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庭下樹上的葉子慢慢開始泛黃了。
自時聿死後, 宋姨娘似乎就垮了下來, 也不去老夫人處請安了。時錦很久沒有見過她, 聽說是病了。
時鳶也閉門不出, 偶爾過去陪她娘坐一會兒。
老夫人的精神似乎也有些萎鈍了下來, 幹脆連早安都一概免了。
“錦兒, 你說李家要來提親?什麽時候來?”
時錦坐在李氏旁邊, “三弟弟不是沒了嗎,應該要過一陣子, 這陣子也不好來。”
李氏唉了一聲,雖然她不待見幾個庶子庶女, 但也沒有毒心腸到要看他們死。且自己兒子不争氣,時聿若是以後真的能成大氣,未必不是件好事,畢竟時聿不像宋姨娘那麽小家子氣, 和時湛又是兄弟, 總會幫襯些。
“聿兒那孩子,可惜了。”
“我聽說宋姨娘病了?嚴重嗎?”時錦問道。
李氏搖搖頭, “病什麽?整日胡言亂語的, 我去看過一次,像是精神有些失常了, 沉默寡言的, 也不像以前那樣愛講嘴了。”
時聿的死對宋姨娘一定是個致命的打擊, 因為有時聿, 她才能挺直腰板, 時聿就是她的命根。時聿一死,她就感覺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李氏說到宋姨娘,臉上也沒什麽特別的神色了,憎恨,解恨,都沒有。其實宋姨娘還真的沒有讓她特別憎恨的地方,雖說為人張揚了點。總不及秋雯那個死了的賤人讓她憎惡,甚至她死了這麽多年,李氏想到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厭惡。
時錦看着李氏突然沉默不言,一會兒,一絲笑意出現在李氏嘴角,看着有些怪異。
“母親?”
“啊?”李氏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您讓二哥将嫂子送到別苑去養胎?”
李氏點頭,“這府上這會子晦氣得很,別沖撞到了你二嫂,好不容易才懷上,又是頭胎,可得平平安安的。這事,你爹也贊同,老夫人也沒話說。你爹托李大人将你哥安排到他軍中去了,軍中好升職,你哥也收了心了,就算以後升不了多大官,好歹有了個正經差事。”
時錦點點頭,時湛其實并不纨绔,人還很正直。以後有了孩子,會更加上進也說不定。
“聿兒畢竟是庶子,年紀又還小,倒不必多忌諱,你告訴李尤,再過個二十幾天,就讓他來提親。”
“母親?”李氏突然同意,時錦驚喜的同時也很是驚訝。
李尤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看着這張和她有些相似的年輕的臉龐,李氏又是欣喜又是感懷。女兒長大了,她也蹉跎了一生。她想來想去,時複年輕的時候,不也是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嗎?當時她爹也是看時複大有可為,将她下嫁給了當時還是白身的時複。可後來,又怎樣呢?趁她懷孕的時候,就勾搭上了她的陪嫁丫鬟,氣得她小産。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不管時好時壞,以後你都怪不得旁人。”李氏說道。
時錦點點頭。李尤以後要是敢負她,她就只好自己去浪跡天涯了。
母女倆又說了會兒話,下人回事的時辰就到了。
經過了時聿的喪事,時錦在府上的地位似乎也上升了不少。當時有幾個下人仗着是老夫人和宋姨娘院子的,就不服管教,被時錦整治老實了。其他下人也是見風使舵的,李氏如今得勢,宋姨娘地位一落千丈,老夫人精神又萎靡了,不大管事了。如今後院中可算是李氏一人獨大了。下人們自然開始巴結起時錦來。
時錦剛要從李氏院子出來,就碰到了時鳶,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裙子,以往總戴着的首飾也收了起來,整個人素淨不少。人看着也瘦了很多。
“二姐姐。你來找母親有事嗎?”時錦随口就問道。
時鳶面色僵了僵,才微微笑道:“我自然是給母親請安了,有事才能過來嗎?”
時錦這才感到自己說的話太見外了,時鳶算起來也是李氏的女兒。
“二姐姐哪裏話,母親那這會兒有下人在回事呢,你可能要等一等了。”
時鳶頓了頓,“原來是這樣,那我先去老夫人那。”
“老夫人說身子不爽利,前些天就将早安免了的,二姐姐不知道嗎?”時錦問道。
時鳶又頓了頓,才道:“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時錦哦了一聲,“那二姐姐快去,我就不耽誤你了。”
時鳶看了時錦一眼,時錦面上帶着笑容。時鳶又笑了笑,轉身朝另一邊去了。
時錦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時鳶臉上的笑意太勉強了,只怕這些天過得也不容易。弟弟沒了,姨娘又病了。
時鳶走進老夫人院子時,院中沒有人,竹簾正關着,子雁正想替她打簾,裏面就有說話聲傳了出來。
“娘,我看李氏的意思,還是要将錦兒許給餘家,前兒還和我大吵了一架,現在您身子骨又不好,宋氏又成了那個樣子,李氏現在得意得很。我想着啊,餘家過些天就要來提親了,我和餘大人的交情,李氏又和餘夫人已經通好氣了,倒是不好拒絕,依您看呢?”
裏面沉默了一會兒,才聽老夫人細聲細氣的聲音,看來是真的不大舒服。
“是不大好拒絕,你和餘大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事弄僵了不好。依我看,不如先探探齊玢的口風,要是他真是想娶三丫頭,就讓他提早來提親,免得夜長夢多。齊玢要是先來提親了,餘家也不好說什麽了,難不成他們家還能比得過臨川公府不成?”
“娘的意思是...将齊玢請到家裏來嗎?”
“.....”老夫人沒再說話了。
子雁聽裏面話說得差不多了,就要揭簾,被時鳶拉了一下,又朝她噓了一下,拉着她快速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小姐,怎麽了?”子雁有些不解。
時鳶沒有作聲,只是疾步朝自己院子走去。
子雁見小姐臉色不好,近來小姐遭遇了太多事,脾氣也不像以前那麽好了,不敢再多說,只好閉了嘴,跟在後面。
時鳶一路疾步回了自己院子,大步進了房,‘啪’的一聲,大力關上了房門。
夢環正在院中給花澆水,見小姐匆匆進來,就将門關上了,疑惑地看向子雁,就見她也一臉莫名的神色。
夢環連忙放下手中的瓢,輕輕走到房門外,聽着裏面動靜。
一陣輕微的啜泣聲傳來,像是就在門口處。
夢環回頭,子雁站在她身後,臉色更奇怪了,也沒人惹到小姐啊,小姐怎麽就哭了?
......
“娘,您怎麽就是不聽兒子一句?門第門第,門第跟兒子的終身大事比起來算得了什麽?鳶兒她不就是庶出嗎?兒子不在乎!”
趙府內,主母院中傳出一陣争吵聲。
趙夫人錢氏一臉寒霜地坐着,懶得見兒子咆哮的樣子,緊閉了雙眼,只當做沒聽到。
“鳶兒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格品性,沒有一樣能讓你挑的,獨獨就是出身,但是出身這事,她能選擇嗎?從小到大,什麽事都是您說了算,您這一回就依了兒子?您就能眼睜睜看着兒子娶一個不愛的女人,痛苦地過一輩子嗎?”趙晅紅着眼睛,跪在錢氏面前,拼命地抗争着。
“你還小,知道什麽,那時鳶看着模樣就不是個好的,你真是被那狐媚子迷失了心智了,連娘說話都不聽了!現在就敢這樣忤逆娘,要是真娶了她,這個家還不得被她翻過來?”錢氏霍地睜開了眼睛,緊皺眉頭呵斥道。
趙晅聽着這話像是有了點松動,急忙跪走幾步,拉住他娘放在膝上的手,“娘,您不了解她,鳶兒她不是那樣的人,您試着接受她,您就知道,她是個好姑娘,以後也會和兒子一起孝順您的。”
錢氏呸了一聲,“好姑娘?她那樣子也算是好姑娘?未出閣的姑娘,就敢和男人鬧得滿城風雨,你知道她私下是什麽樣嗎?她那個姨娘什麽德行我還不清楚?攤上那樣的姨娘,還能教出什麽好姑娘?你可別被她相貌給騙了。你懂什麽,以後你就知道,娘是為你好。”
“娘!您不要這麽诋毀她!她不是這樣的!”趙晅終于忍不住,朝錢氏吼了兩句。
錢氏霍地站起身,氣得渾身發抖,“你真是...兒大不由娘了,你要娶她,可以,以後就不要叫我一聲娘!”
趙晅見他娘氣得要和他斷絕母子關系,縱然心裏有萬般悲憤,也不敢再多言了。
錢氏哼了一聲,“還不快回房溫書去!這次再考不上,你...”錢氏頓了頓,到底還是沒将話說完。趙晅卻知道他娘想說什麽。
他頹唐地垂下頭,手心漸漸收緊。
......
夜裏,時錦躺在竹榻上,手持一本土黃色的話本子,封皮上寫着張小姐與劉秀才。雖然一列一列的,看着有點累,時錦還是看的津津有味。這古人腦洞真的很大,還以為古人寫小說會極刻板保守,這本話本子刷新了她的認知。
“看什麽呢?看得這麽入神?”
頭頂上突然冒出來一道身影,将時錦從書裏拉了回來。
李尤進來很久了,時錦一直咬着手指,拿着手上那本書,湊在燈下看得入神,連他進來都沒發現。
時錦剛要将手中的話本收起來,就被李尤一把搶了過去。
時錦急了起來,她正看到大膽處,被李尤看到就太尴尬了。她連忙起身,就要去搶,李尤利落的一個轉身,避開了她的手,看着書上的內容,就念了出來。
“香閨繡戶斜光入,嬌軟女兒倚門望...話說劉生避着人,進了張小姐的閨房,美人正卧榻而眠...劉生不禁癡了...叫她把着他那物兒...”念到這,李尤連忙收住了音,一把将話本關上了。
時錦搶了幾下,都被李尤避了開去,見搶不到,時錦也就罷了。這種話本子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碟小菜,但是就怕李尤覺得她孟浪。
聽李尤念到要緊處,就停住了,時錦擡頭看去,就見李尤的臉色泛起紅來。
“你怎麽不念了?”時錦笑道。
李尤幾步走近她,拿着話本搖了搖,“這種東西,看多了當心長針眼,我就幫你代扔了。也不知道你從哪買來的。”說着将話本收進了懷裏。
時錦一看不幹了,自己正看到要緊處,被他收去了可不行。
當下她一把抓住李尤的前襟,就要從他懷裏将話本掏出來。
李尤就攔住她的手,一邊笑道:“你可別被它教壞了,這種無趣的書,不準你看。”
“你可能耐了,現在還要管起我來了。”時錦哼了一聲。
李尤笑道:“別的書,你要我都買來給你,這書你看了不好。”
“怎麽不好了,你說說看。”時錦停下,問李尤道。
這叫李尤怎麽回答,總不能說這書太淫了不适合閨中小姐看。于是他只笑笑不說話。
時錦趁着他沒反應過來,猛然伸入他懷裏,準備将書掏出來。
但書沒摸到,倒摸到一片火熱的皮膚。又滑又嫩,摸着還挺舒服,時錦不自覺地又摸了一下。
‘咕嘟’一聲,李尤喉結動了動。
兩人都是一僵,李尤率先反應了過來,他伸手按住時錦的手,不讓她拿出來。
“你...”時錦縮了縮手,準備抽出來。
李尤卻捂着她的手不讓她動,時錦正要說話,李尤突然單手抱住了她,又往後一壓,兩人就倒在了竹榻上。
時錦的手還在李尤的胸膛上,被這一壓,有些疼。
李尤也擔心她的手壓着不舒服,微微撐起上身。
時錦抽出手,李尤的臉就壓了下來,先吻上她的臉頰,又移到她的眼睛。他有些濡濕的唇,軟軟的,又熱熱的,印上眼皮時,還有些舒服。
時錦不自覺地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腰。
他的腰有些細,相對其他男人。李尤雖然身量很高,穿着衣裳時,看着微微有些瘦。時錦突然想知道,衣裳下有沒有肌肉。
但不等她多想,李尤的唇已經移到了她的唇上,又頂開了她的牙齒。
她的牙齒不小心刮到了他的舌苔,李尤理也不理,只顧厮磨着。
衣衫皆薄,兩人的身體都是火熱的。時錦感覺到他的某處格外火熱,緊緊地貼着她,像是脈搏一樣輕微地跳動着。饒是時錦這現代的靈魂,也不禁羞紅了臉。
兩人嘴唇相貼的地方,流出了一道銀絲。
時錦感覺到了它,正要推開李尤,找東西将它擦去,李尤仿佛知道她所想,從她嘴上暫離,順着銀絲,一路吻了下去。
良久,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
“ 我母親說,再過個二十來天,讓你來提親。”
李尤一下撐起身,“你母親同意我們的親事了?”
時錦嗯了一聲,“其實我母親那裏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老夫人和我父親那裏,他們不一定會同意。”
“怎麽,他們都喜歡餘二?”李尤問道。
時錦搖搖頭,不好跟他說進宮的事,不然難解釋。
李尤追問道:“那是因為什麽?”他問完,自己反思了一下,“難不成是因為我前兩年的名聲不大好?”
時錦還是搖頭,李尤有些急了,“是因為什麽,你告訴我啊。”
時錦翻過身,李尤正滿臉焦急地看着他。
“你說要是我父親他們不同意怎麽辦?”時錦問道。
李尤也被問住了。要是他父母不同意,他是可以舍棄自己的一切帶着她走的,可是要是她的長輩不同意,他一時真的不知道怎麽辦。難不成也帶着她走嗎?李尤有些不确定了。
“你還願意帶我走嗎?”時錦追問道。
李尤猶豫了一下,“我...”
時錦沒有逼問他,又翻過身,平躺在竹榻上。若是時家父母是生她養她的親生父母,又沒有什麽愧對她的地方,時錦想自己也大概不能就這樣帶着愛人遠走他鄉。
她并沒有覺得李尤這個猶豫有什麽錯,生而為人,總該念着父母恩。
但她想得通這個道理不代表她就感覺舒服了。
李尤也感覺到時錦的情緒低落了下來,他連忙伸手抱住時錦,“萬不得已的話,我當然會帶你走。”
時錦轉頭看向李尤,他眼睛中滿是憂慮和不安,像是要被遺棄了一樣。看得時錦心一疼,他已經為她做了這麽多了。
時錦側過身,伸手将李尤的腦袋抱在了自己胸口。
兩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慰藉,感受到了來自彼此的支撐,兩人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時錦胸口軟軟的,李尤舒服得不自覺又往裏面拱了拱。這一動作就驚醒了時錦。
她低頭看向李尤,笑道:“我這樣,像不像是在奶孩子?”
李尤倒真的想吸一口,但是他不敢。
“有時候,我倒是真想一走了之,可這個國家我哪哪都不熟悉,我怕遇到壞人。”時錦喃喃地說道,“這像是金絲雀一樣的生活,我早就厭煩了。”
李尤的臉貼在她胸前,甕聲甕氣地說道:“等你嫁了我,我就帶你游山玩水去。”
時錦又興奮起來,“當真?”
李尤又拱了拱,“丈夫一言,驷馬難追。”
時錦聽着這話就感覺怪怪的,“不是君子一言嗎?”
李尤擡起頭,看着她笑道:“我不是你丈夫嘛。”
時錦一把推開他,“美得你。”
李尤嘿嘿笑了兩聲,“我真的等不了了,我回去就讓我娘看好日子去。”
“親都還沒定呢,看日子做什麽。”
“日子都看好了,定親還難嗎?”李尤笑道。
兩人又鬧了一番,見不早了,李尤就翻了窗走了。
直至李尤消失不見,時錦才想起來,話本還揣在他懷裏呢。
......
時鳶感覺子雁和夢環最近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整天也不見開笑臉。時鳶本來心情就不好,兩個圍在身邊的丫鬟還給她使臉子看,時鳶看得有些心煩。
這天早上,時鳶坐在梳妝臺前梳妝,夢環站在她身後,給她梳着頭發。
時鳶正想着事呢,就感覺頭皮猛然一痛。
她嘶的一聲,倒冷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小姐,對不起...”夢環連忙認錯。
擠壓多日的火氣騰地一下就冒上頭來,時鳶霍地站起身來,反手就甩了夢環一耳光。
一旁收拾房間的子雁也吓得臉色一白,從來沒見小姐發這麽大火。
夢環臉被打得一偏,她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時鳶。自她服侍時鳶起,別說打了,時鳶幾乎就沒罵過她。
時鳶打完就冷靜了一些,有些愧疚,但火氣正旺,她也不想說什麽道歉的話。
“你們這幾日是怎麽了?是不是看我死了弟弟,沒了依靠,覺得跟着我沒出路了?你們要是想走,直說就是了,別說贖身銀,賣身契我都直接可以給你們。”
子雁和夢環都撲通一下跪倒,“小姐,奴婢不敢,奴婢要一直跟着小姐的...”
“那你們這兩天是怎麽回事?故事甩臉子給我看?”時鳶厲聲喝問道。
子雁見夢環只是哭,不說話,她是個急性子,忍了這麽幾天,見小姐還被瞞在鼓裏,早就有些忍不了了,這會不管夢環怎麽給她打眼色,她都一定要說了。
夢環給子雁打眼色太明顯,時鳶也看到了。
“夢環你別說話,子雁,你說。”
子雁快言快語道:“小姐,您還不知道,府中有些人傳言說趙公子定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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