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也不知過了多久,還是寧清衛最先打破房中沉默。他不緊不慢地晃晃手中瓷杯,嗓音冷淡:“要試試嗎?”
說完後頓住一會兒,他又補充一句:“只是果酒,不易醉人。”
祁子臻低着頭沒有回答,撫貓的動作變得稍慢些。
寧清衛看了他一眼,起身取出一個幹淨的瓷杯,往杯中到了約摸小半杯的份量,放在祁子臻的面前。
“……謝過國師大人。”祁子臻看着被推到他面前的雪白瓷杯,須臾後伸手,輕輕握住。
杯壁觸手溫潤冰涼,隐約能聞到杯中果酒的幽幽清香。
他慢慢拿起酒杯,輕抿一口。
入口酸甜,濃郁的酒香在舌尖一點點蔓延開,但是口感反而更像果汁,隐約間還能嘗出淡淡的青梅味。
……是青梅酒。
祁子臻指尖一縮,另一只手微微握成拳——青梅酒對于他來說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
在現世裏,他母親送給他的成年禮物就是母親親手釀的青梅酒——那也是母親送給他的最後一份禮物。
他仍記得收到青梅酒時,他還說也要親自給母親釀一壇,在母親生日時送給他。當時母親面上笑容變得很奇怪,很溫柔,又很像是即将得到解脫。
正值喜悅中的他完全沒有察覺。
然後第二天,他還在上課時突然被班主任叫出去,說他的母親出事了,是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的。
他翹掉了那一整天的課,沖回家裏,留給他的卻只有一封壓在青梅酒下的遺書。
遺書裏母親說,她只是太想念他的父親了,她等着他成年已經等了整整十七年,所以實在等不下去了。母親還告訴他不要難過,她選擇的不是死亡,而是另一個嶄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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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子臻一直都知道母親很愛他,所以那一天過後,他遵循母親在遺書裏的意願沒有消沉,和平時一樣與同學嬉笑打鬧,為了考取理想的大學拼命努力。
後來,他考上了他想去的大學,他的人生也從此墜入最低谷。
而那壇最後的青梅酒,見證了他一切厄運的開端乃至結束。
他不會忘記每次瀕臨崩潰的夜間,那壇青梅酒的酸澀與甘甜,那清清淺淺萦繞在他身邊的酒香。
握着酒杯的手一點點縮緊,他小口小口地将杯中的青梅酒喝完,沉默着将瓷杯放回桌上。
寧清衛始終關注着他的反應,見狀眉間微蹙:“若是不喜,可不必勉強。”
祁子臻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平複下心情,擡眸直視寧清衛:“草民鬥膽讨教國師大人,這青梅酒于何處所購?”
寧清衛将空了的茶杯收回來,淡然道:“自釀的。你若是喜歡,我可以教你。”
……
宋堯旭身為擅自出宮也不能太久,收拾完碗筷回來算算時間差不多,便告別寧清衛,和祁子臻一道回東宮去。
從國師塔出來後,祁子臻已經把心情整理好了,安靜地跟在宋堯旭身後,腦海裏想的都是寧清衛所說的釀造青梅酒的方法。
前世他整日都要陪着觀王世子四處游蕩,很少能夠擁有自己的空閑時間。如今再活一世,他決定履行當年對母親的承諾,親手為母親釀造一壇青梅酒。
雖說青梅酒對他而言已經是厄運的象征,但這也是母親留給他最後的念想以及他對母親最後的承諾。
祁子臻一路都半低着頭,表面上看來情緒同出宮時相差不大。
卯正時分,天色依舊漆黑,只隐約間能看到遠處微微透着紅的深色,像是掙紮着要打破漆黑的一絲曙光。
太陽總會升起,今日或許又将是一個晴天。
不緊不慢地回到暗道附近,宋堯旭估算着巡防侍衛換班的時間,确保宮牆那頭不會有人後才帶着祁子臻一起回到皇宮中。
卯正時分早朝已經開始,皇宮內一如他們出來時一般,靜默冷清。
祁子臻和宋堯旭躲着巡衛與宮女太監,直到回到東宮附近後才終于放輕松悠閑地回去。
“殿下。”
始終守在東宮門口的崔良見到兩人回來總算松口氣,上前去接過太子手中的燈籠:“殿下此行可有遇見什麽事情?”
宋堯旭輕輕搖頭:“無事。”
簡單确認過東宮內也沒有什麽異常以後,宋堯旭又對崔良說:“對了,等會命人去集市買些青梅回來吧。”
聽到“青梅”二字,祁子臻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回神,擡頭看向宋堯旭。
宋堯旭只是笑笑,等崔良領命下去之後才說:“國師同我說了你想釀造青梅酒,正好我近期也有這個打算,不若順便一起。”
對于這番說辭的可信度祁子臻不打算關心,他原本最無奈的就是青梅酒的材料準備,若是有太子職權在手,那麽這些都不成問題。
半晌後他向宋堯旭作揖行禮,一如既往的淡漠疏離:“草民謝過太子。”
宋堯旭習慣了他的态度,擺擺手讓他先回房,等材料準備好後再喚他一起。
所幸東宮中的下人都是些幹活利索的,待到辰時所需材料都已準備好。
東宮中有專門的小膳房,宋堯旭換上了一套不易髒的黑衣,同祁子臻一道去小膳房中準備做青梅酒。
古時的釀酒方式與現世多少有些不同,祁子臻又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饒是聽國師介紹過還是很生疏。
相比起來宋堯旭的動作熟練多了,還會在祁子臻停頓時過來提醒他。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祁子臻的詫異,宋堯旭一邊繼續手中的事情一邊笑着對他說:“你應是不知道,二皇弟他素來好酒,小時候起便嚷着想喝我親手釀的,故而找專人學了一下。後來每年都要給他釀一壇,對這過程也便熟悉了。”
說話間,宋堯旭的眉眼中浸潤着清淺的柔和,似是在懷念二皇子還在宮中的日子。
祁子臻不禁聯想到那日在南書房時,宋堯旭和皇子們其樂融融的場景。
這一切看着似乎都很美好,兄友弟恭,身處皇權之下卻純淨美好。
但是祁子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觀王編織的囚籠。
引導他們和睦相處,制造出安逸的氛圍,一點點侵蝕皇子們的才能,削弱他們在皇位面前的競争力。
屆時,太子不懂朝政,皇子們更是一竅不通,能擔當治國大任的就只有觀王一人。
祁子臻輕輕抿唇,最終沒有繼續想下去,按照宋堯旭的提醒将酒壇子密封,交由下人們一同埋到院子旁的一棵樹下,等待日後一同取出。
他站在那棵樹下,看着酒壇子被泥土一點點覆蓋,随後不聲不響地轉身回房。
這壇酒,怕是不會再有取出那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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