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深海高歌44 [VIP]
一別三十年, 首長,你老了。
聽到這話,鐘蕾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直接奪眶而出。
她從未想過, 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 猝不及防的見到鐘衡。
記憶中帥氣年輕的哥哥也老了, 眼角有了細密的皺紋, 但那張臉, 卻比當年更加堅毅。
如今一身軍裝加身, 看起來格外英挺硬朗。
剛才擡眼看到哥哥的那一個瞬間,鐘蕾甚至不敢主動開口和他打招呼。
不告而別離家三十年, 說到底,是她的錯。
她愧疚啊。
甚至鐘蕾已經做好了被哥哥質問、責罵的心理準備。
所以她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等待的時候, 她的視線放在鐘衡身上,近乎貪婪的看着三十年未見的哥哥,心中格外酸澀。
也有些委屈。
因為這三十年來有太多太多的誤會和不得已,無法解釋。
但讓鐘蕾怎麽都想不到的是。
鐘衡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老了’。
她的哥哥,沒有責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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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就是這麽一句話, 放大了鐘蕾心中的委屈,讓她再也忍不住開始掉眼淚。
而鐘衡的這句話,也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吃驚的瞪大眼。
接着,在衆人呆滞的注視下,就見總師哭着走過來, 站在鐘衡面前, 顫聲喊道:“哥。”
自從參與核潛艇建造工作以後, 鐘蕾的資料信息就上了紅字頭文件, 被一級加密。
是以海軍這邊的人聽到總師對鐘衡的稱呼,都滿臉震驚。
據說,為了核潛艇事業,總師三十年不曾歸家。
結合鐘衡剛才的話,這對兄妹,應該是三十年未見了吧。
三十年啊,也難怪鐘衡會如此失态。
這麽想着,剛剛訓斥鐘衡的那位海軍高層頓時漲紅了臉。
只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在鐘蕾身後,陳朝陽四人看着這一幕,驚愕過後,一個個眼睛也有些發紅。
因為不僅僅是鐘蕾三十年沒回家,他們四人也是如此啊。
“咱們先去遠處等着吧,給他們兄妹一點相處空間。”
陳朝陽微紅着眼睛說道:“小蕾作為總師,壓力大,操心重。再加上這些年,兩位老師先後離世,她本就傷心過度,又因為對家裏人愧疚,這些都是解不開的心結。她是咱們幾個當中年紀最小的,現在卻滿身傷病,比我們看起來都蒼老。現在見到鐘衡哥,讓她哭一哭也好。”
這人啊,繃得太緊也确實容易出事兒。
就像是陳朝陽說的那樣,其實偶爾哭一場,在家人面前訴訴委屈,心情也能順暢些。
于是,周圍的安保人員,以及海軍方面的人悄然往後撤遠了些。
陳朝陽、于晚霜、鄒淼以及周憲四人,則是在不遠處安靜看着。
而鐘蕾,此刻已經無暇顧及其他。
她這一聲‘哥’的稱呼,包含着太多太多不能言說的複雜情緒。
或許鐘衡曾經也怨憤過,也不理解過。
但在這一刻,血濃于水的親情,和延續了三十年的思念,直接擊垮了心裏所有的芥蒂。
“三十年了,我終于又聽到你親口叫我哥。”
鐘衡一雙通紅的眼睛,打量着妹妹佝偻的腰身,臉上的皺紋以及花白的頭發,哭道:“小蕾,我以為我們兄妹二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
最開始,鐘衡還在心裏想着,妹妹可能是去執行什麽保密任務了。
可他等啊等,始終等不到鐘蕾回來。
什麽保密任務,一去就是三十年啊。
“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聽到鐘衡的話,鐘蕾哭着伸出手來,試探着去拉哥哥的手。
而在她手伸出來的瞬間,鐘衡已經搶先堅定的握住她。
“都過去了,那些對錯,都不重要。”
鐘衡心疼的伸出手來,替她擦幹淨眼淚。
重要的是,你還平安的活着。
重要的是,我們又再次相見。
這就足夠了。
鐘蕾聽懂了哥哥話裏的意思。
她拉着鐘衡的手,哭的眼淚根本都止不住。
這場時隔三十年的兄妹相聚,實在過于心酸。
因為曾經年輕的兩個人,都老了。
鐘蕾作為核潛艇總設計師,在天字一號項目沒有解密之前,甚至不能具體和哥哥聊自己這些年做了什麽。
不僅如此。
接下來她還要深潛下水,去面對一場嚴峻的生死考驗。
一場……很可能有去無回的考驗。
在下水之前,所有進入核潛艇的相關人員,都已經提前寫好了遺書。
而鐘衡,則是她的安全兵。
好不容易等了三十年,再次遇見妹妹,現在卻要親自将妹妹送下水。
這是何等的殘忍啊。
剛剛兩人驚喜于這場突如其來的重逢,甚至沒有多想。
現在反應過來,一顆心都再次緊繃起來。
“哥,我……”
對上鐘衡那雙哀傷的眼睛,鐘蕾只覺得心髒都在抽搐,下意識想要開口解釋。
可是,該解釋什麽呢?
作為總師,下水就是她的使命啊。
她不能任由看着別人下水,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兒。
鐘衡搖了搖頭。
再然後,在鐘蕾紅着眼睛的注視下,他後退幾步,挺身敬禮:“總師,時間耽擱不得,您得過去了。”
時間确實是耽擱不得。
為了這場核潛艇深潛實驗,華國準備了太多太多。
不僅華國。
想來此刻公海之上,麗國、蘇國、不列颠等國的戰艦,甚至核潛艇都在暗中潛藏。
一個超級大國的核潛艇深潛實驗,一旦成功,那将直接影響整個世界的格局走向。
別的國家怎麽可能不來盯着?
甚至有情報傳來,麗國在我周圍建立了二十多個監聽站,三十多個測向站。
除此之外還有間諜衛星、高空飛機對我方實時監測,企圖竊取我國核潛艇深潛實驗情報。
這次麗國來勢洶洶。
甚至比幾十年前,原/子/彈爆炸那次對我們的監控,有過之而無不及。
鐘蕾現在人到了海南。
那麽接下來,長征一號也會馬上被運送過來,并在海南安裝上核/彈頭,以及核反應堆等深潛戰需裝備。
作為總師,這些都是要鐘蕾親自去協調的。
而且下水時間也必須出其不意,絕對不能提前洩/露。
不用想就知道,以麗國為首的某些國家,此刻正在公海深處盯着。
一旦長征一號深潛失敗,他們不僅會第一時間看笑話,說不定還會搶奪核潛艇殘骸數據。
這些,不得不防。
而作為安全兵,鐘衡的職責就是在這段時間,排查出核潛艇上所有的、有可能出現的安全隐患。
然後看着妹妹下水。
他們是兄妹,不假。
但此刻以這種身份重逢,兩個人身上都帶着彼此的責任。
容不得半分疏忽。
“那你保重。”
聽到鐘衡的話,鐘蕾強行壓下喉頭的酸澀,顫聲道:“等任務過後見。”
其實,鐘蕾還想問一句,媽媽怎麽樣了?
但這句話她甚至不敢問出口。
三十年間,她眼睜睜看着兩位老師先後離去,此刻已經不敢面對這種痛苦了。
鐘蕾害怕啊。
她害怕聽到那個讓自己無法接受的答案。
鐘衡竟然也沒提這事兒。
他給鐘蕾敬禮過後,轉身沉默着去找上級軍官複命。
“怎麽樣,有沒有勸勸總師,讓她不要下水。”
看到鐘衡來了,那位海軍高層滿眼期待。
畢竟,此前大家都不知道鐘衡竟然是總師的親哥哥。
有親哥哥規勸着,總師多少會聽的吧。
只是面對上級的詢問,鐘衡抿了抿嘴,回複道:“報告,我是安全兵。”
我是安全兵,只負責檢查核潛艇安全。
不負責規勸總師不要下水。
“你!”
那海軍高層聞言氣的不行,可想着這人到底是總師的親哥哥,忍了。
但說也奇怪,作為總師的親哥哥,三十年未見,如今這一見面,又要經歷生死離別。
鐘衡難道就不擔心總師的安危嗎?
海軍高層沒想明白。
其實很多人也都沒想明白。
包括鐘蕾自己。
此後半個月,鐘衡一直沒有來見她,也沒規勸她不要下水。
聽說,鐘衡這半個月一直待在核潛艇上,沒日沒夜的死命排查安全隐患。
鐘蕾雖然心裏難受,但這個時候,也沒時間顧及這些。
因為公海上空,最近各國的飛機越來越多。
華國核潛艇要進行深潛實驗。
這麽大的動作,根本不可能瞞得住,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海南。
就等着看,長征一號究竟哪天下水。
作為總師,這些都是需要她來把控的。
二十多天後,麗國已經等得急不可耐,戰艦群已經出現在我國公海邊界線。
國際上的輿論一片腥風血雨。
在很多人看不到的地方,核潛艇已經被裝載完畢。
又是三四天過去。
某個深夜,華國高層下達指令,當晚淩晨三點,長征一號出海南。
整個海南軍方開始迅速調兵遣将。
鐘衡雖然級別不高,但作為安全兵,還是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
核潛艇下水的一個小時之前。
安全兵鐘衡和上面申請,要見總師。
由于兩人之間的兄妹關系,這條申請很快被通過。
核潛艇靠停在海南某個荒島上。
島上風大,又是夜晚,鐘蕾披着一件厚外套,在沙灘上和鐘衡見面。
明天應該是個大好晴天,因為今夜月朗星疏,整個夜空都是星星。
鐘衡仍舊穿着軍裝,神情繃的很緊。
估計是最近這段時間沒日沒夜給核潛艇排查安全隐患,他幾乎沒怎麽睡覺,所以臉色略顯蒼白,眼睛裏也滿是血絲。
他盯着身披厚外套,仍舊凍的有些發抖的鐘蕾,沉聲道:“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我聽着呢。”
鐘蕾裹緊外套,聲音多少有些發虛。
她身子骨不好,最近深潛實驗壓力很大,幾乎一直在忙碌,就沒個喘息時間。
顯然累的夠嗆。
“我沒有勸你不要下水,并不代表着我可以安心看着你去犯險。核潛艇深潛危機重重,這些資料我背的耳熟于心,但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下水的會是你。那天見你的時候,我一句重話都沒說,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心裏很憤怒,很生氣,也……很挂念你,擔心你。”
鐘衡的聲音有些哽咽。
但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沉穩些,顫聲道:“我沒有勸你,一是因為我身上穿的這身軍裝,不允許我胡來。二是……這些年媽總跟我說,她可能快要熬不住小蕾回來那天了,如果哪天我見到她,一定不要罵她,也不要強迫她。不管她想做什麽,我這個做哥哥的,都要支持她。”
三十年不回家,鐘蕾以為徐美霞一定會覺得自己生了個白眼狼,早就把她忘了。
或許偶爾提起她,也只是謾罵。
但此刻從鐘衡嘴裏說出來的這番話,卻讓鐘蕾下意識捂住嘴巴。
聽到‘媽’這個字,鐘蕾渾身都僵硬住了。
她的眼睛霎時間就紅了,顫聲問道:“媽她……”
“你先聽我說完!”
“鐘蕾,我知道你這些年有苦衷,也有委屈。你做了總師,造出了核潛艇,你給國家帶來了不可思議的貢獻。但這些并不能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你抛棄了我和媽。這三十年來,我眼睜睜看着媽以淚洗面,一天天變得蒼老,想你想的發瘋。”
說到這裏,鐘衡咬牙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繼續說道:“包括現在,你肯定不知道我待在核潛艇上排查安全隐患這十幾天是怎麽過來的,我內心有着怎樣的煎熬。三十年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答應媽,找到你以後就第一時間把你帶回家,但現在我卻要眼睜睜看着你下水。我今年五十五歲,媽今年七十八歲,我們都老了,我們經受不起這種痛苦和打擊了。鐘蕾,這對我、對媽都不公平。”
這番話,可謂是字字泣血。
偏偏鐘蕾只能哭,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說這麽多,我不是在埋怨你,也不怨憤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不管你是總師也好,你造出了核潛艇也好,你始終是我鐘衡的妹妹。我是你哥,我就得管着你。”
鐘衡深吸一口氣,提高聲音說道:“所以這次深潛,你最好給我平安回來。到時候我就算是綁,也得把你綁回家見咱媽。”
一別三十年。
匆匆見面,又要經歷生死考驗。
鐘衡這些天沒日沒夜在核潛艇上排查隐患,心裏該有多難受啊。
不僅難受。
心裏多少也有氣。
一旦鐘蕾在核潛艇上出了事情。
這讓鐘衡怎麽回家面對年邁的老母親?
又怎麽面對自己內心的煎熬?
所以這麽硬邦邦的說完一番話以後,他甚至沒去看一直哭的妹妹,直接轉身離開。
鐘蕾站在原地,哭着道:“哥,對……”
“不要道歉,不要說對不起。小蕾,你一直都是我和媽的驕傲,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鐘衡沒回頭,他怕再多看妹妹幾眼,就要忍不住阻止她下水了。
他顫聲道:“所以哥求你,一定要安全回來,然後……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一起回那個——
徐美霞等了三十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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