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對……
隊裏分知青集體宿舍和職工家屬宿舍。
何大姐一家住在職工家屬這邊,沈奉住的屋子就在她家隔壁。
沈奉工作繁忙顧不上個人生活時,何大姐會幫忙縫補下衣服,收拾收拾屋子,他要回來晚了,錯過食堂吃飯,也給做口吃的。
于是有他屋子的鑰匙。
何大姐這邊一打開門,就感覺一股潮氣撲面而來,她曉得都是昨天那場暴雨鬧的,趕緊把門大打開,給散散潮,然後把床上的被子褥子抱到外面曬。
沈奉這屋簡單,就一張用幾塊木板搭成的床,一只挂放衣服的櫃子,和一張桌子和把椅子。
他不生火做飯,門口就沒搭個爐子。
老張端着碗站在門口說,“趕明兒他對象來了,我就在這兒給他們砌個爐子,難免弄口吃的也方便。”
然後走進屋裏,用筷子指了指沈奉桌上的搪瓷杯說,“你看他,什麽都是單個的,杯子也就一只。你待會兒去咱家再找一只過來,給他配成一對兒。”
指了指光禿禿的牆說,“把咱家牆上的年畫揭下來給這兒糊上,看着喜慶點。”
“還有這些旮旯縫裏,都拿笤帚給使勁掃掃……”
何大姐笑道,“行了行了我都知道,就你話多,趕緊吃你的吧!”
何大姐這邊剛收拾差不多,外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喧鬧聲,不一會兒就見隊裏的一大幫人都跑過來了,各個臉上閃爍着八卦的意味,擠在門口七嘴八舌地打問,“老張家媳婦,聽說沈奉他對象來了,還跟你一輛火車過來的?”
“何大姐、何大姐,沈連長對象長啥樣,好看嗎好看嗎?”
大夥兒這消息都從昨天跟沈奉去修路基的人嘴裏得來的,這年頭平時沒什麽娛樂,也沒消遣的地方,大家就喜歡巴拉巴拉隊裏的新鮮事,誰家有點事就傳得特別快。
更何況這次跟沈奉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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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裏誰不都知道沈連長平時嚴肅冷峻,不茍言笑,一心撲在隊裏生産建設,閉口不談兒女私情?
這突然來了個對象,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不信,随後就燃起了濃濃的好奇心。這不,上午幹完活兒,中午一吃完飯,就都跑何大姐這兒找答案來了。
大部分人還是好奇居多的,但這裏面也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有人幹巴巴道,“沈連長親口說那是他對象?”
還有人不甘心道,“沈連長不是響應國家號召晚婚晚育嗎,啥時候找的對象,為啥我們都不知道?”
語氣快酸死了。
何大姐還能不知道咋回事?
有些人巴望着跟沈奉好,連人家對象來了都不想承認,還幻想做啥白日夢了!
她冷笑兩聲,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咋,人家有對象還要親口彙報給你聽?還啥都得你們知道?你們是人家父母還是丈人丈母娘,管東管西還管得着人家處對象?我可告訴你們,人家對象這次過來是跟沈奉結婚的,你們等着慶祝就行了,少操那些沒用的心了!”
某些人肺管子都被紮穿了,臉臊得通紅,氣呼呼又不甘心地退出了人群。
其餘人則聽到何大姐話裏的重點,一個個更加興奮了,你一句我一句搶着道,“啊,這麽快就要結婚了?那可是咱們隊裏的大喜事啊!”
“何大姐你趕緊說說他對象到底長啥樣吧,我們可好奇了,你不跟人家一趟車過來的嘛!”
“對對對,他對象圓臉盤還是尖臉盤,個子多高,年齡多大,是不是長特好看?”
何大姐笑,“當然好看了,不止長得好看,心眼也特別好!”
其餘人忙道,“聽說被沈連長安頓在鎮上的招待所了,那有說啥時候帶回來給大夥兒瞧瞧嗎?”
這就不知道了。
沈大姐也不敢瞎說八道。
她揮手攆人,“行了行了,你們都趕緊回去吧,歇一歇,下午還得幹活呢!”
這時不知道誰喊了聲,“沈連長回來了,後面好像跟着個女娃哩——”
帶着對象回來了?!
一群人瞬間炸開了鍋,嘩啦全掉頭往外面跑,何大姐和老張也趕緊跟上。
###
招待所裏。
沈奉心口燙得厲害。
他聽了趙菀香那番炙熱又真誠的話,沒有觸動是假的。
他除去這層身份,內心跟大部分普通男人一樣,并沒有像表面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一心只想着立業不想成家。
他也想娶妻生子,有家回,有人等,有熱飯吃,安安穩穩過日子。
但脫下軍裝,始終沒有忘記“屯墾戍邊,艱苦奮鬥,守衛邊疆,建設邊疆”的職責使命。
他把血水和汗水奉獻給國家,還有什麽能留給自己女人的?
什麽都沒了。
反過來還要連累女人扛起家裏一切大小事,甚至将來哪天生病生孩子,可能第一時間都得不到他一點安慰和照顧。
嫁給他能圖什麽好?
沈奉不想趙菀香終于擺脫家裏,在能改變命運的當口,反而一腳踏進他這裏跟着吃苦受累。
可當聽到她的決心,手被握進她柔軟溫暖的掌心,他渾身滾燙的同時,內心深處無法控制地湧上了一個強烈的願望。
不想她走。
行事一向堅決果斷的他,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矛盾中。
趙菀香看他眉頭深鎖,怎麽會猜不到他心事,他一向說一不二,這時候猶豫了,代表着什麽太明顯了。
她果斷開口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沈大哥,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對象,等你跟領導打了結婚報告,我們就成婚。以前你關心我,幫助我,以後換我來關心你,照顧你。”
“走吧,咱們回隊裏。”
她說完松開他的手,轉身笑吟吟地去收拾行李,等拎着老帆布手提包快跨出門時,一只剛勁有力的手忽然從後面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提包帶子。
趙菀香僵在原地,沒敢回頭看。
片刻後耳邊響起了男人低啞晦澀的聲音,“我來。”
就是那一剎那,趙菀香所有的忐忑和不安全部消失了,提起的心輕輕落回了原處。
她松開手,彎了彎唇角道,“好。”
晌午時分,隊裏那條通往駐地的路上,出現了兩個人影。
正是沈奉和趙菀香。
剛下過暴雨的泥土路十分泥濘。
沈奉在前面扛着小山般沉重的全部行李,一邊小心自己腳下,一邊随時注意着身後人有沒有踩到泥坑,不時出口提醒幾句。
趙菀香微微笑着跟在他後面,幾次想分擔一只行李,都被他拒絕,便不再強求。
她一邊走,一邊呼吸着亞熱帶高原清新又濕潤的空氣,沿路看着這片沈奉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這兒是一塊不大的盆地,盆內相對平坦,四周放眼望去群山環繞,峰巒疊嶂,山上森林密布,郁郁蔥蔥,像一片綠色的海洋。而那雨後灰暗低沉的天空就像被圈起來一樣,仿佛只有頭頂上那麽一塊,多少有些壓迫感,跟北方平原地勢平坦開闊,天高雲淡的景象大相徑庭,卻給人另一番別樣的感覺。
山底下間隔不遠處就有幾戶人家,大多是吊腳樓,應該是本地的少數民族人家,煙囪裏正冒着袅袅炊煙。
遠遠望去,大山,叢林,吊腳樓,炊煙,在低沉的天空下形成了一副很美的畫卷。
趙菀香看得入神。
沈奉屈起胳膊肘攔在她身前,忽然道,“小心。”
趙菀香耳邊一陣嗡嗡嗡聲,回過頭才看見前面有個大泥坑,泥坑裏面掉着只馬蜂窩,上面黑壓壓地盤旋飛舞着數不清的黑色大野蜂。
叫人看着就頭皮發麻。
沈奉輕聲道,“我們繞着走,別驚動它們。那些蜂叫七裏峰,逮住人會沒命地追着刺,哪怕追七裏地也不肯罷休。要是被蟄了,得去衛生所打抗生素,你以後見着也小心些。”
他面對不到一天功夫,從妹妹變成結婚對象的趙菀香,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種身份轉換,內心既矛盾又複雜。
說這話時視線忍不住掠過她臉上,多少有些想看又不好意思盯着看,又或者怕突然撞上她看過來的視線。
于是面上維持着冷靜自持,耳根卻一直紅着。
趙菀香想笑,跟着他往過繞着走時,手指輕輕捏住他後背衣角,含蓄地表現出了對心上人的依賴。
這下沈奉耳朵全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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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地家屬院的那道坡上,不論農場職工,職工家屬,還是隊裏的支邊青年,此時擠在那裏,臉上挂着興奮和好奇,都使勁瞅着一個地方看。
不一會兒,泥路上的兩道身影走近了,一群人都沸騰了。
“哎,過來了過來了!”
“沈連長帶着他對象回來了!”
所有人看清他們一向冷峻,不茍言笑的沈連長,不僅舉止變得小心翼翼很多,連面孔都泛着紅,渾身上下多了絲青澀。
他身後的女娃娃有一頭烏黑頭發,皮膚白嫩,杏眼桃腮,穿着小碎花兒襯衣和黑褲子,腳上是一雙帶跟藍色絨布鞋,身材苗條,纖瘦有致。
跟何大姐說的一點不差,就是很好看,而是臉上始終笑吟吟的,看着就讓人心生好感。
坡上的人幾乎一瞬間就認同了她身份,大人小孩都跑下來,争先恐後地幫沈奉拿行李的拿行李,搭話的搭話,湊在他對象面前噓寒問暖。
不一會兒,趙菀香就被一群人熱情友善地擁簇進屋裏,按在了床沿坐下,很快一只手裏端上不知道誰遞過來的一搪瓷杯溫水,另一只手裏塞滿了花生瓜子。
一張張或年輕或蒼老的面孔,在屋裏略顯暗淡的光線下,不住地招待她,“閨女你走過來累了吧,快喝口水好好歇歇!”
“吃過飯了沒,餓不餓?”
趙菀香笑吟吟地應對,隔着人群遇到沈奉視線,在他表面冷靜自持,卻紅着臉又想移開視線前,讓他把手提包遞過來。
她從包裏掏出一大把水果糖,奶糖,可可糖,高粱饴什麽的,一點不吝啬地分給人們——這些糖都是她在未來世界裏,想吃以前那個口味的糖時,在某寶淘到的,就算在這個年代拿出來也不至于顯眼。
大人小孩吃了趙菀香的糖,嘴巴更甜了,一時之間屋子裏人頭攢動也更加熱鬧了。
後來還是何大姐和老張出面驅散了衆人,他們忙着下午去田裏,安頓趙菀香幾句後也先離開了。
屋子裏一時只留下趙菀香和沈奉。
沈奉明顯不自然起來。
趙菀香于是大大方方道,“沈大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下午我就在家裏把行李收拾一下。”
沈奉微微點了下頭,“我傍晚回來帶你食堂吃飯。”
似乎有些不放心,他走到門口又偏過頭道,“咱們回來經過的那片田你還記得吧,何大姐她們在那兒忙,你收拾完行李要不想在家裏待,就過去找何大姐或者大花,讓她們帶你四處轉轉。”
“還有菀香,我這兩天有些忙,估計晚點才有時間去團部打報告申請結婚,你多等幾天,不要多想……”
他臉又臊起來。
那副佯裝冷靜,卻低着頭不敢大聲說話,不敢正視過來的樣子,全部看在趙菀香眼裏,戳在她心上。
她心裏一片柔軟,輕聲道,“我知道了沈大哥,你放心去忙吧,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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