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拉住我, 咱們回家。”
顧雙華仰頭看着哥哥的臉, 棱角分明的輪廓沐在澄明的柔光之中, 仿佛某種奇異而矛盾的融合,穩重卻不羁, 霸道又溫柔。
于是她眯眼笑着,将手放進他的手心,哥哥一用力就将她拉上了馬背,然後自她身後扯動缰繩,駕着逐風讓它迎着兩邊豔羨的目光,往來路上小跑起來。
這是顧雙華第二次騎上“逐風”,心中的信賴多過于緊張,彎腰摸摸它後脖油亮的鬃毛, 輕聲在它耳邊道:“辛苦你了。”逐風馬尾朝兩邊甩動,歪頭打出幾聲響鼻,頗有些驕傲和撒嬌的意味。
因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顧遠蕭身子微微後傾, 和她保持着一拳的距離, 可視線往下, 就能看見她凝脂般白皙的脖頸,微微向前彎曲着,很是纖細脆弱的模樣。
他突然生出狹促之心, 趁人沒注意,惡劣地朝她脖頸上吹了口氣,果然看見上面立即起了薄薄的紅潮, 顧雙華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卻看見哥哥眸光閃動,低頭問道:“你剛才為何不上信王的馬車?”
他方才正準備回府,聽說鏡湖那般出了事,立即策馬趕過來,誰知在大道上撞見信王的馬車,更驚訝的是,裏面居然坐着侯府的親眷,然後老夫人掀開車簾告訴他:雙華不願上車,還在原地等着呢。
他一聽更是焦急,快馬加鞭往回趕,正好撞見兩人在車前僵持那一幕。
顧雙華聽見哥哥的問話,想了想,老實答道:“因為你知道了會生氣。”
顧遠蕭一聽翹起嘴角,過了會兒,又覺得自己被她說的好像個心胸狹窄的惡霸,在她耳垂輕捏一下,問:“你很怕我生氣嗎?”
顧雙華縮了縮脖子,一本正經地回道:“我不想看你生氣,想看你多笑,一直笑才好。”
顧遠蕭仿佛被她喂了口蜜,滿心的柔情卻無法抒發,索性策馬拐進小巷,然後将下巴壓在她發頂蹭了蹭,故意道:“嘴突然這般甜,和誰學的?”
顧雙華被他蹭着發癢,偏頭撇了撇嘴道:“我是這般想的,就這般說了,哪裏嘴甜了?”
然後她似乎聽見哥哥悶笑一聲,擱在她身側的雙臂突然收緊,他将臉埋在她發間用極輕的聲音道:“你若喜歡看,我就多對你笑,只對着你笑。”
顧雙華赧然低頭,也不知為何,心髒仿佛被牽了根絲線,他在那邊輕輕一扯,這裏便撲通通跳個不停。
可她不想去深究其中緣由,十幾年的兄妹情誼,還有祖母同她說的那些話……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擋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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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被賦予肆意妄為的權力,也不敢輕易邁出腳步。
與此同時,在長街之上,擁堵的馬車已經一輛輛動起來,信王站在路旁,目光凜凜,始終望着兩人騎馬離開的方向,直到暗衛來到身邊,小聲問道:“王爺可是要回府?”
信王長吐出口氣,擡眸看了看天色,總是挂着幾分浪蕩的面容,似乎添上了些許陰影,然後沉聲問道:“太子下船沒?”
見那暗衛搖頭,他眯眼将手中的折扇一展,轉身道:“走,回聽梅舫去。”
在那一年的乞巧節,在京城紛繁的女兒心事之外,各人都有着各人的謀劃,許多事,也終于要浮上臺面,迎來破冰的那一刻。
而這一切的起因,都緣于一個看似普通的清晨。
那一日,在公主府的卧房裏,長樂公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懶懶靠在椅背上,邊讓丫鬟給自己梳發,邊對魏将軍抱怨道:“這個顧遠蕭,大清早就來跑來敲門,就往花廳那麽一坐,還非得讓我們一同過去,他到底懂不懂什麽叫擾人清夢,懂不懂遞拜帖再求見本宮的禮儀。”
魏将軍已經系好衣袍,笑着走過來半坐在桌沿,彎腰沾了螺子黛為公主描眉,道:“他不是這般沒輕重的人,今日趕着過來,必定是真有急事要同咱們商議。”
公主被夫君畫眉安撫,起床氣也淡了不少,對着銅鏡照了照妝容,确認并無瑕疵,便懶懶伸出手,讓丫鬟攙扶着起身,同魏将軍一起朝花廳走去。
顧遠蕭正垂着眸子端起杯熱茶,一見兩人進來,忙站起問安,公主擡手讓他坐下,眼皮向上一掀,道:“說吧,到底什麽事?”
顧遠蕭并不開口,只是往花廳裏的下人們身上掃了眼,魏将軍立即意會,揮手讓他們都退下,然後走到門前親自檢查了一番,再将房門鎖好,轉身道:“現在可以說了?”
顧遠蕭朝他微微颔首,開口道:“公主可知蘇州貪墨赈災銀一案,主犯刺史周童,如今已經被收監,此案牽扯甚廣,蘇州縣郡大大小小幾十名官員都牽涉在內,陛下對此案十分重視,責令臣督查嚴辦,臣同大理寺清查審問足足半月,才總算将所有涉案者連根拔起。”
公主皺眉按着額角道:“這些朝廷裏的事,本宮聽了就頭疼,長寧侯大清早上門,莫非就是要同本宮說這個。”
顧遠蕭不急不緩繼續道:“公主慢慢聽下去就是。這位周童的父親,就是曾經的吏部尚書,太子的老師,周淵周太傅。他與太子有十餘年的師徒情誼,陛下剛将這件案子交給我時,他就曾數次登門求情,甚至拜托太子威逼利誘,希望這案子查的點到即止,莫要牽涉太深,留下周童一條命。”他擡眸淡淡一笑:“可我卻知道,除了他兒子的性命,他更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公主聽着聽着,漸漸收了慵懶神色,這周淵她倒是認得,蘇少陵任五軍都督時,與他曾有過些交情,而顧遠蕭特意前來,必定是和當年那件案子有關。
于是她和魏将軍互看一眼,傾身追問道:“你究竟查到些什麽?”
顧遠蕭肅起面容,繼續道:“蘇州太守廖文遠,曾經在蘇都督手下做一個小小的文官,可自從蘇都督被以叛國之罪問斬之後,突然連升幾級,直到得到蘇州太守這個肥差。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周童的左膀右臂,與周家來往甚密,當初家父就曾懷疑過他,可惜直到逝世都未查出證據,但這次的貪墨案,我查出廖文遠不光貪了赈災款,還收受賄賂,導致河堤決堤,這是需誅全族的罪過,所以無論太子如何施壓,我都堅持查下去,果然就在昨日,他終于松口,決定用一個秘密,交換他親眷的性命。”
公主按着狂跳的胸口,仿佛有什麽又酸又澀地哽在喉頭,竟不知該如何開口。魏将軍倏地站起,大步走到顧遠蕭面前問道:“他可是知道,當年在朝中是誰與燕王有勾結,害得靈州城失守,都督要以命相救!”
顧遠蕭面容冷峻,語聲铮铮:“沒錯,就是當時任吏部尚書的周淵!”
公主聽得渾身一軟,然後捂住臉,從指縫中傳出嗚咽聲,過了一會兒,又含淚大笑起來。
魏将軍也咬緊腮幫子,拼命忍住眼中的淚,長嘆一聲道:“想不到,我魏某有生之年,真能看見都督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顧遠蕭見他們如此,心中也是感慨萬千,若是父親能站在這裏,想必也是一般的欣喜吧。這時魏将軍揉了揉眼角,急切地朝他問道:“你手上可有證據?”
顧遠蕭點頭道:“廖文遠當年作為暗線為周淵和燕王傳信,為了保命,特地收藏了關鍵證據,這樣東西,現在已經在我的手上。”
他頓了頓,又對着公主道:“可這樣證據該如何交到陛下手上,我卻還沒有想好。”
公主這時也漸漸冷靜下來,用帕子擦幹臉上的淚道:“你是怕陛下不願意承認自己被奸人所惑,誤殺了忠臣良将,只會私下将周淵處置了了事?”
顧遠蕭點頭道:“若是如此,都督的冤屈,便再無可能伸張,所以我們手裏的這樣東西,必須找個最合适的時機,用來點醒陛下。”
魏将軍坐下沉吟一番,“還有太子,他從小性子孤僻,周淵對他盡心教導多年,與他情同父子,現在你一門心思要了他恩師的命,他必定會記恨上你。”
一時間,花廳裏靜默無語,最後還是公主冷哼一聲道:“何須左右顧忌,既然已經有了周淵通敵的證據,本宮自然會讓皇兄還少陵一個清白。”
顧遠蕭微微一笑,他今日前來,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要說服皇帝面對自己的錯誤,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長樂公主能做到。
于是他站起朝公主彎腰一拜,道:“那臣便将此事全托付給公主了。”
他沒想到公主竟站起,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語聲哽咽道:“為少陵翻案,原本是我同雙華該做的事。這些年來,多虧了有你和老侯爺锲而不舍地追查真相,若是少陵真能洗清冤屈,本宮要代他向你們好好說一聲謝。”
顧遠蕭見公主作勢要向他行禮道謝,吓得連忙阻止道:“當初蘇都督犧牲自己,為的是社稷黎民、江山永固,莫說長寧侯府曾經受他恩惠,哪怕只是尋常大越子民,都有責任還他一個清白。”
公主偏過頭忍住眼中的淚,魏将軍走過來輕按住她的肩,意有所指地笑着道:“待到這件事了結,雙華能認祖歸宗,咱們自然有法子謝他。”
公主被他提醒,想起這一對小兒女,臉上總算露了笑容。
就在這時,花廳外突然有人敲門,三人互看一眼,又聽見小厮在外通傳道:“宮裏來的李公公要求見公主。”
李公公是跟在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今日專程前來,想必不是為了尋常小事。公主忙理好妝容坐下,高聲道:“喚他進來吧。”
李公公進門先屈膝行禮,擡眸看見顧遠蕭也在,驚訝地“喲”了一聲,道:“顧侯爺也在呢,這可巧了,也省的老奴再跑一趟了。”
顧遠蕭與公主互看一眼,彼此都有些摸不着頭腦,這時又聽李公公笑眯眯道:“陛下特地差老奴過來,宣侯爺和公主進宮議事。”
顧遠蕭湧上些不好的預感,站起拿出錠銀子塞過去,問道:“究竟是為了何事,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李公公笑得眼都眯起,将那銀子塞進袖子裏,上前一步小聲答道:“是為了三小姐的婚事。”
顧遠蕭猛地一驚,連忙追問道:“什麽婚事?”
李公公嘿嘿一笑,壓低聲道:“老奴先恭喜顧侯爺了,太子殿下今日一早求見陛下,說要納三小姐為側妃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稍安勿躁,非得下點猛藥刺激才能有突飛猛進的進展,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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