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燈泡舊
燈泡舊
這麽快得到沈沐淮的微信,在宴莞爾的意料之外。
午休結束,距離正式上課還有幾分鐘時間,她趁這幾分鐘翻了翻沈沐淮的朋友圈,他不像現在的大部分人一樣,開僅三天可見,可也沒有什麽區別。
除了他父母的生日,他有發過全家一起過生日的合照外,別的幾乎什麽都沒有。
他把家庭看得很重要。
食指和中指指腹對準沈冠玉的臉,與沈沐淮有相似五官的臉被放大。
沈冠玉笑得欣慰,手臂親密搭在沈沐淮的肩上,沈沐淮站姿端正,背微微後仰,離沈冠玉很近。
肢體語言最能體現人的真實關系。
也是,教出這樣一個沈沐淮,沈冠玉自然是以他為豪的。
宴莞爾将合照保存。
... ...
“宴莞爾,你今天怎麽不走?”龔芷珊疑惑,這幾天宴莞爾都是提前收拾書包,一到放學時間就立刻消失的。
宴莞爾停下筆,往教室中間的座位看了眼,沈沐淮四周的同學紛紛整理着東西,只他像是沒有聽到鈴聲般,依舊安穩坐着。
她偏過頭,回答龔芷珊的問題:“還是在學校效率高點,我再想想物理老師的今天講的題。”
龔芷珊也看出來她上物理課有些吃力,“那你慢慢看,我先回去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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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裏,宴莞爾和沈沐淮兩個人極有默契地安靜在自己座位上做題。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班裏值日生早已做完值日,此刻的教室,空空蕩蕩,只剩他們兩個人。
宴莞爾看眼手表上的時間,給他發微信:【準備走了?】
一秒後,她看到沈沐淮從抽屜裏拿出手機,他沒在微信上回她,而是直接回頭,對上她的視線後,朝她輕點了下頭。
冷空氣入境,煙州這兩日明顯降了溫,天較前幾日,也暗得早了些。
天上沒有夕陽,只有沉沉的黑雲壓向大地,仿佛要将整個城市摧毀。
沈沐淮人高腿長,為了配合她的步伐,刻意放緩了腳步。
宴莞爾擡頭望眼天,“今天好像要下雨,不然你送我過完胡同口就回去吧。”
言語裏依舊帶着怕麻煩他的意思。
上次馬元恺堵她的胡同口,距離校門口并不遠。
“我帶了傘,”沈沐淮無奈,“就一周,風雨無阻,放心吧。”
幾句話功夫,兩人便快靠近胡同口。
宴莞爾腳步頓了一秒,雙手不由自主捏緊書包的背帶。
沈沐淮經常會和白語冰還有外婆一同外出,所以早已習慣了配合身邊人的腳步行走。宴莞爾停頓的那一下,或許她自己還沒意識到,他卻已注意到。
視線上移,到她捏緊背帶的雙手上,因為不自覺地用力,宴莞爾手指骨節處泛起緊繃的白意。
他蹙起眉,這幾天,她都是以這樣緊張的防禦心态走本該平常的放學路的。
他偏頭看向胡同口,胡同口裏空空如也。
身邊人也與他同時望去,沈沐淮聽到她霎時松了一大口氣。
臺禮職中和一中不一樣,一中管理嚴格,除了中午時間段可以出校用餐外,其餘時間,沒有班主任的請假條,學生都不可以随意出校門。
而臺禮的教導主任,對學生的翻牆逃課都是睜只眼閉只眼,仿佛只要他們不鬧出人命來,校方就不會管。
所以前幾天即使她以一中放學時間準時離開學校,也并不一定是安全的,沈沐淮暗自慶幸,自己堅持送她回家。
也下定決心要等這件事平穩解決後,再讓宴莞爾獨自回家。
宴莞爾家離學校并不遠,她帶着路,卻讓沈沐淮看到了一個仿佛和自己平常所處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中地處市中心,南北交界處,煙州的南邊屬于富人區,北邊卻像是被遺忘的地區,像是從未有過發展,時間依舊停留在二十年前。
入目之處,均是老舊街道。
他從不知道,離學校不過幾條街的地方,竟然還有個巨大的老菜市。
現在是放學時間,也是不少上班族的下班時間。
菜市熙熙攘攘,到處都是年邁菜販們吆喝的聲音,還有購買者的講價聲。
宴莞爾帶着他穿過菜市,走進一條小巷。
昨日下過小雨,古舊紅磚牆上的墨綠青苔與不知被踩過多少年的土地一同散發雨後苔藓與濕潤泥土的氣息。
沈沐淮像是穿越到十幾年前,他無意識放緩了腳步,因為只在生物書上見過青苔這種東西,他時不時伸手觸一下牆上的青苔。
濕潤的苔藓還帶着泥,輕輕一觸,指尖就會沾上塵埃。
在胡同口沒看到利佳玥馬元恺後來到這裏,宴莞爾明顯自在很多,見他一臉新奇地走過剛剛的老菜市、碰觸苔藓,她不由得在心中覺得好笑。
含着金湯匙出生,被矜貴養大的沈家公子,看到這些從未見過的東西,自然是覺得新奇的。
只他果然教養極好,即使這裏和他生活的地方天差地別,他臉上的表情,也只有好奇而已,絲毫沒有嫌棄的神色。
她停住腳,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他,示意他擦手,“馬上就快到了。”
“謝謝,”沈沐淮接過,卻沒急着擦指尖,視線依舊落在周圍,“你在這兒住了很多年嗎?”
“沒有,”宴莞爾繼續朝前走,“才搬過來不久。”
沈沐淮了然地點頭,沒再多問。
繞出小巷,很快就到了居民區。
一棟棟紅磚瓦房,瓦上也落滿青苔。
在沈沐淮要靠緊樓房時,宴莞爾忽然上前拉住他袖口,将他帶離樓面。
沈沐淮有些莫名,“怎麽了?”
宴莞爾擡頭指指樓上,“不能靠太近,這裏容易有高空墜物。”
話音剛落,樓上就像是配合她的話,發出巨大“嘭——”的一聲,是玻璃瓶砸向牆面的聲音,雖然酒瓶沒有被丢出來,但突如其來的聲音還是把沈沐淮吓了跳。
他護着她遠離牆面幾步,仰頭,而後眉頭攏起,這是他仿若穿越一般進入這個地區後,臉上第一次出現類似不滿的情緒。
他看了眼周圍,周圍人面無表情,行色匆匆,好像除了他,所有人都對此早習以為常。
“經常發生這樣的事?”他還想問警察不管嗎?但想到這裏的情況,這簡直是廢話。
“習慣就好。”宴莞爾松開握住他襯衣的手,而後站定,“我到了。”
正好是發出可怕的玻璃瓶砸牆聲的這棟樓。
腳對面是用石板堆疊而成的臺階,因為長年的踩踏,石板中間微微凹陷,臺階上方立着一個小小的滿是紅棕色陳鏽的鐵門。
鐵門似乎毫無用處,因為此刻正半開着,現在路過的所有人,只要想,都能随意進入。
沈沐淮的眉頭今天使用次數過多,此刻正不知是今天的第多少次挨在一起。
天色漸沉,巷子周圍逐漸亮起路燈,燈泡宛若被層層紗帳攏起,散發出昏沉而暗淡的光線。
飛蛾絲毫不嫌棄,一只只沖撞着往燈頭飛去。
宴莞爾在等沈沐淮的道別。
沈沐淮在等頭頂的路燈亮起。
等了幾秒,整條巷子的其他路燈都亮起後,沈沐淮确認,頭上這盞路燈不會亮。
“路燈壞了?”他擡了下頭,又低頭看向她。
宴莞爾也擡頭看一眼,他要不說,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我好像從沒見它亮起過。”
話音剛落,樓上傳來怒氣滿滿的咒罵聲,不用仔細分辨,也能聽出這聲音帶着醉意。
腦海裏霎時傳入一個醉意熏熏的酒漢因為生活不如意而在家裏喝酒砸酒瓶的影像,沈沐淮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緩緩無聲吐出:“你家住幾樓?”
“頂樓。”
沈沐淮沉默兩秒,“可以讓你家人下來接你嗎?”
酒漢萬一開着門對經過的她發酒瘋怎麽辦?
宴莞爾垂下眸,“我家人不在這邊,我一個人住。”
兩人之間的氛圍沉寂下來,一時間,沈沐淮不知該作何反應。
各家有各家的困境,各家有各家的深淵,他不能以一個外人的身份輕飄飄問:你家人怎麽放心你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住在這樣糟糕的地方。
他只能說:“我送你上去。”
之前他對她的建議都是以疑問句的形式提出的,比如“我能送你回家嗎”等。
但他現在用了肯定句。
宴莞爾将他的語氣聽得清晰。
“好,”她如果她再次推脫,只會浪費他們的時間,于是爽快答應:“送到門口你就趕緊回家?現在已經很晚了。”
她家明明離學校不遠,可這樣一耽誤,現在距離放學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你家人會擔心的。”她漫不經心說出這句,便轉身拉開小鐵門往裏去。
“還好,”沈沐淮跟在她身後,打量着被昏黃燈光照耀着的看不清晰的狹窄樓道,“他們對我很放心。”
沈冠玉和白語冰知道他從來都是明白自己在什麽時間段該做什麽的人,從不偭規越矩,所以對他很放心,給足了他自由,他從不需要事事向他們報備,
“啊...”宴莞爾擡步,慢條斯理地走上臺階,在沈沐淮看不到的地方,她嘴角殘留笑意緩緩消失,語調極輕地說:“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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