,看也看不清晰,只要知道沈沐淮在這兒,就足夠了。
人徑直走向天臺正面,她将手裏的試卷放到平臺處,眼睫細微地顫了顫,蓄在眼眶中的晶瑩液體瞬間滑落下來。
感情鋪墊在前,再想流些眼淚,就簡單多了。
宴莞爾平視着前方,眼淚在眼眶中間蓄滿,再顆顆滴落而下,一滴連着一滴。
因為平視的緣故,淚滴只在臉頰蘋果肌的地方輕觸一下後,便砸在衣角,落成水花。
流淚引發生理反應,時不時的,她鼻頭也輕抽一下,發出了很小的聲音。
沈沐淮對聲音非常敏感。
這次周考的數學最後一道大題,題型比較新,他被扣了一些過程分,本想在午休時間專心攻克,沒想到今天的午休班裏同學因為發放成績的緣故都有些興奮。
教室裏不如平時一般安靜。
于是便想把試卷拿到天臺來做。
才剛把題幹理了一遍,就聽到極小的啜泣聲,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放下筆認真聽了一會兒後,才确認确實是有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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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腳走過去,卻看到了個熟悉的聲影,是宴莞爾。
沈沐淮不由自主回憶起今天早自習時,周寬當着全班面對她的責問,以及她被迫擡頭與周寬對視時,臉上的表情。
她會來這兒掉眼淚,也不算意料之外。
他從口袋裏掏出疊好的手帕,朝她走去。
聽到腳步聲,宴莞爾渾身僵了一下,然後很快地用袖子去擦眼淚,抽泣聲卻控制不住地變急促。
“是我,”校服袖子布料粗糙,沈沐淮眼見她把眼睛周圍的皮膚擦得通紅,沒忍住伸手按住她手腕阻止,“用這個擦吧,你這樣眼睛會痛的。”
因他的動作,宴莞爾停住動作,原本被薄薄眼淚覆蓋着的瞳孔因為剛剛劇烈地擦拭,視線變得清明。
她看清他的臉,看清他的和煦而專注的目光,也看清他遞給她的手帕。
走線精致細膩,淺淺的茶棕色,B字開頭的英文名上,是個一手拿盾牌,一手高舉旗幟正在戰鬥的騎士logo。
宴莞爾垂着眸,目光從手帕上收回,朝他勉強地笑笑,“不用了,已經擦幹淨了。”
沈沐淮以為她是介意他用過,解釋道:“幹淨的,今天沒有用過。”
“我不是這個意思,”宴莞爾有些尴尬地指了指手帕,“這個很貴吧?用袖子擦擦,一樣的。”
原來是這個原因,沈沐淮彎彎唇,伸手将她的手掌翻轉,攤平在自己面前,然後把手帕輕輕放到她手心。
放好後立刻收回自己的手。
手帕柔軟,在手心有輕輕的重量。
宴莞爾喉頭動了動,慢慢擡起眼皮看他。
“再貴的東西,如果不用,就沒有價值。”沈沐淮不在意地笑笑,又指指自己眼尾示意,“這裏還有一點。”
宴莞爾移開目光,用他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濕潤,“謝謝,我洗幹淨還你。”
“不用急。”沈沐淮也看向遠方。
“啊...”宴莞爾想起來,“今天早上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提醒周老師快到上課時間了,估計我還要被——”
被怎樣她沒有說出口,只臉色僵了一瞬,光是想到今早被周寬教訓的那一幕,她就有點PTSD。
沈沐淮回頭看到她表情,說:“因為覺得他做得不對。”
意思是他是故意打斷周寬的。
“也沒有,”宴莞爾手指試着卷起試卷的一角,因為指尖太過用力,只能胡亂折成一團,“他也是為了我的成績。”
“成績不該決定一個人的所有,”沈沐淮眉頭輕攏,對周寬今早的行為并不認同,
“身為老師,唯成績論,只會讓學生因成績而變得功利。學生的自尊也很重要,應該被老師保護。”
他轉過身,以正面面向宴莞爾,神色認真地說:“他傷害了你。”
宴莞爾心神一恍,忽地閃過一絲不知所措,但她很快調整過來,打算把這個話題跳過去,他的身高讓她需要微微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
從仰視的角度裏,也能看到他眉間細微的褶皺。
“原來你也會皺眉啊,”她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生氣,永遠都會是一副面帶微笑的模樣。”
說着,她右手食指中指必成“V”狀,兩指指腹分別抵在嘴角兩邊,往上輕推了推,推得唇角上揚,嘴型變成微笑。
她神色分明勉強,沈沐淮跟着她給的臺階下,“也會無奈,因為目前能做的并不多。”
只能在同學被罵的時候,看不慣打斷而已。
宴莞爾笑,這次不用兩根手指幫忙,“足夠了。”
沈沐淮抿了下唇,視線落在她的物理試卷上,“理綜出問題了?”
“嗯,”宴莞爾看着試卷點點頭,“明明做選擇都沒問題,做到大題的時候,一看題幹就覺得很煩躁,沒有辦法看進去的感覺。”
題幹都看不下去,怎麽可能做得出題?
沈沐淮微微側頭,“我能看看嗎?”
宴莞爾把試卷遞給他。
沈沐淮看試卷時如他做任何別的事情一般,專注而仔細。
很快,他便将試卷掃視了一遍。
“同樣知識點的題,選擇題做出來了,”他仔細地前後檢查,“說明不是不懂這個知識點,那麽問題,是出在你的心态上?”
宴莞爾沒有說話,默認了。
沉默兩秒,沈沐淮問:“是因為周四放學那件事嗎?”
一針見血。
宴莞爾在心中佩服沈沐淮的問題分析能力,她擡頭跟着他手的角度看自己試卷,察覺到她的動作,沈沐淮手放低了些給她看。
宴莞爾指了下同樣知識點的填空題,“這道也錯了,這個知識點,當時老師講太快了,我還沒完全理解到,做選擇題的時候,用的排除法。”
解釋完,她才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是。”
“他們為什麽欺負你?”沈沐淮按自己的節奏問道。
不是問你哪裏惹到了他們,而是問他們為什麽欺負你。
宴莞爾垂眸,睫毛極輕微地顫。
沈沐淮以為她不願意說,“關于這個知識點。”
他直接跳轉話題,拿起她放在平臺上的紅筆,在試卷上方題幹的位置虛空畫了個圈,“可以用——”
“因為那天,利佳玥對你表白的時候,我也在天臺上。”
沈沐淮忽地擡眼,宴莞爾看到他睫毛很長,尾端微微的翹起。
她趕緊接着說:“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她指了指樓梯間後面,“我覺得教室有點兒吵,上來背課文,聽到你們說話才反應過來,但如果立刻離開,就會打斷你們......”
“因為這個?”沈沐淮眉間輕輕攏起,帶了一絲疑惑的神情,“為什麽要因為這個欺負你?”
“估計是她擔心我會說出去吧,那天我本想當什麽都沒發生悄悄離開的,結果不小心讓她發現了,她就讓我別說出去。”
“可你沒有說。”
他沒有在教室、學校聽到任何關于那天發生的事的風言風語。
宴莞爾垂下頭,輕聲嘆息,“我說我不會說出去,她不信任我,她可能認為,用馬元恺的勢力來威脅我會讓她比較有安全感。”
沈沐淮眉頭褶皺收攏一些,“這幾天他們還有來找過你嗎?”
宴莞爾搖頭,“沒有了,這幾天我都是一打下課鈴就立刻離開教室的。”
“你之前喜歡在教室寫作業吧。”他記得她之前放學後喜歡留教室。
“嗯,在教室做作業效率高些,現在...”宴莞爾頓了一秒,不在意地笑笑,“現在回家寫也一樣。”
可總不能永遠抱着恐慌的心情上下學,躲得過一時,也躲不過一世,況且,她明明什麽都沒做錯,為什麽要像犯人一樣閃閃躲躲。
沈沐淮垂眸思索兩秒,“我送你回家可以嗎?”
“啊?”宴莞爾擡頭撞上他認真的視線,有一瞬間的愣怔。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這樣一直躲也不是辦法。
不如你從今天起按往常的時間離開教室,試一周的時間。如果不再碰上他們,說明這件事已經告一個段落,他們不會再堵你。如果碰上他們,那最好,剛好我在,就能當着大家的面把這件事說清楚。”
這件事總歸需要被解決掉。
“那太麻煩你了,”宴莞爾垂下眼睫,輕輕地搖頭,“不用的,我按時放學就行了。”
沈沐淮問:“只有因為麻煩我這一個原因嗎?”
宴莞爾像是沒反應過來,“什麽?”
“你不同意我送你回家,只是因為覺得這樣會麻煩我,這一個原因嗎?”沈沐淮詳細重複一遍。
宴莞爾沉默下來。
默認。
沈沐淮嘴角帶了絲笑意,“不用在意,反正我也會晚半個小時放學,平時運動量也不夠,送你就當順便散散步而已。”
他說這話的時候,宴莞爾回憶起在胡同口,他走過來護着她時,手臂繃緊的肌肉線條。
運動量不夠的人,手臂怎麽會有那樣的線條。
“還因為...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宴莞爾擡起眼,狹長眼尾微微上挑,仰視看人的時候挑得更明顯,“我不想讓你覺得我被他們欺負,是你的緣故。”
沈沐淮頓了秒,反應過來,說:“我沒有覺得是我的原因。”
雖然事情伊始的确與他有關,但他并不會胡亂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我只是覺得,恰好碰上了,恰好是我可以解決的事,就順便做了而已,舉手之勞。”
就這麽簡單。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宴莞爾點點頭,“那我先提前謝謝你。”
沈沐淮漫不經心地笑笑,“結束了請我喝可樂就行。”
午休結束鈴聲自樓下傳上來,帶起陣陣回聲。
沈沐淮看了眼沒來得及講的試卷,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加個微信吧,之後你有什麽不懂的問題可以在上面問我,有空的時候我會回。”
“好。”宴莞爾微笑着拿出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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