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深海高歌43 [VIP]
核潛艇雖然被研發出來, 但目前還沒有正式下水,更別提深潛。
這個項目,仍舊處于絕對保密狀态。
所以黃江的葬禮,并沒有公開操/辦。
按照他生前留下的遺願, 衆人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 然後将他埋在了基地後面的荒島上。
葫蘆島的天空很藍, 荒島後面不遠處, 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隐約能看到有海鳥在海面上空盤旋。
黃江69年的人生走完以後, 在這裏留下一個小小的土墳。
那天,鐘蕾提着一瓶酒, 在老師墓前安靜坐了一個下午。
她的手裏抱着一個大盒子,盒子裏面裝的滿滿都是信件。
這些信, 都是徐美霞陸陸續續寄過來的,十年過去,竟然多的能裝滿一個大盒子。
“你是個壞女兒,但媽媽一直在等你回家。”
這是半年前,從家裏寄過來的最後一封信,這封信過後, 家裏的信就停了。
應該是徐美霞對她已經徹底死心了吧。
鐘蕾伸出手來,撫摸着那張薄薄的信紙,眼眶發紅。
和家人生離,和老師死別。
從她當初選擇這條道路開始,有些事情其實就已經成了注定。
這十年來, 午夜夢回的時候, 鐘蕾總能夢見徐美霞, 夢見她滿臉淚痕, 哭着控訴自己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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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多時候她都在悶頭工作加班,讓自己變得更加忙碌,勞累,也就沒有時間去想這些。
但今天坐在老師的墓前,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因為真的很累、很難過啊。
“說好的陪我走下去,陪我一起去看核潛艇下水深潛,不忍心我以後孑然一身。”
鐘蕾任由眼睛裏的淚水往外流淌。
她深吸一口氣,盯着墓碑上黃江笑的和藹燦爛的照片,哽咽道:“合着您就是這麽陪我的啊?”
黃江可能是很早就察覺到自己身體不行了。
所以竟然提前寫好了回憶錄、以及遺書。
遺書裏有幾句話是這麽寫的:
“我這一輩子都奮鬥在建設祖國的第一線,所以也算是死得其所,沒有遺憾。唯一放不下的,是我那個徒弟。她能力強,性格也要強,從來不跟人訴委屈,好多事情都憋在心裏。她三十多歲了,也沒有成家的心思,看樣子也要跟我一樣,選擇這輩子孑然一身,甚至也要在這個島上度過餘生。”
“全都是我這個做老師的不好,讓她走了這上這樣一條艱難的路,也沒能給她做個成家立業的表率。”
“所以等我死了,就把我埋在基地後面的荒島上吧,這樣也算是陪着她,偶爾聽她說說話,訴訴苦。”
于是,黃江被埋葬在這片荒島上。
等以後鐘蕾遇到困難了,心情不好了,也能有個地方來坐一坐。
只不過他埋在地下,再也不能回應徒弟了。
不能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也不能滿眼驕傲的誇贊她。
想想還是有些難過。
為了讓鐘蕾能開心些,所以那天接受訪談的時候,黃江拜托記者,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他面對着鏡頭,笑的格外燦爛。
這張照片,最後被貼在了他的墓碑上。
既然以後再也沒辦法陪小蕾說話了,那就最後留給她一個笑的最開懷燦爛的老師吧。
看到這個笑容,希望她所有的不開心,都能得到釋懷。
鐘蕾在墓碑前安靜的坐了很久。
快到晚上的時候,有基地的工作人員來喊她。
“鐘工,海軍方面已經聽說核潛艇被造了出來,雖然還沒有正式準備下水,但他們想先來看一看。”
那位工作人員看着神情頹喪的鐘蕾,猶豫着說道:“所以我們需要開個緊急會議,商讨一下這個事情,以及後續的下水方案。”
做一個核潛艇總設計師,真的很忙。
忙到這一個悼念老師的下午,都是硬生生擠出來的。
華國海軍眼巴巴盼了十多年的核潛艇,終于被造出來了。
這些年,面對麗國的海上挑釁威壓,海軍方面憋屈啊!
所以此刻他們有多迫切的想要見到這個大國重器,完全可以理解。
“好的,半個小時後,總會議室開會,一二三組所有科研人員都要到場。”
鐘蕾此刻情緒已經平複了不少。
所以等她站起來的時候,已經調整好了情緒,身上也逐漸開始有了總設計師的威儀。
在黃江面前,她可以哭,可以抱怨,可以軟弱,可以偶爾講個俏皮話。
但現在老師走了,以後所有的問題,都得她自己一個人面對。
核潛艇總設計師,絕對是這個基地的核心精神支柱。
所以誰都可以迷茫軟弱,唯獨她不行。
她得挺直脊梁,堅定信念,然後帶着一整個基地的人往前走,把核潛艇搞出來,帶着核潛艇成功下水,完成國家賦予她的使命。
鐘蕾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從1970年到1988年,此後十八年,她一直待在葫蘆島核潛艇基地,始終奮鬥在一線崗位上。
1970年,長征一號核潛艇初步下水,華國一片振奮。
次年,長征一號首次潛水試航。
1974年,長征一號正式加入海軍,開始服役。
只是因為北方水潛,而核潛艇下水後又極度危險,華國的核潛艇,一直未曾下水進行深潛實驗。
這十八年裏,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曾經貧窮的華國,從改革開放開始,實現了經濟、科技的世界級騰飛。
人們的生活水平肉眼可見的開始提升。
十八年間,小蕾號已經技術革新到了第四代漁船。
1985年,8405號,也就是小蕾號第四代拖網漁船,組成了我國第一支遠洋漁船隊,開赴西非海岸。
自此實現了華國建國三十餘年後,漁船出公海遠洋捕撈的目标。
據悉,當時護航小蕾號漁船隊出海的,是一艘叫做‘中華號’的護航艦。
這艘護航艦的總設計師,名字叫做陳松。
只是小蕾號的設計師,因為年代久遠,目前已經考據不到這個人的資料。
各大圖書館裏存留的當年小蕾號的相關報紙,不知道為何都全部被抹除了。
申市一些老人們,在報紙、電視上看到‘小蕾號’出公海的時候,依稀記得,好像當年設計這款漁船的設計師,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但時間真的太久遠了。
久遠到這件事已經被人們徹底遺忘。
唯有當時交大的學生們還記得,那個‘牛人’鐘蕾。
她設計出小蕾號,她開學就畢業,她乘坐小蕾號在海上頂着麗國戰艦航母的壓力,為漁船護航。
哦對了,當時也是鐘蕾提出來,有朝一日華國的漁船,可以出公海捕撈。
一晃三十年,這事兒竟然還真的實現了。
牛人不愧是牛人,當真了不起!
但這些年似乎……沒聽到這位牛人去哪裏發展了啊?
當真是奇怪。
三十年過去,曾經的年輕學生們早已經成家立業,甚至有了兒女,孫女。
大家偶爾同學聚會的時候,飯桌上回想當年在學校裏的一幕幕,總會有人提起‘牛人’。
“真的絕了,幾十年過去了,我有時候腦子裏還有一些畫面。我甚至已經記不清牛人長啥樣,但那天她站在校慶大禮堂的舞臺上,穿着一身白裙子,漂亮的好像在發光,渾身都是神采自信……話說回來,她到底去了哪裏,怎麽沒一個同學跟她有聯系?”
到底是去了哪裏呢?
剛開始大家還好奇,還想打聽下,可幾十年過去,終究是把這個事兒給忘了。
時間會抹除掉一些人,一些事情。
比如1970年,黃江走了。
1985年,也就是十五年後,顧崇青也走了,享年86歲。
相比于晚年一直生病的黃江。
顧崇青倒是沒受什麽病痛,但他是真的老了,老到時間殘忍的抹除了他的生命。
而曾經滿身光環的鐘蕾,她所做的事情也被時間抹除,最後——
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當中,不複存在。
但她真的不存在了嗎?
不是的。
她在另外一個不被大衆知道的領域,仍舊在肆意盡情發光。
比如,1988年。
一個震驚的消息從葫蘆島基地傳出,接着迅速傳遍整個華國高層。
核潛艇要正式進行深潛試驗了。
這個時間,比當年鐘蕾向國家保證的深潛時間,整整提前了七年。
“核潛艇要進行深潛了。”
“真的?這是好事啊!一旦深潛成功,我們就是世界上第五個擁有核潛艇,且帶着核/彈頭深潛下水的國家!這對我們華國來說,絕對是一次振奮人心的勝利!”
“但核潛艇深潛是極度危險的一件事,一個稍有不慎,就會沉入大海。”
“可……再危險,終究是要深潛的啊,不然咱這核潛艇終究是沒有震懾力。”
“道理我當然懂,但鐘工要親自下水。”
“什麽?她可是總設計師,怎麽能貿然以身犯險!這個事情還得再商量。”
“沒辦法商量,鐘老那脾氣,倔的很,誰敢攔?她說了,自己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也是命。作為總師,她得為下水深潛的人的生命負責到底。”
“這……唉。”
“既然勸不住,那就做好萬全準備吧,去整個海軍方面篩選,給長征一號配備最好的安全兵,務必保證長征一號的安全!”
長征一號核潛艇,絕對是華國的大國重器。
那麽造出長征一號的鐘蕾呢?
她無疑是華國的‘國寶級’人物。
随着時間的推移,鐘蕾的名字,已經上了紅/字頭文件備注。
很多人對她的稱呼,也從鐘工,變成了鐘老。
一晃三十年過去,鐘蕾五十多歲了。
也确實是老了。
此次核潛艇下水,絕對是一件大事兒。
指令下達後,整個華國海軍都開始暗中部署,随時為此次深潛實驗待命。
單單是長征一號選出來的安全兵,就有三十六個,他們絕對是全國海軍安全領域最出色的兵。
駐申市海軍部隊裏,有一位名字叫做鐘衡的安全兵,因為優秀的履歷和豐富的經驗,有幸被選中。
從被選中的那一刻開始,鐘衡就被秘密帶去海南,不僅不能和家裏聯系,還簽署了一沓厚厚的保密協議,并且還要經過長達三個月的‘核潛艇突擊安全培訓’。
因為任誰都知道,核潛艇一旦下水,如果有一點點纰漏,那包括一整個核潛艇內的所有人,都會屍骨無存,葬身大海。
這個任務可以說是非常艱巨。
尤其是,當聽說核潛艇總設計師要親自下水以後,這群安全兵們神經都跟着緊繃起來。
一塊撲克牌大小的鋼板,潛入水底數百米以後,承受的水壓力是一噸多。
而長征一號核潛艇,總長度有一百多米。
可以想象這是個多麽可怕的情況。
這些年來,除了1963年,麗國長尾鯊號核潛艇沉沒大海之外。
1967年,大不列颠國第一代攻擊型核潛艇沉沒。
1968年,麗國‘天蠍號’核潛艇沉沒。
同年,一起沉沒的核潛艇還有蘇國的‘K—172’號。
1970年,蘇國又一艘核潛艇沉沒。
以上每一艘沉沒的核潛艇,艇內上百號成員無一例外,全部身死。
在一群安全兵中,來自申市海軍的鐘衡,綜合素質最好,也是最沉穩的那個。
所以當總設計師來到海南的當天,海軍方面決定讓鐘衡作為代表,去迎接總設計師,順便和總設計師先熟悉一下。
鐘衡今年五十五歲了,這些年也跟着一起上過戰場,沒少經歷風浪。
他肩章上的兩杠一星,就是對他付出的最好回饋。
但迎接總設計師這天,他不知道為什麽,莫名的就有些心跳加速。
“這個時候,一定要沉穩些,你平時表現得就很好,這次千萬不能出纰漏。那位首長給華國奉獻了太多太多,不到萬不得已,大家都不想她下水。但是她性格倔,沒人敢勸她,也勸不住。你是安全員,是最專業的人員,所以你得頂上去。”
總設計師快到的時候,來了一個海南方面的海軍高層。
他盯着鐘衡,沉聲交代道:“我要你用自己最專業的知識和經驗,告訴她這件事的危險性,然後盡全力勸她不要下水。華國的核潛艇可以沉,但是她不能出事兒,因為整個華國都無法承擔這個損失。”
二十多年的軍旅生涯,讓鐘衡的身體素質極為出衆,縱然已經五十多歲了,看起來仍舊精神抖擻。
只是眼角細密的皺紋,出賣了他的年紀。
“保證完成任務!”
聽完上司的命令,鐘衡穿着一身海軍制服,沉眉斂目,挺直胸膛經歷。
他的臉上滿是堅毅果敢,帶着一股子從沙場上厮殺過的狠勁兒。
一看就是個讓人喜歡的兵。
“不錯不錯。”
海軍高層拍了拍鐘衡的肩膀,很滿意。
但讓這位海軍高層怎麽都想不到的是,看起來十分優秀的鐘衡,卻在關鍵時候出了岔子。
當時,總設計師的專機從葫蘆島出發,在海南某島嶼降落。
一衆海南軍方人員趕來迎接。
在一群安保人員的護送下,總設計師下了飛機。
她穿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老式工裝,頭發灰白,腰身佝偻,還帶着一副眼鏡。
聽說總設計師年輕的時候,經常熬夜工作,所以熬壞了眼睛,而且還常年腰疼,走路的時候下意識彎着腰緩解疼痛,久而久之腰就不太能挺直了。
核潛艇的工作十分繁瑣,她要負責管控調配的事情太多了,每天都是忙不完的事情,操不完的心。
所以五十出頭的年紀,人就已經蒼老的厲害。
但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歲月從不敗美人。
縱然已經老去,她的臉蛋不如年輕時候青春,長滿了皺紋,但眉眼依舊出色,花白的頭發被一絲不茍的梳起來,一張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看着就令人心生親近。
但她終究是老了。
人老了,就喜歡追憶感慨當年。
“想當年,咱們從申市去首都,綠皮火車都得坐一天一夜,哪像現在這樣啊,剛上飛機眯一會兒,轉眼就到了。”
她被工作人員攙扶着走下飛機,轉身笑眯眯的說道:“哎呦,現在咱這個日子啊,是越來越好了。”
在她說完這話以後。
飛機上陸續又走下來四個人,兩男兩女,看着大概都五十多歲的樣子,倒是比總師年輕不少。
“真當還是你年輕的時候吶,現在讓你坐一夜的綠皮車,那可有你遭罪的。”
其中一個女科研學家笑着調侃她。
“要不說我就不愛聽晚霜說話呢,專挑人不樂意聽的說。”
總師聽到這話,似乎是有些生氣,一邊抱怨一邊往前走,但看她這笑眯眯的樣子,感覺也不像是真生氣。
那個叫做‘晚霜’的科研學家,跟其餘三個人就一起笑她。
前來迎接的海軍高層都安靜的看着,不知道這四個人是什麽來頭,能跟總師這樣開玩笑。
但他們可是不敢造次的。
等總師走過來了,大家一個個趕緊上前去敬禮問好。
那位海南軍方高層趁機說道:“首長,我們這邊給您配了個安全兵,核潛艇下水可不是小事兒,不容馬虎。”
“我看啊,你們不是給我配安全兵,是給我配個唠叨蟲,左右就是來勸我別下水呗。”
總師嘆了口氣,表情多少有些無奈:“我這三個月一直按照你們說的,嚴格把控飲食,每天都體檢,身體素質好着呢,符合下水要求,你們這……”
話說到這裏,總師似乎是心有感應一般,擡頭看向這位海軍高層的身後。
然後她整個人都怔愣在當場,徹底失去了言語功能。
“首長?”
那位海軍高層覺得有些奇怪,轉身看到身後的鐘衡,趕忙說道:“鐘少校,趕緊來跟首長問好。”
但讓一衆海軍高層着急的是,原本看起來非常靠譜的鐘衡,竟然在關鍵時候卡殼了。
其實鐘衡早在總師下飛機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徹底僵硬住。
這個帶着笑意的聲音,哪怕過了三十年,他都能輕易的聽出來是誰!
再然後他站在人群當中,看着蒼老的她被人攙扶着,顫巍巍走下飛機。
記憶中的她,風華正茂,漂亮青春。
可怎麽現在,成了這樣呢?
蒼老,佝偻,滿頭銀發。
蒼老的讓人不敢認。
那一個瞬間,鐘衡震驚的同時,眼睛裏的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她竟然是核潛艇總設計師!
她真的有不能說的苦衷!有不能回家的理由!她從來不是在埋怨家裏人,才狠心離去。
而且,她一如當年般優秀耀眼!
可……她要下水是嗎?
核潛艇下水出現的事故和危險,作為安全兵,鐘衡再清楚不過。
他死死的抿住唇,咬緊牙關,想要止住淚水,奈何淚水卻越來越洶湧。
而在他目光的注視下,總師也開始哭。
相比于鐘衡的震驚與心疼,她的表情則是太過于複雜。
傷心,喜悅,忐忑,以及……委屈。
“鐘衡!你怎麽回事兒!”
海軍高層催促過後,仍舊不見鐘衡來給總師問好,提高聲音怒道:“趕緊敬禮!”
這聲怒吼,讓現場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衆目睽睽之下,就見鐘衡深吸一口語氣,顫抖着舉起手,挺直脊梁給總師敬禮。
他看着對方紅腫的眼睛和花白的頭發,泣聲道:“一別三十年,首長,你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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