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Episode.09結

大概每個人的心中都是存在着心結的，然後在歲月的流逝中成為執念。

雲雀紫宸不知道當他聽完那個所謂的神無月的妹妹講完的那個當初未完的故事後,內心湧起的莫名情緒到底是什麽。

同情？不,那只是占據絕對優勢的上位者對弱者的絕對憐憫。

嘲諷？不，為了自己的族人選擇複仇,他沒有資格對別人的選擇妄加評論。

他突然打了一個寒顫,風吹在臉上是沒有感覺的疼痛。

雲雀紫宸看着不遠處收回自己斬魄刀正在仰頭等待自己答案的女孩子,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不斷地沉淪下去，下面是沒有邊際洶湧着的黑色暗流。

而此時,卻只是夜,如墨，烏雲壓頂,不見了星光和月華。風起,樹枝搖曳着,綠葉時不時抖落而下，卻落葉無聲。

吶，你的選擇是什麽？

一瞬間的迷惘過後，是不容置疑的堅定；無比犀利與嘲諷情感的背後，是濃濃的悲哀與漠然。

“月見，我們去虛圈。”

他看到了在女孩臉上綻放的笑容，蒼白膚色卻掩蓋不住那份極致的喜悅。他在想這個和神無月一樣在當初的滅門悲劇中遺留下來的孩子，究竟是受到了怎樣的痛苦和煎熬沒有與自己的哥哥相認，又是怎樣逼迫自己沒有和哥哥一樣選擇走上複仇的道路。她在無盡的輪回中徘徊又徘徊，在那上百年的時光裏她未曾沒有向其他人求助，而其他人又是如何拒絕這個孩子小小的執念。

她只是想回到當初和哥哥在一起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是哥哥為了複仇向惡魔出賣了自己的全部，雲雀紫宸想他知道那是怎樣的存在。地獄，那是生前犯下惡行的人墜入的地方，裏面布滿了恐怖的瘴氣。人類甚至死神都無法在裏頭長時間逗留。其中的氣息會使得靈壓弱小的人連正常的思考都無法進行。

而身處地獄深淵之中的惡魔，那更是連死神也不敢輕易涉及的存在。

“曾經，同族的前輩對我說過。”月見在和雲雀紫宸趕往虛圈的路上這麽說道，“若是如同井底之蛙一樣在院子裏仰望，看到的只是一方被囚禁的天空；若是翻山越嶺，就能看到更為廣闊的天地。

“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所看到的還要廣大，惹他人憐愛的風景，有時并不值得我們停下腳步。不要聽從別人給予的臆想，也不要屈服于愛或者恨的懷抱。明白自己堅守的是什麽，明白自己是誰，那就是本心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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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一人的局限，突破一族的桎梏，去了解更加廣闊的天地，尋找到更加值得堅守的東西。”她凝視着遠方，額前的頭發被風吹起翻卷向後，明明已經失明的眼睛卻帶着不可思議的亮光。

“我要将這樣的想法……帶給我那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哥哥。我要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比那一族的羁絆更為重要的東西。所以，我要将他從黑暗裏拯救出來，哪怕失去雙手雙腳，我也要用這脊背，将他頂起——”

“他已經在過去裏徘徊太久，我要将他帶出這一步。”

“你該知道，想要将你哥哥從惡魔手裏拯救出來不是件容易事，首先就算我們兩個合力也無法打敗它，其次，”雲雀紫宸緊緊盯着她，“你要用什麽東西和它交易？”

月見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微笑着指了指自己。女孩的笑容越發越空虛，就像即将凋零的夏花，外表豔麗，實則凄涼，“我們在這條路上不斷前行，早已沒有了停下腳步的可能……不是麽。”

“紫宸君之所以會和我一起來到虛圈，是為了您的兒子雲雀恭彌吧？”

“也不僅是如此……神無家和雲雀家的淵源，總得在這一次有一個結果。”

“你該知道雲雀恭彌在多年前蘇醒後就已經換了一個靈魂，為什麽你還要如此對他呢？”

“誰知道呢……他畢竟還是我兒子嘛。”雲雀紫宸歪了歪頭，他已經看到了此行的終點站，“無論他發生了怎樣的事情，無論他有着怎樣痛苦的記憶，那些都不應該是束縛他的東西——”

“我的願望就是，願他和圍繞着他的這個世界，未來也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即使那之中、并沒有我的存在。”

……

“吶，現在你滿意了嗎。”

被雲雀壓在地上的白發少年臉上纏繞的繃帶已經完全散開，那雙漂亮的暗綠色瞳孔中只有滿滿當當的空洞。

兩個少年背後的斷壁殘垣，一如這一片被攪碎的平靜。

那并不是一場多麽慘烈的戰鬥，覺醒了卍解的雲雀竟很快就将神無月打倒，但他知道，神無月……他連斬魄刀都沒有拔出來。

這算什麽？輕視嗎？他覺得自己就算擁有卍解也沒有辦法打倒他，所以就放水了？！

“開什麽玩笑！？”狠狠掐住少年的脖頸，雲雀恭彌低吼出聲，“你把我從那個世界糊弄到這個世界，難道就想這麽結束？！”

“……你，變了很多。”悲凄過境後的面龐獨餘平靜，神無月颔首任額前碎發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是因為那些家夥的原因嗎？”

“……”

“以前的你戰鬥從來不計較後果，從來都報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意；如今的你卻只是為了和一個人的約定戰鬥起來少了一份決絕多了一份膽怯。以前的你深知獨自一人活下去是孤高浮雲最終的宿命，現在的你已經貪戀起那由同伴帶來的溫暖并且沉溺其中。吶，雲雀恭彌，告訴我……”垂下眼睫，少年冷聲問道，“這是為什麽？”

？！！！

“不知道麽。那麽我告訴你，孤獨才是最可怕的，死亡遠比孤獨渺小得多，當一個人看到了孤獨中的希望之後，将會不顧一切的抓住，即使是萬丈深淵也一樣。”他舉起手在虛空中無力地晃動着……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吶，你知不知道擁有一切最後又一無所有陷于孤獨之中只能依靠仇恨支撐自己成長的痛苦嗎？沒有救贖，一切只是開始；沒有結束，輪回依舊繼續，誰也不知道心裏的空洞和眼睛的空洞一樣，何時才能被填滿……這樣的痛苦像你這樣的人會知道麽？”

那些曾經或快樂或憂愁或生氣的日子早已模糊不清，腦海中只有模糊的記憶和以往，經歷了靈魂的交融，很多都已經遺忘，除了那最深切的仇恨。

神無月想，他就是為了複仇而出生的。誰能告訴他如何從黑暗中脫離，誰能告訴他如何才能讓族人哀怨的靈魂得到安息？多少次多少次，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忘卻那所有的事情的時候，夢境卻冷靜地、殘酷地，一步一步，慢條斯理但又節奏清晰地将血淋淋的事實一一展現在他的面前，沒有良心，不受遣責，冷酷無情。

然後他終于知曉，神無月只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亡靈，他能夠做的是複仇，也唯有複仇，能夠讓他活下去。

當一切都煙消雲散後，留下的只有慘白的容顏和蒼茫的世界。

“所以……”殺掉我吧。只有這樣，我才能從這無盡的輪回中逃脫。我已經累了。

“那麽，殺死我以後，你又能幹什麽呢？”

他突然睜大眼睛，瞳孔裏盡是茫然的神色。雲雀恭彌将碎夜影梏放置在一邊，嫌棄一般地從神無月身上離開坐到他旁邊。

“我曾經以為你是個足夠強大的肉食動物，有足夠的力量被我咬殺。可現在看來，你也不過是個軟弱的草食動物，脆弱得不堪一擊。”雲雀面無表情地說道，“要是就這樣咬殺了你，我身為肉食動物的自尊是會哭泣的。”

“殺掉我以後，毀滅雲雀家以後，你還能幹什麽？”

“被我殺掉以後，你得到的又是什麽？”

問話許久卻沒有得到回答只有一室的沉默，雲雀恭彌皺了皺眉，剛想開口——

“唔？！！”

“雲雀恭彌？！！”

雲雀已經聽不到神無月的聲音了，準确點來說，他已經聽不見所有的聲音了。他抱住腦袋在地上痙攣起來，耳邊只回響着一句話——

「碎裂吧，鏡花水月！」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止不住顫抖地把斬魄刀拿了起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他緩緩走到神無月身前，高高舉起手裏的斬魄刀——

“刺啦”一聲，是衣衫被劃破的聲音，然後是滿目的猩紅。

擋在神無月面前的，是身穿和服的少女的身影。

神無月怔怔地看着女孩子回過頭來，那一刻，似乎有赤紅的夏花花瓣在驟起的狂風中漫天綻放。

“月……見……？”

“哥哥。”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個清淺的微笑，“你的罪孽，由我來背負。”

在少女的背後，黑發男人抱住努力抑制住自己行為的少年緩緩坐于地上，扯出一抹淡笑：“你們兩個小鬼，真是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啊。”

雲雀紫宸和神無月見對視一眼，男人對着虛空高聲朗道：“來自地獄的惡魔啊，我知道你正在此處看着那個與你交易的少年最後的結果。我，雲雀紫宸——”

“我，神無月見——”

“以我們的靈魂堕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為代價——”

“請求将我的兄長所有的罪孽全部轉移于我——”

“請求将我的兒子所有的痛苦全部轉移于我——”

“永遠剝奪我們的存在。”

就在此時，一扇雕刻着巨大骷髅的門緩緩出現在他們面前，伴随着陰森恐怖的聲音，那扇門被緩緩打開——

“契約——達成。”

月見眯起了眼睛。

紫宸歪了歪頭。

雲雀紫宸對着雲雀恭彌已經失去焦點的瞳孔，露出了也許是此生最為燦爛的笑容。

——吶、知道嗎，兒子。

——我希望你能記住的，是我的笑容。

——即使想不起來也沒有關系，我從不奢望你的世界裏會有我的存在。

——願你與圍繞你的這個世界，未來也能一直幸福下去。

他緩緩站起身，與讓自己兄長陷入沉睡的少女一同走向那扇地獄之門。

似乎有誰在他身後觸碰了他的肩頭，似乎有誰拉住了他的手。

隐隐約約裏，在那一高一矮兩個人之間，又多出了一個藍發女子牽着一個墨發孩童的身影。

有誰在唱響不朽的挽歌，在那扇門閉合的瞬間，一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