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4 姐姐會讨厭我

天空湛藍，萬裏無雲，沐浴在太陽光下的雲望鎮熱熱鬧鬧，生活氣息濃厚。

小鎮的路彎彎繞繞，難走。景瑟最終沒開車，找出雙行動方便的鞋，換上後步行出發去找沈掠。

途徑香氣彌漫的早餐店，她見人多，略一思索加入隊列。生面孔插在隊伍末尾，惹得路人頻頻注目。

景瑟通通無視掉，面無表情，杵在原地排自己的隊。心裏面仍因為早上那通電話不爽。

當時她問完那句，沈掠這混蛋居然沒有解釋，而是沉默半晌，開口:“……不走？”

居然還又确定了一遍。

景瑟莫名其妙:“當然，你又不跟我一起回去。”

他聽了，問:“不是要面試？”

這還沒完，不等景瑟說話，他緊接着又來了，仿佛找盡一切理由催促她走:“我會告訴阿姨是我不想回去，姐姐你……”

啪，景瑟不等他說完，當場挂斷電話。

這落差。

雖然景瑟很想和沈掠保持距離，但這落差未免太大。

以前沈掠不聲不響的，其實非常粘景瑟。他初中時她上高中，兩人不在一個校區，放學時間也不一致，他每晚都會繞路來高中部找她，等她下課，一起回家。

因此他們身邊的朋友總調侃沈掠姐控，說他太粘人了。

一般來講，這麽大的男生多少有點死要面子，沒有誰願意被冠上姐控這麽一個名號。沈掠聽了，卻不生氣，不反駁，不受影響，依舊粘景瑟。景瑟疼他，去哪玩也習慣帶着他。

如此度過三年，景瑟上大學了。她開學當天沈掠去送她，男生從頭到尾沒有任何表示，平平靜靜的，特別淡定，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舍。回去後，卻一天給她打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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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什麽重要事情，只是向景瑟報備他自己三點一線的高中生行程。但不知怎麽，每每竟能占去她将近半個小時時間。搞得景瑟室友以為她交男朋友了，天天跟男朋友打電話呢。

後來，景瑟嫌煩，不讓沈掠再打過來。沈掠才默默把打電話改成發微信了……

對比現在，景瑟都懷疑這沈掠是假的。

不過，這至少證明沈掠對她已不再抱有其他心思，只是當成很普通很普通的鄰家姐姐。客氣，疏離，是很正常的。

想到這一點，景瑟心情多少有些放松。

隊伍排到她了，她點了兩碗熱粥，稍稍等了會兒，拎着老板遞過來打包好的餐盒，轉身離去。

七拐八拐繞過幾道彎路，便利店到了。

陽光照耀下，便利店從牆壁到門板整個仍灰撲撲的。灰撲撲的小店，襯得店外四五個衣裳顏色鮮豔的小女生格外顯眼。女生們十七八歲的樣子，湊在一起，神秘兮兮地竊竊私語。

不錯，生意沒像昨天那樣冷清。

——這是景瑟的第一反應。

誰知，走近以後，她卻聽見女生們口中冒出“沈掠”“酷帥”“微信”這幾個關鍵詞。

景瑟:“……”

原來吸引人的不是便利店，而是便利店裏那位收銀員。

也正常，沈掠長相出色，從前就很受女生歡迎，連她班上都有女生找她問沈掠聯系方式。她當時沒給，覺得沈掠太小，不應該談戀愛。回家後還特地找他談了談。本以為沈掠會因為桃花被斬而不滿，沒想到他竟然沒有生氣，還一本正經答應她不會早戀。

……

景瑟瞥過去一眼，瞥到一個女生紅撲撲的側臉，收回視線。心想果然不管到哪，她弟弟都一樣招女生喜歡。

她腳步不停，淡定從幾人身旁掠過，心裏沒什麽特別想法。吱呀一聲，推門進入便利店。

便利店裏面又只有沈掠與紅毛這兩個人。兩人倒也不冷清，因為他們倆在玩游戲，紅毛玩起游戲，一個人比十個人吵。正好，中和了他身旁沉默不語垂眸看手機的沈掠。

沈掠不但沉默不語，他還面無表情。激烈的槍擊游戲似乎絲毫調動不起他的情緒。他耷拉着眼皮倚在椅背上，還真像門外幾個女生說的那樣，酷酷帥帥的。

景瑟看着他，卻只覺得陌生。她沒見過這樣消沉的沈掠。

聽見開門聲，沈掠擡眸，目光與景瑟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大概沒想到景瑟還能來找他，他眼裏明顯閃過意外。手上動作居然也跟着停了下來。

惹得紅毛不滿大叫。

沈掠權當聽不見，關掉手機，摘下挂在左耳的白色藍牙耳機，嗓子有點啞，“姐姐。”

這一聲，紅毛不吵了，掃景瑟一眼，垂頭繼續玩游戲。

景瑟徑自走過去，将粥随意放下:“你們吃早飯了沒。”

“沒。”沈掠手抵在唇邊咳嗽。

紅毛也別別扭扭：“沒有。”

景瑟：“路邊随便買的，将就吃吧。”說着從包裏拿出幾盒藥推給沈掠：“飯後記得吃藥。”

沈掠敞着腿坐在那，聞言低垂眼睫，目光掃過藥盒。

還沒來得及道謝，聽見景瑟淡淡補充：“不要生病，我媽會擔心。”

每一次的關心，都不忘與他拉開距離。

好像很自然，又好像很刻意。

沈掠扯了下唇：“哦。”

而後與紅毛一起，開始吃東西。

景瑟沒打算送完東西立刻離開，她還想跟沈掠談談。于是不客氣地扯過一張椅子，抱臂坐在一旁等沈掠吃完。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看看沈掠。

沈掠與景瑟相反，他很好養，從不挑食，給他什麽他都會吃。小時候景瑟不止一次挑出不喜歡的胡蘿蔔丢給他，他每次都無異議，安靜替她解決。

盡管這被景媽媽嚴令禁止。

而這次，也許是因為生病，沈掠吃得很少，沒吃幾口就放下勺子，看得景瑟忍不住皺眉。

沈掠一直沒看景瑟，當然也沒注意景瑟此刻是什麽表情。就算注意，他也會認為景瑟皺眉是因為不耐煩。

吃完東西，他用他那只帶着長長傷痕的手，拿起藥盒。

景瑟忍不住很操心地提醒：“先看說明書。”

本來就準備先看說明書的沈掠一頓，看她一眼。

她立刻擺出無所謂的樣子，仿佛只是随口提醒。

于是沈掠語氣平平:“嗯。”

陽光透過玻璃窗投進來，曬在少年的側臉。沐浴在陽光下，沈掠本就白的皮膚顯得更白幾分，甚至略微有些病态。他坐在那，低頭，仔細看說明書。看完，随手撈過礦泉水，吞下幾粒白色藥片。

景瑟看着他吃完藥，站起來。

她本就是來跟沈掠談的，現在又想說出去談談。話到嘴邊，注意到他身上僅有薄薄一件衛衣，忍不住問：“沒有外套？幹嘛穿這麽少。”

便利店裏沒有暖氣，也沒開空調。雖然今天天氣不錯，但室內并不暖和。景瑟又是毛衣又是外套，仍冷飕飕的。

沈掠袖口還挽上一截，白淨的手腕露在外面。說他不怕冷，他卻病着，時不時咳嗽兩聲。聽見景瑟關心他，就擡頭用黑漆漆的雙眸盯着她看。

“算了，病嚴重我媽又要唠叨。”景瑟重新坐回去，管不了紅毛是不是在這裏了：“我就在這裏說吧，你……”

沈掠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麽。

“姐姐。”

他打斷了景瑟，疏離道:“謝謝你……和叔叔阿姨，這麽多年一直照顧我。我不想再給你們添麻煩，我在這裏過得很好。”

他講話時語氣平淡，眼底沒有情緒，沉靜陳述：“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不會回去。”

“誰說你麻煩了。”景瑟倏地站起來，不滿：“你才多大，怎麽能一個人在這裏住？什麽過得很好，你覺得每天守着一個便利店很好嗎。”

“我十八歲，已經成年。”沈掠靜靜看着她，這樣回。

“十八歲很大嗎？”景瑟真是一天被他激怒八百遍，“不行，我不答應，你說什麽都不行，我一定得帶你回去！你留在這裏就算我同意，我媽也不會同意。”

“阿姨會同意。”沈掠坐在原地，脊背僵直，語氣仍舊平靜：“姐姐不是有面試？你回去吧，我打電話給阿姨解釋。”

他說完，還真拿起一邊的手機，準備打電話。

景瑟:“！”

她蹬蹬蹬幾步走過去，一把奪過他的手機：“不許打電話！”

沈掠愣。

景瑟接收到他的眼神，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反應似乎過于激烈。

但根本沒人讓她來接沈掠，她媽還以為她來這裏只是為了探望沈掠。也壓根沒關心沈掠病不病，上學不上學。

她還沒來得及跟她媽說她的想法呢，因為不知道怎麽說。如果說了，她媽一定奇怪，怎麽她關心沈掠居然要遮遮掩掩的。

總之，現在一定不能任由沈掠打電話過去。

“好，回去就回去。”景瑟把手機往桌面重重一放，虛張聲勢:“随便你。”

景瑟轉身，頭也不回走了。看似潇灑，其實是急着給她媽打電話。

便利店門一開一關，帶進一股冷風。

一陣安靜。

沈掠在景瑟走時下意識站了起來，定片刻，不知想到什麽，又緩緩坐了回去。

紅毛坐在一旁，吃瓜都快吃傻了。攥着塑料勺，糾糾結結問沈掠：“哥，這個姐姐以前對你特別不好嗎？”

沈掠一動不動，目光落在便利店一晃一晃的推拉門上，聞言也沒看紅毛一眼。倒是回應了：“沒。”

紅毛自言自語：“你昨天回來以後半天都不說話，我還以為這個姐姐跟劉姨沈叔是一樣的。今天看她給你送藥送飯，還想帶你走，我才感覺她挺好的。”

“不過，”他話鋒一轉：“哥，這姐姐對你挺好的，你怎麽還讓她走？”

紅毛試着猜測:“你不喜歡她？”

許久。

打火機啪嗒一聲，沈掠垂着眼皮給自己點了支煙：“是她不喜歡我。”

紅毛都已經忘記這回事，重新開游戲了。聞言，先是為內容驚了一下，沒想到這種話會從沈掠口中出來。接着迷惑地啊一聲，擡起頭看沈掠：“她對你好，但不喜歡你？”

沈掠喉結動了一下，緩慢吸煙:“嗯。”

紅毛也搞不懂他哥在說什麽鬼，只是好奇:“那哥你呢？你也不喜歡她嗎，不然為什麽催她回去。”

“唉，”紅毛嘆氣:“哥你也是，你就留這姐姐住兩天呗，她知道你真不想走，估計也就知難而退了。這兩天不想見面的話，你就像昨天一樣，去我家湊合湊合呗，反正我媽挺喜歡你。不過你昨晚真的睡了嗎？怎麽我昨天半夜三點多出去上廁所，還見你在沙發上抽煙……”

聽着紅毛嘟嘟囔囔出對策，沈掠透過若有若無的煙霧，凝望窗外。

他想起景瑟口中那場面試，想起她昨天說急着走，說別耽誤時間，說她來這趟是景阿姨授意……想起她每一次看似不經意，實則刻意地與他拉開距離。

他咬着煙，無意識又吸了口，吞雲吐霧。開口時聲音艱澀，低到像在呓語，分不清是在回答紅毛，還是提醒自己。

“不能留。”

她根本不想留下，她有她的生活。被景阿姨弄來這一趟，很明顯她是不高興的。

既然他不會走，何必耽誤她的時間。

他已經把她推遠過一次，不能再做讓她不高興的事。

否則……她會更讨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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