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江湖傳言
聊聊……人生。
這倆詞兒四個字簡直就跟顧中煩躁之門的鑰匙似的。
老爸最愛說的就是:來,咱倆聊聊。
結局一般是老爸掀桌以及抽他,或者是他奪門而逃,逃慢了結局同上。
好一些的就是,兒子,這個人生啊……
這種一般不會挨揍,但顧中寧可挨八頓揍也不想聽老爸先批判他的人生再對比自己的人生,最後還能得出個“你的人生亂七八糟”的結論。
現在齊越把這倆組合在一起了,讓他無比郁悶。
坐到桌子旁邊的他時候連個謙虛聽講的虛假表情都做不出來,只皺着眉說了一句:“你怎麽跟我爸一樣,沒事兒就争當人生導師。”
“是麽?這麽神奇,”齊越拿着一杯咖啡放到桌上,坐到了他對面,“要不你叫我一聲爸爸試試。”
顧中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嘗嘗這個咖啡,”齊越說,“我喜歡的。”
顧中拿起來看了看,沒看到咖啡,就看到了一大坨奶油,他迅速回憶了一下那個小冊子。
“這個是愛爾蘭咖啡。”他說。
“沒考你,”齊越說,“喝吧,你一個幹雜活兒的我也不會考你。”
“哦。”顧中一聽這個就挺洩氣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這要是考你的話,你覺得你能合格嗎?”齊越說。
“嗯?”顧中愣了愣,趕緊又拿起來嘗了一口,“這個是……康巴納?”
“我問一句你就改答案了?”齊越笑了笑。
“靠,”顧中把杯子放下,“就是愛爾蘭。”
“錯了,”齊越挑了挑眉,“這就是康巴納。”
“……你确定這不是考我吧?”顧中嘆了口氣。
“不是。”齊越搖頭。
“愛爾蘭加了威士忌對吧,”顧中拿起來又喝了一口,以确定齊越沒再繼續耍他,“我酒量挺好的,沒準兒加了我也喝不出酒味兒來。”
“喲,”齊越笑了,“我那兒有,你要嘗嘗嗎?”
“算了,”顧中搖頭,“我怕你又給我下什麽套。”
“還有半小時你下班,”齊越站了起來,“下班之前把所有的桌椅都擦一遍,地拖一遍,收拾好吧臺……”
“這半小時幹不完吧?”顧中愣了,之前齊越也沒說雜役還有這一項,“再說這桌子什麽的客人一走不就擦了嗎?還要再擦一遍?”
“客人要一直不坐那桌呢,你再啰嗦幾句就要加班了,沒有加班費,”齊越笑得一點兒掩飾都沒有,“還有,你現在的工資還是按有技能的吧臺服務員開的……”
顧中迅速把杯子裏的咖啡喝了,拿過抹布跑上了樓。
之前顧中一直覺得這炮樓雖說有三層,但每一層也就放個三四張小桌子,三層加起來也沒多大面積。
但這會兒開始打掃了才發現,就對于他一個人來說,這點面積足夠他體驗生活的艱辛了。
三層客人去得不多,所以有些地方還真是落灰了,他拿着塊抹布一通擦,擦完了想過過水還得下樓,然後再上樓擦,過水的時候再下樓……
跑到第三趟的時候齊越看着他:“知道你為什麽就考那麽一個破學校麽。”
“為什麽?”顧中拿着抹布瞅着他。
“智商,”齊越嘆了口氣,“你就不能拿個桶拎點兒水上去嗎?”
“……你也沒說有桶啊。”顧中有些無語。
“我昨天也沒說讓你走人呢,你怎麽那麽積極地就替我領悟了呢?”齊越拿了個小桶遞給他,“有時候吧,人要勇于面對自己貧瘠的智商。”
顧中張了張嘴,這是今天短短一小時之內他第二次無言以對。
拎了桶接上水沉默地上樓去了。
擦桌子的時候為了緩解勞累和無聊,顧中仔細看了看炮樓裏的各種小擺設,除去一堆可愛的多肉之外,還有很多估計是舊貨市場淘來的小物件。
大多都是小鐘和各種表,而且居然還都能走字兒,雖然有些走得都不準了,還有幾個看樣子還摔散架過,後來又重新粘上的。
這個齊越真挺閑的。
顧中一邊擦桌子一邊有些擔心,老板這麽閑,這個炮樓八成也不賺錢,沒準兒過幾天就要倒閉了……
倒閉的時候怎麽辦,會大甩賣嗎?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上好的咖啡豆一折甩賣……
今天喝的那種豆子就還不錯,一折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一天的零用齊平。
倒閉了會拖欠工資嗎,顧中看了一眼外面的廣告牌,爬上去應該不困難。
心懷着對不靠譜老板的擔憂把樓上兩層都擦了一遍,又把地板拖了之後,顧中甩着一身汗下了樓。
一樓似乎是沒有客人了,空蕩蕩的,齊越也不在店裏。
“人呢?”顧中說了一句,轉過拐角往吧臺剛邁了一步,就看到吧臺前面站着個人,沒等他說話,吧臺後面又閃出一個人來。
顧中瞪着他倆沒出聲,本來想問要點些什麽的話因為閃出來的這個人全都咽了回去,這不是顧客。
那倆人估計也沒料到會突然有人出現在店裏,頓時全愣在了原地。
就這麽相互瞪着,像是三位準備用意念交流的氣功大師。
氣功大師之間是很有默契的,哪怕三位之中有一位不是一夥的,他們也能做到要定一塊兒定,要動一塊兒動。
在顧中打算往通向門口的必經之地走過去擋住他們去路的時候,這倆人同時猛地往門口沖了過去。
“跑你大爺!”顧中來不及攔,追過去的時候把手裏的水桶輪了出去。
沒什麽威力,水灑了一地,桶連人家腳後跟兒都沒碰着,掉地上的抹布還差點兒把自己給絆一跤。
顧中也沒時間去吧臺那兒看倒底這倆是要幹嘛,直接追出門就開攆,為了給自己增加點兒氣勢,他還吼了一嗓子:“站着!丫偷東西還敢跑!”
吼完了他又覺得自己吼得挺奇怪的,偷完東西不跑是為什麽。
這倆人當然不會因為他的怒吼而停下,埋頭趕路。
顧中邊追邊拿了手機出來想給齊越打個電話,但電話還沒摸亮呢,前面的人突然一個急剎停了下來。
顧中看清後面那個人手裏拿着刀的時候,慣性已經讓他基本停不住了,哪怕他努力地減慢了屁股的速度想拉住身體,也還是對着撲面而來的刀就那麽潇灑地迎了上去。
這得算工傷吧?
躲不開會破相吧……
這麽英俊的臉連20年一個整數都沒湊夠……
一只從旁邊伸出來的手打斷了他噴薄而出的思緒,在他沖到刀上之前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往下一掰,刀尖向下,順手腕一撸,刀脫手,抓住刀把的同時往上一擡。
顧中就在錯愕之中看到那人被刀把砸中了下巴往後翻倒在地。
幹淨利索。
快如閃電。
跟快進似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顧中甚至是在那人倒地之後重新整理記憶才弄清了他是怎麽倒的地,以及這只手是誰的。
不過齊越似乎對這倆人沒什麽興趣,眼睜睜地看着那人從地上爬起來跟着同夥一塊兒跑掉甚至還伸手攔了一下想要繼續追過去的顧中。
“不是,怎麽個意思啊!”顧中激情澎湃地瞪着他,“這倆剛肯定偷錢來着!就這麽放跑了?”
“能偷着什麽錢,錢都在收銀機裏鎖着,”齊越把手裏拎着的兩個塑料袋放到他手上,“砸收銀機那麽大動靜,這倆肯定也不敢。”
“未遂就不管了?”顧中下意識地接過袋子,“未遂就不收拾一頓了?不替他爹媽……”
“你到底是英勇護店呢,正義感爆棚呢,”齊越看着他,“還是就想打一架?”
顧中愣了愣,把他的問題都過了一遍之後發現自己居然答不上來。
回到店裏之後,齊越檢查了一下吧臺,什麽也沒丢,反倒是地上多了一把水果刀。
“正好,”他撿起刀洗了洗,把刀往桌上一放,“來,吃點兒。”
顧中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裏的倆袋子裏裝着兩個木瓜,順嘴說了一句:“你豐胸啊?”
“是啊,”齊越把胳膊往兩邊椅子上一架,挺了挺胸,“你覺得成果怎麽樣?”
“……挺好的。”顧中坐下。
“那就一起來豐一豐吧,”齊越把木瓜拿了出來放在桌上開始切,“你這胸估計也就是個A-,吃一陣看看能不能到A……”
“你還能不能行了啊。”顧中感覺食欲全無。
“一會兒把地上的水弄幹淨。”齊越笑了笑,拿了一片開始啃。
顧中垂頭喪氣地也抓過一片啃着,吃完兩片之後他往門外看了一眼,突然感覺門外少了點兒什麽。
接着就猛地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處理。
“那倆人呢?”他吃驚地說。
“不是讓你攆跑了麽。”齊越說。
“我說那倆找我的!”他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往兩邊看着。
“你不是放人鴿子了麽,”齊越邊吃邊說,“人約個架而已,誰還等你一個多小時。”
“你……”顧中愣了半天才回到桌邊坐下,“我想起來你說要跟我聊聊人生來着,人生呢?”
“放鴿子了。”齊越頭都沒擡。
“你故意的吧?”顧中挺震驚的,“你戲很好啊!引人入勝的我都沒發現!”
“有空教你。”齊越笑笑。
顧中沒吭氣兒,拿着片木瓜越想越覺得沒面子。
知道的他是被老板忽悠了,不知道的像剛那倆找茬的,他就是縮了。
非常沒有面子。
他嘆了口氣。
啃了一口木瓜之後又嘆了一口氣。
“肺活量不太行啊,”齊越吃完木瓜,慢吞吞地擦着手,“心慌氣短,中醫上說這是……”
“你為什麽這樣?”顧中打斷他,“你這樣我得被人笑話死。”
“笑話什麽?”齊越問。
“還能笑話什麽!”顧中越想越覺得憋屈,“我慫了呗,人找上門來我就知道躲呗!我長這麽大對着我爸都沒慫過。”
“真的?”齊越笑了笑,“對着你爸都沒慫過?”
“應該沒有吧,”顧中迅速陷入了沉思,從小到大……好像也不是,小時候他經常是被揍完就打蔫兒了,“就,有時候是懶得計較。”
“為什麽懶得計較?”齊越問。
“咱們是不是跑題了?”顧中回過神來。
“沒跑,你跟你爸懶得計較,為什麽跟別人不懶?”齊越托着下巴,一臉認真地又問。
“別人又不是我爸!”顧中提高聲音。
“啊,”齊越點點頭,“對哦……這個例子沒舉對……”
“不是,你想說什麽啊到底?”顧中簡直無語。
“我想說你有點兒傻逼。”齊越說。
“你說什麽?”顧中愣了。
“傻逼,”齊越指了指他,“你,顧中中。”
“你還行不行了!”顧中火了,“人生導師沒當成就罵人啊!”
“罵你了,怎麽着?”齊越一挑眉,伸了個懶腰,“我給你個機會,讓你先動手。”
顧中瞪着他。
齊越伸懶腰的姿勢保持了挺長時間,看顧中一直沒動,他收了胳膊,撐着桌子湊到了顧中臉跟前兒:“怎麽,不敢?”
“你什麽意思?”顧中盯着他問了一句。
“我在找你麻煩,”齊越勾勾嘴角,“而且讓你先動手。”
顧中僵着沒動,還是瞪着他,說真的,他的火已經竄到了頭頂,喘氣兒使點勁都能噴出煙來。
“不敢對麽?”齊越低聲問。
“操。”顧中說。
“來啊。”齊越馬上接了一句。
顧中沒動,往後躲開了點兒。
“知道你為什麽不敢麽,”齊越靠回了自己椅子上,點了根煙看着他,“因為就算除掉我是你老板這一條,你還知道你打不過我,所以你沒動手。”
顧中哼了一聲,勁兒使大了,感覺帶了點兒鼻涕出來,他扯了張紙抹了抹鼻子。
齊越笑笑,叼着煙:“串兒……”
“顧中。”顧中咬着牙。
“中串兒,”齊越看着他,“沒人會一輩子不慫,有的是不想計較,有的是不敢計較,你敢去計較的,無非是你覺得對方比你弱。”
顧中看着他。
“但是,”齊越站了起來,去吧臺拿了個煙灰缸,走到他身邊彎下腰,“就算你今天收拾了那倆,怎麽知道今天那倆不會帶着比你牛的再來找你?到時你慫嗎?為了一點兒小事給自己找慫,這叫什麽知道麽?”
顧中沉默。
“傻,逼,”齊越在他耳邊說,“我知道你聽不進去,等哪天你吃了虧,我再給你來一次現場教學,現在你下班了,走吧。”
顧中騰地站了起來:“我可以不來了嗎?”
“可以啊,”齊越往吧臺上一靠,“不過沒幹夠一周沒錢拿。”
顧中轉身走了出去,沖得太猛,差點兒撞上喜滋滋地小跑着過來的齊貓貓。
“串兒哥,”齊貓貓招呼了他一聲,“下班了啊?”
顧中滿腔怒火差點兒全噴到她身上,他轉過頭:“你叫我什麽?”
“哎喲,”齊貓貓往後退了兩步,拍着胸口,“這臉色,怎麽了?”
“沒。”顧中嘆了口氣。
“是不是我幹爹欺負你了!”齊貓貓馬上喊了起來,“是吧!肯定是!他老欺負人!有時候連我都欺負!”
“欺負你?”顧中的怒火瞬間熄滅了,有些吃驚地看着她。
“是啊,”齊貓貓把手裏的書包往地上一扔,“我跟你說啊,這人,沒有同情心,沒有憐憫心,見誰倒黴了還非得逗一下,就說我吧,考個四十多分是不是已經挺痛苦的……”
“四十……多分?”顧中沒忍住打斷了她,“百分制?”
“是啊,”齊貓貓扒甩了一下頭發,“我多痛苦啊,我也不是故意考成這樣的,考倆小時我拉肚子拉了三回,結果這人嘲笑了我一星期,別說安慰我個五毛八毛的,連一毛錢都沒有!冷血!”
顧中看了看她身後,擡手指了指。
齊貓貓轉過頭,齊越靠在門邊:“你不拉肚子物理也沒及過格……”
“串兒哥明天聊哈!”齊貓貓回頭沖顧中揮揮手,跑進了店裏,“明天見。”
“明天見?”齊越撿起地上的書包,看着他。
“你想得美。”顧中轉身往自行車上一跨,噌噌地飛走了。
他的意志力還是很堅定的,齊越除去做生意讓人覺得特別不靠譜之外,還愛管閑事,說話老噎人,沒事兒就折騰員工玩他都忍了,就這個管閑事兒他實在是受不了,主要是還讓他很沒面子。
不就是重新再找個活兒麽。
不就是掙零花錢的計劃剛邁了一步就歇菜了嗎。
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天還有十塊錢保底呢。
不過說起來,十塊錢真是有點兒太少了。
吃晚飯的時候他跟老媽開了個口:“那個零用錢……”
“今天的冬瓜湯怎麽樣?我放了好多排骨呢,多吃點兒。”老媽說。
“知道了。”他迅速放棄了從家裏提高生活質量的妄想。
第二天他騎着自行車從炮樓那條街緩緩滑過,像慢鏡頭一樣把整條街打量了一遍,最後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學校。
不去炮樓,他就只能坐在教室裏自習,捧着書閉目養神。
身後是他宿舍的倆人,正在讨論開學這段時間裏通過各種途徑收集來的奇聞異事。
男學生瘋狂追女老師。
男友劈腿女生跳樓自殺,還就是從他們住的那棟男生宿舍頂樓跳下來的,月圓的時候能聽到樓頂有人唱歌。
上兩屆有人喝多了掉進水坑裏,順便意氣風發地裸奔了兩條街。
……
顧中越聽越困,也沒點兒什麽能提神的八卦,他趴到桌上,到底還去不去炮樓呢?
後面還在聊,不過已經換了劇情和畫風。
就咱這片的老大。
原來有倆,一個老大,一個老二。
顧中偏了偏頭,一個老大有一個老二倒是也沒什麽問題,有什麽可說的。
打遍本區無敵手,講意氣,夠朋友,肋條插滿刀。
顧中閉了閉眼睛,刺猬。
後來還是碰上了硬對手,老大扛着讓老二跑,老二不跑,最後被人圍攻,打得半死。
顧中睜開眼睛轉過了頭。
最後老大回光返照奮起逆襲,幹掉了對方一個主力。
顧中覺得挺帶勁,坐直了想再聽聽,但後面那位爛了尾,上半句還熱血沸騰的,後面一句就做了總結。
老大去坐牢了,老二從此隐退江湖,開了個咖啡店,還照顧着老大的孩子。
“你要去說書能讓人用雞蛋埋掉。”顧中說。
“我也就聽說了這些啊,江湖傳言嘛,而且是好多年前的事兒了,”說書先生啧啧啧的,“現在都無從查證了。”
顧中覺得挺沒勁的,站了起來,收拾了書準備出去轉轉,順便再看看有沒有什麽招工的地兒。
拿了東西走出教室的時候他又猛地停下了:“開了個咖啡店?”
“是啊。”
眼前飄過了齊越的花臂和他在一招之內放倒一個人的場景。
感覺全身汗毛像被吹過一樣,起起伏伏的。
爽。
顧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矯情,打個工各種挑眼兒,還是因為那個江湖傳言,總之他覺得自己滿大街轉了挺多地方的,方位也挺複雜的。
但最後居然還是站在了炮樓門口。
挺丢人的。
更丢人的是齊越就站在門口,靠着門抱着胳膊笑得挺愉快。
“HI。”齊越說。
“……我散步。”顧中真誠地說。
“推着車散步好別致,”齊越轉身進了店,“三樓有人點了牛排,送上去。”
憑什麽?
又不是雜役,只是個前雜役。
顧中接過托盤端着一份牛排往樓上走的時候感覺很悲情。
就這樣了?
昨天還為炮樓有可能因為老板不靠譜會倒閉而擔心,今天顧中就發現,生意也不是總那麽淡的。
雖然今天只是周五,但客人從中午開始就挺多,點東西的人一直沒停過。
新來的那個店員今天上班了,忙得跟跳舞似的一直轉着圈。
顧中本來想趁這會兒看看他是怎麽做咖啡的,但一個雜役實在沒有偷學的條件,他一直處于端盤子收盤子擦桌子您好來點兒什麽好的稍等的循環裏,碰上客人急了催得難受的時候他就老想瞪齊越。
齊越除了客人點牛排的時候進後廚忙一會兒,別的時間都很悠閑地在窗邊看街景。
忙活了兩個多小時之後,人終于少了,顧中拿着抹布在桌子上緩慢地劃動,做着伸展運動。
“累嗎?”齊越在一邊看着他。
“不想說話了都。”顧中嘆了口氣。
“你不說今天不來了麽?”齊越說,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慢慢打開了,“我還說去貼這個呢。”
顧中往紙上看了一眼,是招工啓事。
招工啓事并沒有什麽奇怪的,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居然還是他來應聘的時候看到的那張。
“你這東西是傳家寶啊?”顧中吃驚得腰都不酸了,“光上回我來那天就用兩回了,今天還在用?”
“我字難看,”齊越說,風從窗外吹進來,手上的紙破了口的地方随風飄舞着,“這是貓貓寫的,也夠難看的,不過湊合能用。”
顧中盯着紙,最後一低頭:“你還要招人?”
“招啊,你倆不夠用的。”齊越說。
“拿紙筆來,”顧中把抹布扔到桌上,“我幫你寫。”
顧中成績差,麻煩也不少惹,不過雖然品學堪憂,他的字卻寫得相當能拿得出手。
鋼筆字毛筆字,都是在老爸暴|政之下千錘百煉出來的。
齊越在吧臺下面翻了差不多能有五分鐘也沒找到合适的紙,最後拆了個牛奶箱子,剪了一塊出來,放在了顧中面前。
“行麽?”他問。
“……行。”顧中坐下。
“要用什麽筆?”齊越問。
“紙都只有包裝殼兒了,”顧中看着他,“筆還有得選嗎?”
齊越從兜裏拿出一支黑色記號筆放到了桌上。
顧中拿了之前那張破紙,對照着上面的內容抄了一遍:“能再招個雜……就我這工種的,能再招一個嗎?這上下三層我今天跑了能有五十次了。”
“行,”齊越點頭,拿過紙看了看,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說,“你這字兒跟你人有點兒不像一套的。”
顧中無力反駁,坐在椅子上勾了勾腳,都說跑得腿都細了,完全不正确,他現在腿漲得跟蘿蔔似的。
十個兔子也撥不出來的那種。
下午那頓的客人反倒沒有中午多,顧中沒心情總結這是為什麽,只覺得很好,太好了。
吧臺的新員工六點半的時候回家了,店裏只剩了顧中一個幹活兒的。
這會兒了齊越才終于開始幫忙,在吧臺後面忙了一陣,然後問了他一句:“跟家裏說了不回去吃飯嗎?”
“不用說,沒事兒。”顧中拿過托盤,這是這會兒最後一桌客人點的。
“一會兒想吃什麽?”齊越看了看那桌客人,“我們可以吃飯了。”
“餓茫然了,”顧中嘆了口氣,想想又補充了一句,“但是不想吃|屎。”
齊越笑了起來,用腳勾過旁邊的一張椅子:“坐着吧。”
“幹嘛?”顧中很警惕地看着他,“不說了上班時間不許随便坐麽。”
“那你站着。”齊越說。
顧中坐下了。
“按理說吧,”齊越站到他身後,手放到了他肩上,“這會兒腿和腳應該是最累的……”
顧中轉頭看着他的手。
“但是現在沒條件給你捏腿,”齊越的手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地抓了一把,往上一提再松開,“先捏個肩吧。”
從酸漲的肩膀上瞬間傳來的舒暢感覺頓時壓過了顧中心裏的震驚和警覺,忍不住小聲喊了一嗓子:“哎爽。”
齊越笑了笑,繼續在他肩上捏着,然後把他腦袋往前推了一下,從脖子往下一路按到了後腰上:“好點兒沒?”
“你以前是不是幹過發廊?”顧中腦門兒頂着吧臺桌子,眯着眼睛,“哎真舒服。”
“沒有。”齊越說。
“我先不辭職了吧,”顧中說,“還有這種福利呢?不能浪費。”
齊越手指按着他腦門兒往後一拉,他仰着頭靠在了椅背上,跟齊越倒着面對面瞅着。
“你想得美,”齊越說,“今兒是看你辛苦。”
“對了,那誰也辛苦啊,你怎麽沒給他也捏捏?”顧中咧開嘴笑了笑。
“因為你二啊,”齊越說,在顧中收了笑容想坐直的時候按住了他的腦門兒,“你這個傻逼勁兒有點兒像我以前一個朋友。”
“多久以前?”顧中繼續仰着頭。
“很久了,你還小的時候。”齊越眼神裏突然有些一言難盡的情緒。
一個老大,有一個老二……和一個老二。
出生入死。
很久以前的江湖傳言。
“他是去坐牢了嗎?”顧中問。
齊越看着他,半天才問了一句:“電視劇看多了吧。”
“那這個朋友呢?”顧中又問。
“坐牢了,”齊越說,擡頭往那桌客人那邊看了一眼,“去收拾吧,那桌走了。”
顧中過去把杯子什麽的收了,拿到吧臺後面一邊洗一邊問:“那個傳言是真的嗎?”
“什麽傳言?”齊越看着他。
“就……”顧中突然卡殼了,如果這個傳言是真的,對于齊越來說可能不是什麽特別美好的事兒,他低頭繼續洗杯子,“算了。”
“洗完回家吧,”齊越說,“關門了。”
“八點不到?”顧中看着他,“關門?”
“八點不到關門罰款嗎?”齊越問。
“不罰啊。”顧中說。
“那你問什麽,”齊越伸了個懶腰,“不用擦別的桌子了,收拾完就行。”
“哦,”顧中應了一聲,“要我幫你關門嗎?”
“不用,我不走,”齊越在一張桌子旁邊坐下,把腿搭到旁邊椅子上,“我住店裏。”
“不回家?”顧中有些意外。
齊越轉頭看着他:“我沒有家。”
然後又閉着眼唱了一句:“我的家在街角咖啡館裏……”
五音不怎麽太全。
顧中打消了辭職的念頭,每天沒課的時候就會去炮樓,不全因為找不到別的活兒可幹和齊越給他捏了肩。
而是他在發現了齊越有可能就是那個江湖傳說中的主角時,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就像是一腳踩在了江湖的尾巴尖兒上。
雖然無法身臨其境,但還是可以近距離感受。
一個心不在焉經營着咖啡館的男人,會煮咖啡,會做牛排,有花臂,有功夫,有性格。
還有傳說。
啧。
不過這些體驗要有耐心。
顧中每天樓上樓下地來回跑着,吧臺倆人了,雜役卻始終沒影兒,所有的事兒都還得他幹,每天他都覺得自己越來越賢惠。
抽空留意觀察齊越時,卻發現這人的生活單調無比。
站在窗邊看街景似乎是他唯一的娛樂。
也不知道這算是大風大浪過後的頓悟還是這人本來就這麽單調。
就這麽看了一個月,顧中除了發現自己已經慢慢适應了忙碌的雜役工作以及另一個雜役就像是消失在了黑洞裏一樣,沒有體會到任何江湖氣息。
沒勁。
他站到窗邊看着外面的街景。
到底有什麽可看的呢?每天來來去去的人和車。
今天下班比較晚,兩對小情侶一對樓上一雙樓下像比賽似的耗着時間,一直到顧中都想在自己腦門兒上寫上FFF去示威了,他們才算是走了。
“關了吧關了吧?”顧中飛速地把桌子收拾了。
“嗯,”一直站在窗邊的齊越應了一聲,走到吧臺後面,“不用洗了,你回去吧。”
“沒事兒,”顧中麻利地刷着杯子,“說實在的,我感覺我家過年聚會讓我去洗碗我都不在話下了。”
“一會兒我弄就行,”齊越關上了水龍頭,“你回吧,不早了。”
“那我……”顧中停了手,轉身習慣性地想收拾吧臺,想想又轉過頭,“你今天怎麽這麽溫柔?”
“我一直很溫柔。”齊越說。
“這話你自己信麽?”顧中笑了。
“現在還是信的,”齊越掃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不過你要還不走,就不信了。”
顧中發覺他臉上帶着微笑已經收了起來,不知道自己哪兒招惹到了他,頓時有點兒沮喪。
跟個姑娘似的,說變就變,還找不到開關。
“那行吧,”他把抹布往吧臺上一扔,“我走了。”
“這個拿着。”齊越扔了個信封過來。
“什麽?”顧中拿起信封搓開往裏瞅了一眼,立馬揚了揚眉毛,“工資啊?這麽多?”
“算上獎金,”齊越把他推出吧臺,“嫌多還我一半。”
“謝謝老板。”顧中迅速把信封塞進自己兜裏,拿了包跑出了大門。
沒等他把自行車的鎖打開,身後的卷閘門就被齊越拉了下來。
他愣了愣,齊越還從來沒這麽迅速過,平時關個門沒有十分鐘關不完,今天他都沒來得及走,連窗簾都拉上了。
“什麽毛病?”顧中跨上自行車,慢慢往前蹬了出去。
蹬了幾步又回頭往炮樓看了一眼,突然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面包車上下來了三個人,快步往炮樓走了過去。
顧中捏了車閘,腿撐着地盯着那幾個人。
沒走正門,從旁邊繞了過去。
輕車熟路啊,那邊是炮樓的後門。
三個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四周一片安靜。
顧中突然感覺到了一種氣息。
他掉轉了車頭,回到了炮樓門口。
也許是太敏感了吧,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感覺到了某種危險,他把車靠在牆邊,貼近了窗戶,想從窗簾的縫隙往裏看。
幾扇窗的窗簾沒一個留了縫的,顧中像個采點的賊似的扒着每個窗戶都瞅了瞅,只在對着吧臺的那扇上看到了一個晃過的人影,應該是齊越。
他正想要不繞去後門看看,屋裏傳來一聲響。
聲音不大,但聽上去卻讓人不安,這是門被踢碎的聲音,後門是鐵門,踢不出這動靜,被踢碎的是後廚和前廳之間的那扇小木門。
破碎聲響過之後,顧中聽到了裏面有人說話。
聽不清說什麽,但語氣和聲音都能聽得出不是齊越。
要出事。
顧中猛地覺得手有些發麻,也不知道是吓的還是興奮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沒有什麽能利用的東西,只得先繞到了炮樓後面,後門堆了些舊桌椅。
他輕手輕腳地抓了半張椅子,靠近了後門。
門是開着的,裏面有燈光灑出來。
之前的說話聲已經停了,屋裏很安靜。
顧中小心地往門裏探了小半個腦袋,本來打算用一只眼睛往裏先看一眼,但只用了半只眼睛,他就已經看到了剛才的那三個人。
背對着這邊,站成了個半圓,圍着齊越。
顧中抓着椅子的手心裏有些出汗,沒等他調整好姿勢,裏面的人突然一揚手,拿着不知道什麽東西狠狠一揮,砸在了齊越背上。
沉悶地一聲響讓顧中差點兒喊出聲來,從門邊晃出來半邊身體,想着如果對方再動手,他就沖進去。
齊越沒出聲,一個踉跄往前沖了幾步,撐着牆才站住了。
他低頭咳了兩聲,擡手抹了抹嘴,一擡眼時,目光跟顧中對在了一塊兒。
兩個人都愣了。
齊越明顯比他要吃驚得多,過了好幾秒鐘才皺着眉用口型沖他說了一句:“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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