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意識仿佛飄忽得很遠,等齊莫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他睜開眼,便看到蔣天澤正站在一旁,目光深深的看着他。
一瞬間,之前的記憶在腦海中倏然閃過,絕望和恐懼霎時翻江倒海一般侵襲過來,令齊莫全身痙攣一樣的顫抖。
齊莫蜷縮在床腳,看着床邊的人哀求道:“蔣天澤,你要的我都給你,求求你放了我,不然來不及了!真的!真的就要來不及了!”
然而一旁的蔣天澤只是無動于衷的看着他,由始至終都沒有對他的話做出任何反應。
齊莫就像一只被逼迫至絕境的困獸,臉上都是冰涼的淚水,他朝床邊撲過去,崩潰一般的哭喊道:“哥!求求你,不然我會死的,我很快就會死的!”
眼淚模糊了視線,讓他看不清眼前人的反應,卻在這時,突然聽到房間另一個方向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齊莫?”
齊莫心頭猛地一沉,擡頭看過去,蔣天澤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正驚懼又痛苦地看着他。
他連忙再去看方才面前站着人的地方,那裏此時卻是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原來,已經是太遲了。
齊莫全身脫力一般癱坐在那裏,任由蔣天澤沖過來将他抱在懷裏。
齊莫怔怔的睜着雙眼,眼前似乎是燃起了那日車子墜崖爆炸時的熊熊火光,那麽明亮刺眼,仿佛下一刻就要朝他燒過來。
蔣天澤将他抱得很用力,齊莫甚至都感覺到了疼痛,但他并沒有掙脫,毫無反應地任由他抱着。
蔣天澤低頭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很啞,“小莫不要怕,你的手指只是脫臼了,很快就會好的,不會影響你彈琴。”
蔣天澤又接着說:“陸非也不會有事,他是你的朋友我不會動他。小莫,我不想你難過。”
齊莫的表情已經變得很麻木,對蔣天澤的話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看着蔣天澤,也不知這次意識消失了多久,眼前的人如今變得憔悴又狼狽,臉上還有幾道明顯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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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莫看着他,突然問:“蔣天澤,我瘋了嗎?”
蔣天澤渾身劇烈一顫,接着摟緊了他哄道:“不是的小莫,你很快就會好的,不要怕。”
齊莫沒有辯解,因為結局會怎樣,他已經知道。
過了一會兒,他伸手在蔣天澤臉上的傷痕處碰了碰,問:“怎麽不把我綁起來?”
一瞬間,齊莫看到蔣天澤的表情變得十分痛苦。
可是他沒有任何反應,繼續說道:“其實沒關系的,我那個時候頭腦不清楚,就算你們綁着我,我也是感覺不到的。”
“別說了齊莫!”
蔣天澤将他緊緊摟在懷裏,慢慢的,齊莫感覺到自己脖頸那裏一片濕熱,像是有溫熱的液體不住滴落在那裏。
齊莫失神的盯着前方某一處出神,好一會兒,才輕聲問:“蔣天澤,你在哭嗎?”
齊莫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回答,便說:“你那個時候也在哭。”
蔣天澤擡起頭來,“什麽?”
“你剛來我們家的那天,你媽媽走的時候,我看到你在偷偷擦眼淚。”
齊莫看着他,輕聲說:“那個時候我就下定決心,再也不能讓你哭了。”
蔣天澤睜大雙眼怔怔的看着他,眼睛裏是一些齊莫看不懂的東西。
齊莫朝蔣天澤伸出手,碰了碰他臉上的眼淚,說:“我都把最喜歡的美國大兵給你玩了,你為什麽又哭了呢?”
他說完,卻有更多的眼淚從蔣天澤的眼裏流出來。
可是這次,齊莫已經沒有辦法再去做什麽。因為他已經睡着了,雖然眼睛還睜着。
齊莫不喜歡醫院,蔣天澤便很快将人接回家裏,請了一些專業的醫生和護士在家裏看護。
齊莫發病的時候雖然偶爾會發狂,但大多數時間都很乖巧,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像個好看的大娃娃。
蔣天澤記得齊莫小時候很活潑,總是跟在他身後叽叽喳喳說個不停。但是現在無論蔣天澤如何哄他逗他,齊莫的眼睛總是茫然的盯着一處,對身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變得無動于衷。
蔣天澤去拿來幾個齊莫以前很喜歡的模型在他眼前晃了晃,未料齊莫視線掃到了蔣天澤手裏拿着的模型,卻像是看到極其恐怖的東西,突然驚恐地尖叫起來。
齊莫捂着耳朵聲嘶力竭的哭喊:“疼!好疼!”
蔣天澤趕緊将東西扔開,沖過去把人抱在懷裏,放緩了聲音哄:“沒事的小莫,哥哥在這裏,不要怕。”
可是齊莫被他抱在懷裏的一瞬間,整個人卻突然劇烈的抖了一下,緊接着全身都在顫抖,叫喊聲漸漸微弱下來。
蔣天澤低頭去看,看到齊莫滿臉的淚水,正睜大眼睛警惕又害怕地偷偷看他。
他看到自己看過去,便閉上雙眼驚叫一聲抱住自己的頭,“我會聽話,不要打我!不要把我綁起來!”
蔣天澤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揪着,他想把人抱在懷裏哄,可是齊莫這樣顯然十分抗拒和害怕自己的碰觸。
他只好放開齊莫,看着齊莫在一瞬間手腳并用的迅速逃開,蜷縮着身體躲在遠離他的角落裏。
蔣天澤在一旁看着,再開口的時候喉頭滞澀,幾乎說不出話來,“小莫,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怎麽會打你,怎麽會把你綁起來……”
齊莫只是躲在遠遠的地方發抖,并沒有回答他。
蔣天澤聽着齊莫抽泣的聲音,他大概太害怕了,連哭泣的聲音都小心翼翼的,帶着些許顫抖。
蔣天澤覺得胸口就像壓着塊巨石,沉重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齊莫這種舉動其實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他還沒有生病的時候蔣天澤就聽到他這樣跟自己求饒過,并且神情并不像是作假。齊莫确确實實在承受着某些巨大的痛苦,而且這些痛苦,又顯然跟他有關。
這也是一直困擾着蔣天澤的,他很費解,并且不知所措,他找不到齊莫這些痛楚的根源到底在哪裏。蔣天澤鮮少有做不到,或者認為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情,但此刻這種什麽都做不了的無力感卻在深深折磨着他。
最後,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齊莫,你明明知道的,我怎麽會舍得打你,舍得綁着你……”
他在笑着,眼睛裏卻溢滿了痛苦。
蔣天澤當初離開母親來到齊家的時候便知道,這世上沒人再會在意這些。疼不疼,難不難過,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而現在,唯一在意過這些的那個人,卻已經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了。
齊莫清醒的時間不多,更嚴重的是之前清醒的時候一直被壓抑着的失眠和厭食的症狀,現在徹底爆發出來。齊莫現在不依靠藥物便無法入睡,并且吃不下任何東西。
齊莫迅速的消瘦下去,漸漸的單靠營養針已經無法滿足身體的需要,後來醫生不得不向蔣天澤提議進行灌食。
當醫生把儀器和工具拿進來的時候,齊莫像是突然清醒過來,驚恐地看着那些東西大叫:“我不要!我不要!”
蔣天澤在一旁哄着他,“小莫,你不吃東西,身體會抗不住的。”
齊莫連忙抓住了他的手,手指冰涼一點溫度都沒有了,慌張的說:“我吃!把東西給我,我吃!”
蔣天澤朝旁邊的人點點頭,那人很快端了一碗粥過來。
蔣天澤剛把粥接過來,便被齊莫搶在了手裏,蔣天澤連忙囑咐他:“慢點,小心燙!”
然而齊莫現在的厭食症已經很嚴重,他端着碗怔怔地看了半天,始終無法将那一勺食物送進嘴裏。
“小莫……”
蔣天澤剛想說什麽,卻見齊莫猛地一個激靈,張嘴就将勺子上的食物含進去。但幾乎就在下一刻,齊莫便整個人趴在床邊,将嘴裏的東西都吐了出去。
齊莫看着地上自己吐出去的東西,臉立刻就白了,他看着蔣天澤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蔣天澤心裏也不好受,他摸摸齊莫的臉,啞着聲音說:“小莫,堅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接着,他站起身,一直守在旁邊的幾個人上前按住了齊莫的身體。
在場的人都是訓練有素,醫生和護士很快就在齊莫驚恐的尖叫聲中将食管下了進去。
管子伸進去的時候,齊莫因為疼痛和緊張,身體都劇烈抽搐着,旁邊的幾個人只得緊緊地按壓着他的四肢,将他固定在床上。
蔣天澤只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便別過頭無法看下去,他聽着耳邊齊莫的叫喊和嘔吐的聲音,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他的心口一刀一刀割下去。
他低聲問旁邊的醫生,“這種灌食,要多久進行一次?”
“一天一次,最少也要隔天進行一次。”
蔣天澤看着醫生一瞬間睜大了雙眼,他想說什麽,最後卻只能蒼白着臉色沉默了下去。
開始持續灌食一段時間之後,齊莫的身體漸漸好轉一些,臉上也慢慢圓潤起來。不過清醒的時間還是不多,更多的時候都是在沉默的發呆。
蔣天澤大多時間都會留在家裏,只在不得已的時候才去公司處理一下事務,也很快就會趕回來。
這天蔣天澤去了公司,家裏的護工在房間裏照看着齊莫,同時手上在幫他削一只蘋果。
齊莫一直很安靜,生病之後他更瘦弱了一些,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了很多,就像個蒼白脆弱的少年。
那護工是一直跟在齊莫身邊照顧的,齊莫發病的時候不吵不鬧很讓人省心,時間長了便有些懈怠。中途有人在樓下喊他下去拿東西,那護工便急急忙忙的站起身,跟看上去還在發呆的齊莫說:“二少爺,我下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齊莫沒有反應,那護工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的走了出去。
齊莫這時候也看不出是否清醒,那護工離開後,他的視線胡亂在四下掃了掃,最後,停留在了放在一邊的果盤上。
那個果盤上,剛剛那名護工不小心将一把水果刀遺落在了那裏。
齊莫怔怔的盯着它看了許久,最後,伸手将那把小刀藏在了袖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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