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齊玢剛進時家, 就有下人去告知了時複。

時複匆匆趕來,齊玢剛好上完香。

“時大人, 節哀順變。”齊玢朝匆匆前來的時複一拱手, 說道。

時複神色尚有些悲戚, 聽齊玢口中的稱呼, 時複心中一凜, 不知是哪裏惹這臨川公子不快了, 若是不快, 今兒為何又來上吊唁?按理說,時聿是小輩,齊玢不至于來。

“多謝公子體恤, 請到客院稍作休息。請。”時複說着一伸手,請齊玢移步客院。

齊玢謙遜地也一伸手,道:“時大人客氣了, 請。”

兩人互讓了一番,齊玢這才率先擡步, 朝院門走去。

“這些日子沒聽到公子的信, 還以為公子已經回家去了。”時複道。

齊玢回道:“近來被旁的事纏住了, 今兒聽到三公子沒了的消息,這才推掉了今兒的事,趕過來了。”

時複嘆了口氣, “不過是個小輩, 勞公子費心了。”

兩人正說着話, 就見前面時錦帶着兩個丫鬟, 邊說着話,邊朝這邊走來。

時複轉頭看了看齊玢,見他正看着前面,面上微微露出絲笑意。

還沒走到近前,時錦注意到了對面過來的兩人。

一條游廊上,也避不開了。

時錦只好原地停下,退到一邊,想等着兩人過去。

誰知兩人卻在時錦面前停下來了。

“父親。”時錦叫了一聲時複。

“怎麽不跟公子行禮,這麽沒有規矩!”時複狀做嚴厲地朝時錦說道。

時錦低垂着眼臉,正想跟齊玢行禮,就聽齊玢對時複道:“世叔不必如此嚴厲,我與三小姐是朋友,不必這麽多禮。”

時錦聞言微撇了撇嘴角,朝他福了福身,“齊公子客氣了,不敢高攀和公子稱朋友。”

齊玢還沒說話,時複就斥了她一聲,“錦兒是怎麽和齊公子說話的?”說着又轉頭對齊玢歉意笑道:“小女嬌慣過頭了,不懂規矩,公子莫怪。”

齊玢看着時錦,笑了笑,“三小姐真性情,世叔客氣了。”

時複像是想到什麽重要事情一樣,哎了一聲,“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錦兒,你帶着齊公子去客院,好好招待貴客,聽到沒有?”

時錦沒想到時複竟然會來這麽一出,忙道:“我還有事...”

時複面色一沉,“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你帶着齊公子去客院,再去做事也不遲。”話畢,時複轉頭朝齊玢道:“公子,真是對不住,我先失陪了。”

齊玢笑了笑,“世叔請便。”

時複就轉身匆匆去了。

時錦無奈朝身後兩個丫鬟道:“你們先去夫人那裏,先領了牌子拿去給管事婆子。”

兩個丫鬟應下去了。

時錦這才對齊玢道:“齊公子,請。”

齊玢笑道:“有勞三小姐。”

齊玢今兒也穿了一身月白暗紋綢緞長衫,他好像很偏愛這個顏色,總是一身白,看着表面倒很是朗潤的樣子。

“如果三小姐有事的話,三小姐也可以去忙,我自己過去就是了。”齊玢客氣地說道。

時錦果真頓停下腳步,對齊玢說道:“多謝公子體諒,從這裏出院門,往左手邊走,穿了過堂,再往右邊走,就是客院了。公子進去之後,自有人接待。”

齊玢臉上明顯閃過驚訝,他只是客氣一聲。見時錦說完轉身就要走,齊玢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三小姐,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讓客人自己去?”

時錦甩了甩手,臉上閃過疑惑,“齊公子說這話可真是奇怪了,這不是齊公子自己要求的嗎?”

齊玢吸了口氣,想說那不是自己在客氣嗎?再看時錦臉上明擺着的疑惑,他突然反應過來時錦是故意沒懂他只是在客套。

“路線太複雜了,在下愚笨,就有勞三小姐帶一帶路。”齊玢放下手,道。

時錦見他還算客氣,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現在又在幫李氏管理事情,除去他的身份,就當是接待一個普通的客人。

思及此,時錦點了點頭,又往前走去。齊玢微微笑了笑,也跟在了後面。

其實不遠,穿過一個院子,就到了客院。

兩人一路無話,進了客院,就見裏面幾個丫鬟端着茶托在走動着。

時錦還沒來過,叫住一個丫鬟,問道:“客人是安頓在哪裏?”

丫鬟先見了禮,這才道:“年輕公子們,安頓在後面的抱廈裏,官老爺們,就帶到老爺的院裏去。”

時錦聽到年輕公子,不覺就想到李尤來。她本想叫這個丫鬟帶着齊玢過去就算了,這會兒突然想自己過去看一看。連齊玢都收到了消息,李家沒道理沒收到的,萬一他來了呢。

時錦帶着期盼,腳下步子不覺大了也急了些,齊玢跟在後面,也明顯感覺到她急了起來,看着不像是要帶着他過去,而是急于去見誰一樣。齊玢扯了扯嘴角,只不動聲色。

轉過轉角,抱廈裏面就一目了然了。

裏面坐着餘玞,時祯,還有幾個臉熟不知名字的公子,甚至馮琰都坐在了裏面,沒有李尤。

時錦止不住失望,她停下腳步,朝齊玢道:“到了,齊公子請。我就送公子到這裏了。”

齊玢朝抱廈裏看了一眼,又看了時錦一眼,臉上放出笑來。

“勞煩三小姐了。”

時錦客氣了一聲,正要轉身就走,就看到又一人,從轉角處走了過來。

時錦看着他極面熟的樣子,想了片刻才猛然想起來,這不就是以前和李尤經常膩在一起的,叫楚薊的那個嗎?

時錦自言自語了一聲,“不知道丫鬟上了茶沒有。”說完她就朝抱廈裏走了進去。

齊玢将她的動作看在眼裏,也轉過頭,上回擊鼓傳花的時候,楚薊當時表現令人印象深刻,他一下就想起他來。當時他為身邊的姑娘喝了一碗酒。

楚薊也看到了他。見齊玢客氣地朝他拱了拱手,楚薊也拱手回禮。

“大哥,餘公子,馮公子,”時錦又朝另幾個不知名字的公子點了點頭,就見衆人桌面上已經擺上了茶。

馮琰身着一身青衣,就坐在時祯身邊。他面上神色淡淡的,朝時錦微微點了點頭。。

時錦看了一眼他和時祯,時祯相貌要隽秀一些,馮琰相貌則十分剛毅。兩人各有各的俊朗,說不出誰更好一些。馮琰也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如果不是餘如音早已心屬了時祯,兩人成親未必不是一件美事。

時祯見她進來,笑問道:“三妹妹怎麽來了?”

時錦看向他,時祯臉上還是帶着一貫溫柔的笑容,以往時錦看着會很喜歡,現在她卻有點反感。雖然那事可能不是時祯願意的,但是他畢竟和如音睡了,兩人在這之前肯定也是兩情相悅的,不知道時祯要怎麽處理這事。

“引齊公子過來。”說完時錦對旁邊的一個丫鬟說道:“茶涼了,給客人們都續點熱茶。”

那丫鬟應下,拿着茶壺續茶。

餘玞早在時錦引着齊玢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兩人。他看了一眼後面的齊玢,緊抿着唇。

齊玢也跟着走了進來,朝衆人拱了拱手,又對時錦笑道:“勞煩三小姐了,三小姐既還有事,就不耽誤三小姐了。”

時錦轉頭看了看跟着進來的楚薊,不動聲色地長吸了口氣,她本來是想坐一會,找個時間問問楚薊,偏偏這齊玢又說她還有事,且這裏坐着的都是男子,她也不好坐下來。

時錦剛要說話,餘玞就站了起來,他朝時錦笑了笑,“如音不能過來,托我跟三小姐說件事情,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時錦聽是餘如音有話要說,想到上次她的異狀,就道:“餘公子請。”

餘玞就出了座兒,率先朝來路走去。

時錦也跟着朝外走去,路過楚薊的時候,時錦放慢了腳步,快速又小聲地問道:“李尤呢?”

“我不知道...”楚薊對李尤和時錦兩人的事是知道的,李尤消失了二十來天,消失前也沒告訴他去哪,他以為時錦知道,正想趁着這個機會問問她,沒想到她倒先問了。

聞言時錦腳下一頓,李尤怎麽也沒告訴楚薊他要去哪?她不禁焦灼起來,他到底去哪了?

轉過轉角,就見走在前面的餘玞停了下來,明顯是在等她。

時錦走近他,問道:“如音有什麽事要告訴我?”

餘玞看了看她,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只是腳步放緩了。

“是我有事要跟三小姐說。”

“嗯?”時錦先是詫異了一下,“餘公子有什麽事和我說?”

餘玞轉頭看向她,微微張了張嘴,接着又閉上了。似乎是有話想說,又覺得不應該說。

“公子有話之言就是了。”時錦道。她看到餘玞,就不禁想到上次在花舫看到的那個女子,李尤沒說餘玞的心上人是誰,但是時錦直覺就是那個女子。确實很美,琴藝高超,像餘玞這樣的文人,也難怪會喜歡那樣的女子。

餘玞還是沒說,他笑了笑,“沒事,只是想和三小姐走走。”

這話時錦聽在耳裏,有些不大自在,他說得有些親密了。

餘玞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負着手,慢慢地朝前走着。

時錦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好沉默地跟着。

“秋闱過了。”餘玞突然出聲說道。

“啊?啊。”時錦尴尬笑笑。

餘玞突然笑了,他轉過頭,看着時錦道:“我娘說秋闱過了就要來你家提親的,但是你家現在這樣,可能又要推遲了。”

時錦微微張了張嘴,以前是說的秋闱過了餘家就要來提親的。現在時聿沒了,肯定也不會在現在議親。

她不知該說什麽,只好別過頭,廊下的紫薇花還是一簇一簇的,開得正豔。樹下落了一地紫色的花瓣,已經有些腐爛了。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無意識間,時錦突然就想到這句詩來。

“三小姐說什麽?”時錦說得很小聲,餘玞聽在耳裏,下意識就問了一句。

時錦搖搖頭,“沒什麽。”

餘玞看着她笑了笑。很快走到了院門處,餘玞停住了腳步。

他轉頭看着時錦,“三小姐,就到這裏,三小姐想來還有事,就不打擾三小姐了。”

時錦松了口氣,連忙道:“好,那餘公子請回。”

餘玞沒有照時錦說的請回,他立在原地,看着時錦匆匆出了院門,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後。他想起上次在花舫上看到她時的場景來,她身邊那個帶着豬頭面具的身量很高的男子,他沒有去想他們是什麽關系,他想到的是那天帶着那半張面具的她,他萬沒想到會在那裏碰到她。

他聽說過時家三小姐相貌風塵,三小姐性情不好。傳言真真假假,他從來不會相信。

秋風吹過,幾片紫薇花瓣被吹到他腳下,他彎腰撿起一瓣,嘴裏輕輕念了什麽,出口就化在了風裏。

時錦逃也似的出了那道院門,又急急走了很遠,才放緩腳步。她連呼吸了幾次,才平靜了下來。

餘公子這是什麽意思?時錦不是什麽都不懂的閨中小姐,餘玞這像是對她有了點意思的模樣。可上次她才親眼看到了他對另一個女子的深情,今天這意思是又想娶她,時錦不禁皺了皺眉。

一天就在忙忙碌碌中過去了。

晚上時錦躺在床上,那邊院子做法事的聲音、鞭炮聲音不時傳來,時錦困頓極了,卻怎麽也睡不着。

今天她留意了,好像李家一個人也沒來。

她嘆了口氣。

二十一天了,他要是不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時錦知道,他們就算完了。

次日早,不用青禾她們叫,時錦就醒了過來。

本來照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大辦的,但是時複說時聿年紀太小了,不宜大辦,便只在家停靈三天,然後送上臨北寺寄靈七天。

今天是正式宴客的日子,時錦便天未亮就起來了。梳洗完畢,又換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在才到了李氏的正院,李氏早已在外院點名了。

一衆丫鬟小厮,在院裏伺候的,以前從來沒這麽早起來過,雖然昨天李氏一再吩咐了,今兒人還是來得稀稀拉拉的,站着都在不停地打哈欠,很多甚至都在眯着眼睛養神。

李氏坐在廳堂前面,丫鬟小厮們分站兩邊,歪歪斜斜的,很沒有精神。

時錦來得時候,名已經點了一多半了,李氏臉色也沉沉的。

時錦不打擾她,只往她身後一站。

“喜丫,素梅,雙月...”

一個個名字從雪迎嘴裏吐出來,下面應聲的卻寥寥無幾。

“停!”李氏再也無法忍,霍地站起身來。

雪迎退至一邊。

李氏點了幾個婆子,“你們拿着棍子,去丫鬟房裏,別管是誰,只一頓打就是了!都給我用力些,要是沒将人打醒,我要你們好看!”李氏寒着臉,幾個婆子對視了一眼,連忙應了聲,下去了。

李氏又點了幾個小厮,也讓他們拿着棍子去打醒那些貪睡的人。李氏又點了兩個得力的,要他們去看着打。

時錦見李氏氣得肩膀都在一聳一聳的,也不上前相勸,李氏在時府真是沒什麽權勢可言,這下正是要重樹威嚴的時候了。

院中站着的下人們見李氏盛怒,以前的李氏總是溫溫喏喏的,從來沒怎麽好生體罰過下人。這會兒發起怒來,衆人這才發現,原來李氏也不是個吃素的主子。一時不禁慶幸,還好自己撐着眼皮扛着睡意起來了。

等了半刻不到,就聽到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很快由遠而近,就見一群群衣衫都不大整的丫鬟小厮們,咚咚地跑了進來。

院中原站着的下人們,刷地一下讓開,這後來的人肯定是要受罰的,他們可得遠着點,別被主子算進去了。

進來的下人們,見主子臉若寒霜地坐着,身上被打的地方還隐隐有些作痛,一撲通地跪下一片。

等人都來得差不多了,李氏這才站起身來。

“昨日交代的是幾時過來?”李氏喝問道。

底下沒人敢應聲。

“今兒是個什麽日子?昨兒我交代來交代去,今兒是要緊的日子,就是辛苦,也辛苦這一天,平日主子們對你們也寬容,就是你們的月銀,那也是宋姨娘掏的腰包,今兒三公子沒了,以後宋姨娘無依無靠的,就是看在以往那些月銀的份上,你們也該盡職盡責才是。偏生今兒這麽好睡麽?”

李氏寒着臉,厲聲說訓了一番。見底下下人都低下了頭,李氏頓了頓,這才道:“今兒日子要緊,我就饒過你們這一回,明兒要是再如此,可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下人連忙稱是。

李氏沒叫他們起來,又叫雪迎點了名,還是有幾個沒來。

李氏吩咐雪迎将那幾個名字都記好。這才吩咐衆人照昨日分的工,散了。

時錦一直站在李氏身後,聽着李氏訓話。

她提到了宋姨娘以往發給下人月銀,聽着好像是李氏也在感念宋姨娘以前大度掏腰包,給下人發月銀,似乎是想讓下人們也感激宋姨娘過去的好。但是李氏偏生又提了宋姨娘現在沒了兒子,沒了兒子後是什麽下場,這就要下人們自己去合計了。且現在是李氏說了算,宋姨娘只怕再難蹦跶起來,李氏也無所謂提一提宋姨娘過去的施恩。

等下人們都散了,李氏這才轉身,看到時錦,問道:“用過早點沒有?”

時錦搖搖頭,“還太早了,晚一會兒再吃。”

李氏點點頭,道:“事情昨日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但是今天來的賓客可能很多,興許會來一些小姐,你就招待她們就是了。”

時錦應下。

但後面,除了馮淑離,其他小姐都沒有過來。可能是忌諱,特別像是餘如音這樣定親了的,家中長輩不會允許過來。

時鳶一直守在靈堂,馮淑離一進來便去陪着時鳶待了很久。她和時鳶也是朋友,今兒也是因為她才來的。

馮淑離陪着時鳶哭了一場,這才将守在靈堂一天兩夜的時鳶扶了出來。

時錦連忙叫丫鬟們上了點粥上來,勸着時鳶勉強吃了一些。

馮淑離便陪着時鳶回了她的紅蕉院去了。

本以為會很忙的一天,時錦卻沒什麽好忙的,很快就過去了。

晚上,時錦躺在床上。

她默念着二十二。心裏有些發酸。

不知何時,她睡了過去。

李尤回來了,他跟她說家裏人不同意,他對不起她。

時錦一下就哭了。眼淚流進發林,有些癢。

“錦兒,錦兒...”

夢裏李尤抱住了她,口中叫着她的名字。

“錦兒,醒醒...我回來了...”

時錦一下睜開了眼睛,卻什麽也看不到,房中一片黑暗。

有人在輕輕地搖着她。

“錦兒,錦兒...”

是李尤。

“李尤,是你嗎?”時錦輕輕地,不敢置信地問道。

她感覺他一把将她抱了起來,緊緊地将她擁進了懷裏。

“是我,我回來了。”李尤将臉埋在她的頭上,拼命地吸着她的發香。這是他思之成狂的解藥。

時錦一下就哭了。

“你怎麽才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李尤緊緊地箍着她,想将她揉進身體裏,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這些天的煎熬,壓在心底的憂慮,失而複得的喜悅,一時全部都傾瀉而出,時錦控制不住,悶聲哭了出來。

李尤輕輕地哄她,又連聲道歉。

“對不起,是我不好,對不起...”天知道,他有多焦灼,她說的那句二十天不來,她就嫁給別人像是一道催命符一樣,讓他晝夜不停不休,急急趕了近千裏路。

良久,時錦冷靜下來。她掙紮着,李尤微微放松了手。時錦一把推開了他。

“我給你一盞茶時間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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