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次日寅正時分,天空如同未暈開的水墨,濃厚沉重的烏黑。
偌大的東宮寂靜冷清,被墨色籠罩覆蓋,唯獨某個房中,輕輕搖曳着幽幽燭光。
為尊重祁子臻的習慣,宋堯旭沒有給他安排專門照顧的下人,冷清的房間只有那點暖黃添上些許溫度。
他站在院子看着亮燈的房,半會兒後還是推門輕聲慢步走進去。
房中很安靜,沒有聲響動靜。
宋堯旭一路繞到內室,就見祁子臻正躺在床榻上,面容平靜,蜷縮在被褥中睡得安穩,獨留桌面上的那盞燭燈亮堂着。
熟睡中的少年眉眼舒展,呼吸平緩,比清醒時安分柔和不少。被褥微微有些翻開,似乎是夜間睡得比較鬧騰,看起來更像一個有活氣的少年人。
宋堯旭無奈地笑笑,輕車熟路地上前替他把被子重新蓋回去。
以往時常也會有皇弟留宿東宮,他起得早,常到皇弟房中去看看,給睡覺鬧騰愛踢被子的皇弟重新蓋好被子,再做起這種事情來順手非常。
蓋完被子,宋堯旭起身去将燭燈熄滅,想讓祁子臻能睡得更安穩些。
結果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床榻上忽地傳來一個冷硬的聲音:“何人?”
祁子臻習慣了在燈滅時醒來,睜眼感覺到房中有人,下意識地冷聲質問。
在丞相府,因為前世遭到過暗算,今生剛重生回來他便告訴過下人們夜間不得擅自入他房中。
初醒時的他完全忘了自己已搬到東宮中。
接着他便聽見一個歉意的嗓音:“抱歉,可是我吵醒你了?”
祁子臻擡眸,撞上一對溫和帶笑的黑眸,在黑暗中比之前那燭光更顯柔和溫暖,似暖玉一般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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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住片刻,抿唇撇開視線,生硬道:“草民不知是太子殿下,出言不遜多有得罪,望殿下恕罪。”
“無妨。是我先擅入你房中的。”宋堯旭止住了離去的動作,回身面向祁子臻,“我以為是你忘記熄燈了,便進來看看。”
祁子臻垂眸看着地面,默不作聲。
宋堯旭習慣了他的沉默,略一思索後又問:“子臻是更喜歡點着燭燈入睡麽?”
聞言,祁子臻搭在被褥上的手微微一緊,半會兒後回答道:“是草民疏忽,望殿下恕罪。”
“你按你的習慣來便好。”宋堯旭沒有聽祁子臻的客套話,笑着将燭燈重新點燃。
暖黃燭光在兩人之間暈開,晃得有些刺眼。
祁子臻閉目适應了一會兒後才重新睜開,漠然道:“謝殿下。”
宋堯旭莞爾,又問:“這會才至寅正,你可要再睡會兒?”
寅正,換算成現世也才淩晨四點多。
但如今的祁子臻一般情況下都淺眠,醒來後更是難以再入眠,索性掀被準備起身。
誰知宋堯旭見他動作後又忽地說:“如果子臻不打算再睡的話,可願同我一道去國師塔?”
祁子臻動作一頓,默默然又把被子蓋回去了一點。
仿佛是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宋堯旭輕笑一聲:“國師一直很想再見你一次,正好你今日尚且無事,不若等會便一起去見見國師?”
這說辭還和昨日相差不大。
祁子臻算是看明白了,這位太子殿下外表溫潤如玉,骨子裏卻有着莫名其妙的執着。
他指尖稍動,最後還是應聲:“謹遵殿下吩咐。”
宋堯旭笑道:“那你先收拾,國師性子随和,晚到些也不會在意。”
說完他不再打擾祁子臻,先一步轉身離開。
祁子臻盯着那盞重新被點燃的燭燈看了半晌,總算有了動作,起身更衣。
恰在這時門口又有人敲門後端進來一盆溫水,溫水旁放着一塊已經浸濕擰幹的布,似是為了确保他洗漱時指尖傷處不會沾水。
他看了一眼那塊布,最後還是沉默地同平時一般随意洗漱完,扯過一件披風套上出門。
宋堯旭就站在院子裏等他,見他出來後溫和一笑:“走吧。”
祁子臻漠然走到他身側,和他一同往外走。
直到出東宮之後,原本在前邊提燈籠照明的崔良又将手中燈籠遞給宋堯旭,拱手道:“恭送殿下,殿下萬事小心。”
“嗯。”宋堯旭接過燈籠,暖光暈染在他的眉眼之間,映着他唇角淺淺的笑意和卷翹撲閃的眼睫,在黑夜中鍍上一層朦胧的柔和。
可惜,空有副皮囊。
祁子臻收回視線,依舊沉默。
宋堯旭繼續在前邊帶路,主動開口解釋:“依照常理,國師不得與皇子一脈交往過密,所以此番出宮算是偷偷潛出,不宜帶太多人。”
聽到這話祁子臻反而看了宋堯旭一眼。
在他印象中這位太子可素來是個循規蹈矩之人,私下裏居然會做起偷溜出宮這種叛逆的事情?
驚奇歸驚奇,很快他又将心思收回來,只安安靜靜跟在一側。
也許是這種事情做得多了,宋堯旭對路線似乎很清晰,熟練地繞過守衛,帶着他一路直達最東面的宮牆。
在宮牆下,站着一名黑衣男子——正是等候在此處的寧清衛。
寧清衛和初見時一樣戴着面具,在黑夜中仍能感受到他眸間的淡然冷意,見到祁子臻時沒有太多驚訝,仿佛早就料到了。
祁子臻簡單行了個禮,礙于此次見面的私密性,沒有開口問好。
寧清衛颔首回應,随後轉身帶着他們從暗道繞出了宮牆之外。
暗道布置得很隐秘,由木板蓋着,木板上沾有同地面一致的沙石,打開木板的把手和宮牆緊貼在一起,若非提前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暗道也有一定的長度,直接連接到宮牆外一處雜草叢生的荒野,還恰好有大樹作為遮擋。
若非這次出宮,他還真不知道堂堂國師與太子居然還有這等出宮的方式,如果不是知曉他們身份,說不定還會以為是什麽意圖謀反之輩。
對此宋堯旭也解釋說這是為了方便掩人耳目出宮而準備的,他若是什麽時候想出宮走走也可以小心地從此處出去。
祁子臻聽完宋堯旭的話,又看了眼那個被雜草掩蓋住的出口,默然不語。
他第一次對這位優柔寡斷的太子殿下有些許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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