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在與祁子臻商讨過後,宋堯旭當日下午就于禦書房中召見了周翰采,幾經詢問後最終還是選擇派他前去東北郡城治理雪災。
雪災一事至此暫且放下,朝堂上下繼續忙碌着愈發臨近的新帝登基大典與國師繼任儀式。
祁子臻與宋堯旭也在儀式開始的前一日共同搬離東宮,分別前往國師塔與養心殿,準備為第二日的儀式養精蓄銳。
由于目前為止祁子臻還沒有值得信任的武功足夠強之人,守衛暫時還是繼續留在國師塔中,保護他到找到下一任可以接守衛班的人。
寧清衛本來還想把靈寧留在國師塔中給祁子臻作伴,被祁子臻給拒絕了。
靈寧雖然習慣了在國師塔中的日子,每次祁子臻來時也會很親昵地蹭到他身側去,但是他也知道其實靈寧更習慣的應當是在寧清衛身邊的日子。
他可依舊記得當初他還自閉的時候照顧靈寧,結果寧清衛外出回來那夜靈寧就敏銳地跑到了樓頂去找寧清衛。
左右他也不是很擅長照顧小動物,而且他在國師塔內的膳食還得靠宋堯旭特地挑選的廚子每日來替他做,還是不要留靈寧在國師塔裏陪他瞎吃苦比較好。
臘月十五日夜晚,國師塔內外依舊燈火通明。
國師塔頂樓的小房間已經被寧清衛收拾一空,祁子臻花了近乎一日的時間才将自己帶來的東西一一擺放整齊。
他環顧了一圈熟悉的小房間,還是有些不适應。
從今日起,這裏就不再是偶爾來找寧清衛時才會逗留的地方,他的日常起居都将在這裏進行。
而且也是今日起,他與宋堯旭之間相隔的距離就是小半個京城。
祁子臻輕呼一口氣,從被重新整理過的小書架上拿出一袋小香丸,拿出一粒掰出小塊放到香爐中點燃,任由蘭花的香氣将這個小房間幽幽占據。
小袋子裏香丸的數量不多,其中宋堯旭常用的蘭花香只有兩粒,其餘都是宋堯旭特地為他準備的安神香,就怕他又像之前一樣夜間容易做噩夢。
今日是他們将要正式分居的第一日,祁子臻還是忍不住想借助香丸緩解一下心底的不适應。
不過他還沒點燃熏香多久,守衛就在小房間外邊敲了敲門:“祁公子,我可以進來嗎?”
祁子臻收斂起原本的思緒,應聲道:“請進。”
緊接着他就見到拿着一個木盒的守衛一邊進來一邊說:“這是陛下那邊派人送來的東西,說是你落下的。”
“啊。”祁子臻應了一聲,接過木盒子後同守衛道了聲謝。
守衛還是之前那般大大咧咧的沐以言,擺擺手後問他:“如今這裏就正是成為祁公子居住的地方了,祁公子要是覺得不适應的話随時可以叫我。雖然我也不能做些什麽,但是陪你聊聊天還是可以的。”
感受到守衛話裏話外的關心之意,祁子臻眸間神色變得和緩,點頭道:“謝謝,我會的。”
守衛只是擺擺手表示小事一樁,又簡單和他聊了幾句後便暫時告辭,不打擾他今夜好好休息。
祁子臻就目送着他消失在門後的夜色中,這才低頭去看手中的木盒子。
木盒子的表面看起來有些髒,好似是在某個小角落中放了許久,但是盒子的鎖又顯得更為嶄新些。
事實上,祁子臻對這個盒子還真沒什麽印象。
是用來裝什麽雜物的麽?
祁子臻好奇地拿起放在木盒子上面的鑰匙,“咔噠”一聲解開盒子前的鎖,緩緩打開後就發覺裏邊裝着的是一對木制琴錘,琴錘上還沾有星點幹涸血跡。
——是同他一道從現世裏過來的那對琴錘。
這把琴錘在之前他用過失控之後,木盒子就被宋堯旭上了鎖,想來也是此前塞在某個角落裏以後,就漸漸把它給遺忘了。
如今他的心态與從前大不相同,見到這琴錘只餘下了萬分的感慨。
宋堯旭應當也是知道他放下了那段過往,才會把盒子連着鑰匙都命人送來給他。
祁子臻拿起琴錘把玩了一陣,最終還是把它繼續鎖起來,放在小書架下的一個角落。
有了此前宋識送他的那對琴錘,這一對琴錘就只當是個珍藏罷。
他把木盒子收好後估摸了下時間,差不多也該是休息的點了。
明日早晨的繼任大典于辰時正式開始,他至遲卯時也得起來拾掇自己。
這般想着祁子臻就不由得冒出了困意,打個哈欠一邊伸懶腰一邊往床上走,寬衣上塌後伴着室內淺淺的一縷蘭花香氣安安穩穩地睡過去。
次日卯時,祁子臻是被守衛敲門的聲音叫醒的,迷迷糊糊之中側身想窩到宋堯旭懷裏去再賴一會兒,觸及床邊空蕩後才忽地想起他已經搬到國師塔來了。
他看着床榻一側幹淨素雅的白絨床單,半會兒後收斂起情緒爬起來,順便對着門外應了個聲,讓守衛知道他已經起來了。
國師塔內的起居日常沒有東宮內那麽方便,祁子臻要洗漱的話還得到樓下去。
他考慮着等會兒就得換上繁瑣的祭祀服,國師塔內的暖氣又足夠充足,幹脆就只穿着一身裏衣,光腳踩在毛茸茸的墊子上不緊不慢下樓去。
然而他剛走到樓下,就看見膳房附近的小桌子上已經擺好了一盆溫熱幹淨的清水和一碗熱騰騰的肉粥。
竈臺附近還遺留着熱烘烘的溫度,應是宋堯旭派來的廚子不久前才到過國師塔來幫忙做早膳。
祁子臻沒有想太多,簡單洗漱收拾過自己後就拿了個勺子坐到桌子旁準備用早膳。
但是剛吃第一口時他就覺察到了不對——這份肉粥的味道分明是只有宋堯旭自己才能做得出來的。
自打他身體變得不太好以後,宋堯旭每次熬粥時都會特地放上些許草藥,所以他做的粥裏總有些獨特的清甜,這碗也毫不例外。
再考慮到肉粥被把控得正正好的溫度,祁子臻可不信宋堯旭派來的廚子能和宋堯旭本人有一樣的細心。
祁子臻心念一動,把瓷碗給拿起來,果然看見在瓷碗的底端壓了一張小小的字條,字條上只寫了三個工整端正的字——
“稍後見。”
沒有署名落款,但是在字條的右下角有一朵小小的蘭花。
祁子臻不由得輕笑一聲,把字條整整齊齊地折起來收好,之後才不緊不慢地将肉粥一口口吃完。
由于此次繼任大典是新帝和國師同日進行,儀式的時間會拉得長一點,宋堯旭準備的早膳分量可足,像是就怕到時候會把人給餓到了。
祁子臻吃飽後就心滿意足地回到頂樓房間去換衣服。
按照以往的儀式程序,新帝登基需要前往國師塔接受國師的祭祀洗禮,國師繼任需要前往皇宮接受皇帝的正式任命。
因而今日的登基繼任先是由宋堯旭到國師塔前的祭祀臺接受寧清衛的祭祀洗禮,而後寧清衛将“聖書”親手轉交給祁子臻,再送祁子臻與宋堯旭一道回宮進行任命儀式。
等祁子臻把今日繼任大典的祭祀服換好時,正好寧清衛也從府邸中來到了國師塔。
寧清衛穿着的依舊是他慣來的黑金配色,只是比起平日的素雅要更為繁厚正式些,面上的面具也特地換了個更為精致的。
而作為繼任者的祁子臻,按要求在繼任大典上要穿白底金鶴明紋銀花暗紋的祭祀服。
他的身形被厚重的禮服襯得單薄,與寧清衛站在一起時一黑一白,倒頗有幾分親子裝的感覺。
寧清衛手裏還抱着靈寧,見他應是準備得差不多了之後就同他一道去祭祀臺上。
在新帝的祭祀洗禮儀式中,身為國師的他們還是要在辰時前便等候着的。
而這個時候也已經有許多百姓在祭祀臺附近準備圍觀,熙熙攘攘擠了一群人,比此前祁子臻的初次祭祀還要熱鬧。
但是在祁子臻與寧清衛共同走出國師塔時,原本喧嘩的人群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祁子臻粗略掃視一圈,一眼便看見了站在人群最前邊的徐小七,還有徐小七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混出來的宋識。
他對上宋識的視線,眉梢輕挑,接着就見宋識比了個“噓”的手勢,想來就是偷偷從宮中跑出來的。
小孩玩心重很正常,祁子臻沒打算對此說什麽,收斂起神情扭過頭去,恢複國師專屬的高深莫測冷淡姿态。
他與寧清衛一步步走到祭祀臺中間去,恰好這個時候将近辰時,沒過多會兒就聽見了自皇宮方向而來的聲音。
“皇上駕到——”
太監尖細的嗓音打破祭祀臺附近的安靜,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在人群的簇擁之下走來。
“參加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祁子臻同百姓們一道規矩地跪下,聽着“歲”字落下後重歸寂靜的祭祀臺附近那一下一下的腳步聲。
“免禮平身。”
溫和的嗓音于祭祀臺上響起,祁子臻伴随着洪亮的謝恩緩緩起身,一眼便撞進了宋堯旭帶笑的雙眸。
宋堯旭一襲明黃廣袖龍袍,頭戴一頂鎏金玉冠,比起上朝時的肅穆莊重,更多出幾分意氣風發的俊逸潇灑。
這才該是青年帝王該有的風範。
祁子臻眸間轉出些驚豔,很快又收斂起所有的思緒,緩步走到一側擺放好的石琴前去奏樂。
新帝到場,祭祀洗禮儀式便要開始進行。
祭祀洗禮的過程繁瑣複雜,既象征着宋堯旭的正式即位,也代表着寧清衛的從此卸任。
這是寧清衛的最後一次祭祀儀式。
他于京城中備受愛戴,不少百姓其實更主要還是來送別他的。
因而在洗禮的儀式中,祁子臻全程只充當提供背景音樂的配角,奏響清冷而空靈的樂曲,滌蕩所有的不安、焦慮、擔憂,給予百姓們最純淨的安撫。
在最後一個空靈音調落下的同時,今日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破開薄薄的雲層,傾灑在祭祀臺上,給三人都籠上朦胧而聖潔的光暈。
明黃、黑金、素白,三道身影各立一角而又和諧融洽。
但是在這時,守衛端着盒子走上前,打破了原本的局面。
寧清衛接過他手中木盒子,鄭重其事地交給了祁子臻,以此象征他正式接任掌管“聖書”任務的國師之職。
而後他例行慣例說了幾句叮囑與祝福的話,便正式從從祭祀臺上走下去。
黑金的身影一步步從晨曦邁入陰影當中,獨留下臺上兩道幹淨明亮而又活潑靈動的色彩。
這天下,終究是屬于年輕一輩的。
祁子臻捧着木盒子看向寧清衛一點點遠去的身影,驀地直挺挺跪下,恭敬道:“恭送國師大人。”
寧清衛身形微滞,回眸看向祭祀臺上一跪一站的兩人,第一次于人前露出一抹淺笑,輕聲道:“告辭。”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臺上兩人心裏,更落在稍年長些的淩朝百姓們的心頭。
他們敬愛了近二十年的國師,從此更是要與他們告辭。
無數人受到氛圍的感染,紛紛跪下行禮。
“恭送國師大人——”
洪亮整齊的聲音回蕩于國師塔附近,寧清衛的腳步不再停滞,一步一步地離開人們的視野。
祁子臻目送着寧清衛離開,這才準備進行下一步的儀式,端着木盒子緩緩站起身。
一側的太監及時從方才的氛圍中回過神來,高聲道:“起駕,回宮——”
淩朝的百姓們回過神來,又轉而恭送宋堯旭與祁子臻上轎。
由于祁子臻特長的特殊性,此次回宮的路上他特地把石琴給帶上了轎子,在回去的路上開始敲奏專門為今日準備的第二首曲子。
第二首曲子與第一首曲調差不多,都是以純淨安寧為主旨,象征着對江山社稷安寧平和的寄願。
而在回宮的一路上,暖煦的晨光都伴随着祁子臻轎中的樂音,一點點灑滿大半個京城,堪稱淩朝史上的一大奇觀。
原本因為此前的謠言對祁子臻多少抱有些猜忌的百姓們,在宋堯旭與祁子臻轎子路過之際都虔誠而恭順地行禮致意。
無數的百姓夾道相送,一路拌着他們抵達皇宮。
與此同時,一曲奏畢。
祁子臻放下手中的琴錘,不緊不慢地從轎子中下去,走到等候着的宋堯旭身側,與他一道并肩走進皇宮。
在皇宮裏的禮節就要簡單很多,先是宋堯旭慢慢走到龍椅上坐下,接受百官的朝賀。
再然後便是祁子臻步入大殿,端端正正地跪在龍椅之下,于百官的見證中接受宋堯旭的正式任命。
至此,新皇登基,國師繼任,淩朝的未來又将迎來一個新的起點。
登基與繼任儀式之後便是廣開宴席,宴請朝堂百官與百姓們以示天子與民同樂。
在此之前祁子臻與宋堯旭還有一會兒的休息時間,便一同去了金銮殿後的一個小偏殿。
此處本是偶爾皇帝處理政事過晚後稍作休息的地方,鮮少會有人前來。
宋堯旭更是在進來的同時屏退了偏殿內的下人,幾乎是在房門關上的同一時間就把祁子臻圈在懷中深深地吻下去。
祁子臻起先還想拒絕,但是身體很快就誠實地主動迎合,直到快要喘不過氣來時才微微掙脫開,微喘着說:“等會兒還有宴席……”
宋堯旭輕笑一下,擡手揉了把他的腦袋:“放心,我有分寸。”
“有個屁的分寸。”被親得面紅耳赤的祁子臻小聲嘟囔一句,擡頭就見到了宋堯旭似笑非笑的模樣。
他當即閉上嘴,乖得像個鹌鹑,但是沒閉多久又忍不住問:“殿下是遇上什麽事情了麽?以往就是分開一夜……也不至于這麽着急吧。”
他一邊問一邊撇開了視線,像是後知後覺地又感覺這個問題很奇怪。
宋堯旭倒是沒隐瞞什麽,一手把玩着一縷祁子臻散落的發絲,笑着說:“因為我聞到了。”
“嗯?”
祁子臻不解地重新看向他,又忽地被他抱進懷裏,聽着他在自己的耳畔邊輕聲繼續說:“你的身上,有我的氣味。”
祁子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什麽,小聲地企圖辯駁:“因為我很想你啊。”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進宋堯旭心底,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深吻了下去。
再後來……
再後來新任國師以事務繁重需要提前回國師塔為由,缺席了接下來的一系列宴席,并在京城百姓的心底留下一個熱愛工作認真負責的良好印象。
作者有話要說: 痛失大好幹飯機會的祁子臻:殿下可真是有分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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