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弘初二十二年,二月初五。

偌大的京城內冰雪漸漸消融,放眼滿目的雪白被零星生長的嫩綠一點點覆蓋,七日前的最後一場大雪成為了上年存留寒冬的悄然告別。

萬物複蘇,一切都是嶄新而生機的模樣。

祁子臻倚在窗邊,側眸看着院子內春光融融、欣欣向榮的景象,眼底無悲無喜,仿佛只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

整整七日,他拒絕和任何人接觸交流,唯一能證明他還活着的只有被按時吃完的三餐,以及被換下來的傷藥繃帶。

宋堯旭起初還會不時地敲門希望談談,每一次前來時祁子臻都會将房門反鎖,表明自己拒絕的意思,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前來嘗試。

七日了,這七日裏祁子臻幾乎一直都是坐在窗邊出神。他什麽都沒有思考,只是靜默地盯着窗外,看着院牆上雪融草長,聽着院子內鳥鳴漸起,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向嶄新的開始。

只有他,再一次從春日邁入同樣的絕境。

“喵~”

就在祁子臻覺得今日也會同前幾日一般無趣地度過時,他忽地聽到一聲細細柔柔的貓叫。

他視線微轉,就見自己房中不遠處一個雪白的小毛團子,藍金異色貓瞳中清澈單純,像初生嬰孩般懵懂。

是靈寧。

靈寧似乎是見窗邊的人終于肯理它,高雅地邁着步子,不緊不慢走到祁子臻腳邊,倏地往他懷裏一跳。

“喵嗚~”

祁子臻下意識接住了它,接着就見雪白小團子在自己懷中依戀似的蹭了蹭。

他伸手輕輕撫摸着靈寧身上柔順的長毛,空握幾日冰冷的手心多出一分毛茸茸暖乎乎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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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擁有複雜情緒的人,祁子臻更樂意同天真純粹的小動物相處。

不過……

他垂眸看着懷中粘人的小團子,睫毛在眼底打上一片陰影。

片刻後,他終于站起身,抱着靈寧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出他七日都不曾離開過的房間。

“吱呀。”

悠長輕響落下,驚動一只落在門前的小雀,撲棱着翅膀啾啾飛向枝頭,最終隐匿在院牆之外的清澈碧空。

祁子臻只看了一眼那飛走的小雀,抱着靈寧一路往前廳去。

結果不出他所料,太子與國師都在前廳內,似是在商讨什麽正事。

他不打算打擾,抱着靈寧靜靜等候在門外,反倒是崔良見着他後很自覺地走了進去。

沒過多會兒,崔良從前廳內出來,抱拳道:“殿下說您可直接入內。”

态度比起之前明顯恭敬很多。

祁子臻沒在意,颔首算是致意,旋即邁步緩緩走進前廳。

前廳內沒有旁人,只有端坐在主位上的宋堯旭和寧清衛。

祁子臻沒有留心他們的神态,進了前廳後在一個符合規矩的距離內站定,恭順行禮:“見過太子殿下、國師大人。”

“免禮,快起來罷。”宋堯旭的嗓音還是一貫的溫和,只不過細聽之下能品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欣喜。

祁子臻沒有任何情緒,将懷中的靈寧放下後才應聲起身,淡漠道:“國師之貓誤入草民房中,特此歸還,草民告退。”

說完,不等宋堯旭再發話,祁子臻行禮便要再離開。

“喵~”

突然被放到地上的靈寧似是有些不滿,在祁子臻轉身前擡爪扒拉了他一下。

始終坐在一邊的寧清衛這時也淡淡開口:“我與殿下尚有要事商讨,靈寧與你親近,便勞你暫且照顧一二。”

國師親自囑托,祁子臻沒再多言,蹲下身重新抱起靈寧:“謹遵國師吩咐。”

随後他再次告退,抱着靈寧回到院子裏。

今日天朗氣清,和煦春光斑駁地灑在院子一側,映出假山花草的影子。

初春的氣候算不得太暖和,零零星星摻着幾分冷,小貓又貫是怕冷的,祁子臻還是決定放靈寧在院子裏自己玩一陣,曬曬太陽。

“喵~”

靈寧在祁子臻的手心蹭了幾下,接着邁起步子在小範圍內轉了一圈,悠閑高雅,頗有種巡視領地的感覺。祁子臻也不管它,找了塊高度正好靠在院牆的大石頭,坐在石頭上沉默地看着。

靈寧長期待在國師塔內,很少會有在戶外的時間,見着花花草草都很好奇,時不時就過去撲兩爪子,比平日活潑不少。

祁子臻只在一旁确保它的安全,全程幾乎一動不動。

細碎的陽光斜斜跨過院牆,落在院子一側,宛若細金輕紗,虛虛籠罩在冬日後濕潤的新芽舊土中,鍍上一層熠熠生輝的活力。

白貓悠閑自在,于這塊小小的天地中漫步玩耍,藍金貓瞳宛若兩顆異色寶玉,在溫和舒适的陽光下映照着泥土孕育的新生命。

祁子臻卻将自己藏在了陰暗處。大片陰影散在他身上,偶爾吹拂的清風摻雜冬末春初遺留的幾分蒼涼。

蒼白膚色在暗處更顯冷凋,濃而密的眼睫下,一對黑眸盡是淡漠冷然。單薄的素色黑衣襯出他消瘦的身板,直直挺立着,恍若深深紮根在寒冬中不願離開的墨梅,固執地将自己排除在大好春日之外。

一片沉沉死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靈寧玩累了跑到祁子臻懷中去窩着時,前廳內的兩人總算結束談話。

祁子臻見他們走出來,起身欲要行禮,被先一步的寧清衛打斷:“不必多禮。”

他默默然止住動作,乖順地站在一側。

寧清衛看了眼靈寧後開口道:“我要出城一段時日,近日可否勞你暫時照看靈寧?”

祁子臻沒問原因,也沒說別的,抱着靈寧行禮:“謹遵國師大人吩咐。”

恭敬得體,挑不出錯處。

寧清衛只應了聲鼻音,沒交代他該如何照顧貓,同宋堯旭簡單告辭後便先行離開,留宋堯旭與祁子臻兩人在院子內。

祁子臻感知得到宋堯旭有話想說,始終半低着頭,一手無意識地撫摸着靈寧。

宋堯旭也沒讓他等太久,目送寧清衛離開院子後回頭,笑着說:“你指尖傷口應好得七七八八了吧?差不多可以繼續敲奏石琴了。”

聞言,祁子臻手指微蜷,總算有了些反應。

“不過。”宋堯旭莞爾一笑,又補充了一句,“距父皇壽宴時日愈近,無節制的敲奏對你傷口後續恢複不好。不若這樣吧,每日未時你到我房中來,期間我們一同商讨獻禮之事,你亦可随意敲奏,如何?”

聽完這番話,祁子臻擡眸,只撞進一對盛滿溫和笑意的黑眸,宛若純粹無暇的溫潤黑玉。

半晌後,他重新低下頭,恭敬行禮:“謹遵太子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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