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在釀完青梅酒後,無事可做的祁子臻當天都一直待在房中不曾出過門。
因為沒有石琴,無聊之下他又到西廂房的書室中随意抽了一冊前人的散文來看,到晚上更是早早便和衣入睡。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中途來擾亂他的休息,等他再醒來時已是次日辰時。
簡單洗漱一番後,祁子臻原想出門吹吹風,卻發覺今日天氣似乎不太好,陰陰沉沉一片,化不開的濃厚沉重,看起來随時都有可能再來一場雪。
他輕吐一口氣,正想關門回房,一位太監模樣的人走過來和他說太子召他去前廳。
前廳是東宮的待客處,這會兒又恰好是早朝下朝的時段,宋堯旭會突然喊他過去,他猜測不是他那丞相爹就是那位觀王。
最後果然不出他所料,來者正是觀王,宋堯旭唯一的一位皇叔宋平。
先皇原本便子嗣稀少,在弘初帝即位後餘下的幾個兄弟都被宋平暗中處置掉了,宋平便理所應當地成為了“疼愛”太子殿下的唯一一位皇叔。
宋平較弘初帝年長,看起來約摸四十多歲,面容和善,笑意親切,單看他的容貌只怕任誰都想不到他私底下包藏着何等禍心。
祁子臻步入前廳,規矩行禮:“見過殿下、觀王。”
“起來罷,不必多禮。”宋平笑得和藹可親,還命人給祁子臻也搬來一張椅子,讓他落座。
祁子臻乖順道謝,漠然坐下。
這之後他才聽到宋堯旭緩聲開口問宋平:“不知皇叔來東宮找子臻所謂何事?”
宋平端起茶水輕抿一口,不緊不慢地說:“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明日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打算同他的狐朋狗友們一道開個小宴席,想着邀祁大公子去演奏一曲,讓我那無所事事的犬子開開眼界。”
和宋平端的親善姿态不同,觀王世子宋季啓素來是個浪蕩性子,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前世在宋平把祁子臻塞去給他當伴讀後才漸漸有幾分收斂的表示。
——當然,後來他才知道這些“收斂”同樣是他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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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宋季啓朝夕相處近兩年,原以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還覺得他骨子裏其實不壞,只是個比較貪玩天真的孩子。
事實卻向他證明了他才是那個天真的傻子。
祁子臻低垂着眼睫沉默不語。
如今他是以太子之客的身份暫住東宮,是否答應還是要聽太子所言。
而宋堯旭在聽完後眉間就稍稍有些攏起,開口婉拒:“這……或許不太好。”
宋平聽出他是在指當時他回絕弘初帝時的那番說辭,擺擺手笑着說:“太子殿下不必憂心,此次小宴席只有他們那些個世家子弟參與,斷不會擾了殿下獻禮的籌備。”
“再者,祁大公子也是丞相府長子,借此機會多結交些好友也是有益的。”
話裏話外聽着都是在為祁子臻考慮,叫人找不到借口拒絕。
無奈之下宋堯旭看了祁子臻一眼,見他無甚反應後只好實話實說:“實不相瞞,子臻近日指尖意外劃傷,短期內……恐怕确實無法演奏。”
說話間,他面容中帶上歉意,笑得無奈:“勞煩皇叔特地前來邀請,只是子臻這情況着實要令皇叔失望了。”
聽着他們的對話,祁子臻依舊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從始至終未曾變過姿勢,如同挺拔直立的墨竹,堅韌本分。
然而宋平卻沒有因此打消想法,一手摩挲着茶杯,慢悠悠地說:“可是我聽聞這石琴除卻用手敲奏以外,還可使用琴錘,用琴錘的話指尖的傷問題應當不大?”
聞言,佯裝置之度外的祁子臻身形一滞,指尖微微蜷起,在無人察覺的時候輕輕顫了一下。
石琴在淩朝乃至歷史上都不多見,宋堯旭對其了解不多,為難之下還是将決定權交還給祁子臻:“子臻,你意下如何?”
祁子臻沉默了好半會兒,最後才擡起頭直視宋平:“正如觀王所言,石琴确可用琴錘演奏。只是琴錘草民放于丞相府中,須得請求太子殿下允草民歸家一趟。”
言外之意便是同意為明日宴席演奏。
宋堯旭見他本人都答應下來便不再多說,回應道:“那早膳後你便同崔良一道回趟丞相府罷。”
祁子臻起身謝恩,又聽了宋平幾句客套話後告辭退下。
他走出前廳,迎面而來的便是幾片紛紛揚揚的雪花。
下雪了。
他擡頭看了眼天空,灰蒙蒙一片,又被罩上飄揚的白茫,朦胧沉悶,叫人看着便心生壓抑。
祁子臻轉身回到房間,按照宋堯旭所說簡單用過早膳和後崔良一道出發回丞相府。
崔良一直都不怎麽看得慣他,路上也不曾給他什麽好臉色,就更不要提主動尋找話題。
回丞相府的路上,兩人之間的氛圍更是加重了陰郁感。
祁子臻一手撐着傘,企圖把飄飄然落下的飛絮擋在外頭,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在身上沾上星星點點的雪花,襯着他的黑衣,醒目顯眼。
他一路上走得都很慢,只是再慢都終究有抵達丞相府的時候。
“見過大公子。”
丞相府門口原本懶懶散散的守衛見到祁子臻後慌忙站正,規矩行禮開門。
祁子臻态度始終漠然,在門開後徑直走進去,往他那偏僻小院的方向而去,路上即便遇見了行禮的下人也不曾有一瞬的停留。
原本臉色就不太好的崔良眉頭一皺,最終并未多說什麽。
祁子臻不在意身後人的态度變化如何,七拐八拐地回到他那個冷清小院。此番突然回來,院中自是一個下人都沒有。
倒也正合他的意願。
他輕車熟路地走近卧房,但步伐越放越慢,還在門口駐足半晌後才終于肯邁進去,走到角落裏翻找出一個落灰許久的盒子。
這個盒子是他現世時用來裝琴錘的,在前世他便發現琴錘與石琴一同随着他穿越而來,此後裝琴錘的木盒子便被他随意放置到一個角落裏。
祁子臻垂眸,輕輕打開木盒,看着裏面那一對靜靜躺着的木色琴錘,上面還沾着星點不起眼的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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