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顧瑾瑜把女兒管彤從膝上抱下來,順便在小兒子屁股上輕輕踢一腳,朝宗正聚精會神地站在茶幾旁,把手伸進茶幾上的魚缸裏捉魚。他養的金魚都被臭小子弄死了!小囝天天吵着從他的大魚缸裏往外撈魚到自己的小魚缸裏,看中什麽要什麽,甭管多麽名貴的品種。顧瑾瑜瞥一眼小魚缸,這兩只“墨龍睛”和“獅子頭”眼瞅着要完蛋。
才九月初,天氣仍舊燠熱,園子裏一絲風也沒有。很久沒下雨,樹上的葉子打着卷,無精打采的樣子。他想去原野上走一走,感受清涼的風。
兩個月的争鬥不休,他終于拿下金利源碼頭這個一本萬利的買賣。與他纏鬥的一方很強硬,勢在必得,蕙雪勸他不要涉險。涉險?富貴險中求,上海本就是冒險家的樂園,做生意的誰沒有幾個黑道朋友?否則怎麽在上海立足?況且金利源碼頭曾是家族的故産,因祖父顧福昌過世而易主,此次把它重新納入旗下産業,差可告慰泉壤,自己并未折辱了先祖聲譽。
“我去郊外走走,帶着兒子們!”他生性好動,“小心啊!”他輕撫一下妻子的肚子,蕙雪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朝宗雀躍着要一起去,陳氏勸不住,顧瑾瑜開口,“媽媽肚子裏有寶寶了,不能去,你在家保護媽媽。”他太小。
“為什麽哥哥們不保護媽媽?”
“他們太差勁,不能跟你比!”
朝宗欣然同意,經國差點樂出來。
“奸商,奸商!”陳氏嬌笑。
“叫哥哥帶上獵qiang,我們打鳥去。”顧瑾瑜轉向次子,笑一下。
顧瑾瑜站在花園裏看着自己的長子拎着槍走出來,心裏充滿自豪。兒子是中華義勇軍射擊隊的成員,槍法精準。他的學業亦極好,自從13歲進入聖約翰後,永遠是年級第一名。若非因持續了四年的戰争,自己擔心世界局勢動蕩,不肯遠送兒子去美國留學,周翰早在16歲便該負笈遠游。
蕙雪的侄子俊傑亦在聖約翰大學理學院就讀,去年妻舅跟他感慨說兒子俊傑的成績逐年進步,此次考試總成績已進入年級第六名。“哦,理學院居然有那麽多學生!”他故作驚詫,“我以為只有周翰一個。”他的妻舅笑着踢他一腳,因為他的驕傲。
周翰各方面都優異,聖約翰學院的運動會上,周翰在各種比賽中勇拔頭籌,豪奪獎牌。他最享受的事便是帶着長子出席豪門望族的晚會,他們的子弟們都在聖約翰讀書,人人聽聞周翰的盛名,他一邊謙遜地說“哪裏,哪裏”、“謬贊,謬贊”,一邊想他們還不知道周翰博古通今,他們不知道兒子在舊學上的造詣,尤其在書畫和音樂上。親友們都問他是如何栽培周翰的,他不過請些魁儒俊彥們來坐館,自己并未殷勤過問兒子的學業,一轉眼,周翰便成材了。
周翰在房帏中亦潔身自好,甚得他心意。震烨的女兒很好,像蕙雪少年時,筝彈得跟蕙雪一樣好。他之前遲遲不肯給周翰訂婚,就是因為他認為沒有女子能配得上他的兒子。周翰年幼時,他對孩子不親近,沒有感情,不過盡做父親的義務。他現在越來越喜愛周翰,因為周翰太像自己,不,比自己出色得多,是人中龍鳳!待他百年後,顧家的家業也許要在周翰手上繼續發展壯大,他深信兒子會光宗耀祖的!他驚詫于自己的轉變,以前他從未想過把家業傳給周翰,他要傳給自己跟蕙雪的兒子們,至于周翰,他會保證他一輩子榮華富貴。
他想起周翰的母親,那柔和、聰慧、秀美的女孩,她不是不好,只是自己心中有了蕙雪再容不下別人。他與她結合的最大好處便是有了周翰,他溫和地笑笑,過年回鄉,他要陪兒子去她墳上看看,添把土。
“你會打槍嗎?”他的次子亦扛着槍跟在哥哥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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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哥哥裝子彈!”
很好,鹡鸰在原,他喜歡經國和周翰間的兄弟情誼。
顧瑾瑜和周翰站着說了會兒話,司機何志雄才遲遲把車開來,他最近有些怠惰,顧瑾瑜考慮換掉他。父子三人坐在後面,車子前座上跟着個保镖。車子從法新租界徐徐駛入公共租界西區,一路向北,遇見蘇州河後便沿着河折向西,後來出了租界進入上海縣轄境。汽車在梵王渡站穿過鐵道後開始加速,繁華的街景與河景漸被甩在後面。司機熟門熟路,不需要指示,顧家父子慣常打鳥的地方在吳淞江僻靜無人的河曲處。
車子忽然停下來,正在說話的兩父子愣住,“怎麽?”
“我們還沒到!”一直在看風景的經國回應父親。
“車子有點不對,我下去看看,老爺。”司機和前座的保镖打開車門,剛下車便飛跑着離開。
“遇上綁架的了!”顧瑾瑜心裏一涼,明白司機和保镖是通匪的。
“不像!否則,他們不會溜走。”周翰開始迅速給獵qiang裝子彈,“經國,趴下!給槍裝子彈!”他同時喝令弟弟。
兒子說得沒錯,若是綁架,司機和保镖應該近身遽然出手,跟對方裏應外合,更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顧瑾瑜倏然了悟這是為了金利源碼頭之争,自己大意了,不該帶孩子們出門,害了周翰和經國。
槍聲頓起,車子上的玻璃碎裂開,有子彈從顧瑾瑜耳邊穿過,高速旋轉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他還聽到子彈擊打車門的聲音。野地裏、河邊的蘆葦蕩裏閃出一群人向汽車湧來,領頭的五、六人手裏各自一把毛瑟手qiang,其餘十數人舉着砍刀。當先的人被周翰一槍撂倒,其餘人愣了愣,旋即散開,隐到樹後或草叢裏。一人跑得慢,被周翰從後面一槍穿胸而過,他專挑拿着槍的人打。
趁着匪徒們四散開,周翰跳到車外,搶身到前座,關上兩側車門。顧瑾瑜打光M1911手qiang裏的7發子彈,地上再多一具屍體,他從次子手裏接過步qiang繼續射擊。對方固然人多,但使用的是手qiang和砍刀,有效殺傷距離遠不如獵qiang。顧家父子使用李.恩菲爾德彈匣式短步qiang,在射程和精準度上占盡優勢,況且周翰槍法精準,幾乎一槍一個,壓得對方擡不起頭。
“打那個小子!”顧瑾瑜聽見有人喊,他忙裏偷閑瞥一眼兒子,看見周翰已擱下手中的槍,正準備發動車子。得益于Pierce-Arrow 51汽車奢昂的電子啓動器,而非外置的笨重而危險的手搖曲柄,例如別克車,周翰可以在車內發動汽車。顧瑾瑜撲身過去一把将兒子按倒,他同時感到兩粒子彈擊中他,胸口處很疼,肚子鑽心的灼熱。車外一片喧嘩,他看見那些人再次從隐蔽處湧出來,“打他們,周翰!”他拼盡最後的力氣,強撐着自己向後倒去。周翰從父親身下迅疾起身,他已長qiang在手,他擡手就将近前持刀的人射穿,他飛速拉栓上膛,再擊倒一人。“經國,槍!”他已打光槍中的子彈。
劫匪受阻,飛跑回去,周翰從經國手中接過槍,趕在他們藏起來之前再放倒一個持槍的和一個持刀的。
“周翰,開車沖出去!”他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們可能遭遇毒手便痛徹心腑,比此際胃酸灼蝕他的胸腔還要疼痛。
周翰回看一眼父親,淚滾下來,兩處傷口湧出來的血将顧瑾瑜的亞麻襯衫糊成一片。
“孩子,你很好,我一直為你驕傲......”有些話現在不說就再沒機會說了。他已不能說話,他吊着一口氣,要親眼看到孩子們脫險。
“經國,不怕,有我在!”周翰聽到弟弟的哭泣聲把淚逼回去,別吓着經國。他向樹木、蔓草和蘆葦中持續開火,“子彈,經國!”他親手壓彈,他有的是子彈!
周翰一面射擊,一面開始啓動車子,他在各種操作間歇插空打上數十槍以壓制對方。漫長的一分半鐘,在持續的震動後,車子向前開去。“經國,趴到地上!拿手qiang,裝子彈,誰靠近,你就轟他!”周翰喊。
匪徒們不甘心失敗,從躲避處紛紛閃出,周翰單手握緊獵qiang屏住氣,在蜂擁而上的人群中一槍打死保镖,他即刻趴到座位上。子彈在車廂裏尖叫,顧瑾瑜肩上、手臂上再中兩彈,他已無所謂,不愧是他的好兒子,是顧家的好兒郎!他們沖出去了!胸口流淌的血加速他的逝去,使他不必承受胃酸漸漸腐蝕胸腔的可怕的被延緩的死亡。
周翰開車繼續向前,不久後折向南,再折向東,直奔徐家彙火車站。他回頭看一眼父親,顧瑾瑜把所有的心意都逼到眼睛裏,盯着長子,他要周翰擔負起他的責任,照顧好母親、蕙雪和孩子們。“蕙雪,”他心裏說,“哥哥,”14歲的女孩兒回眸微笑,容顏照亮身畔的雪地,那一年,漫天的雪,在南浔陳家老宅裏......
周翰眼前的路慢慢模糊了......
成年後的顧經國對童年時最完整的記憶始于父親的死,其餘皆是片鱗半爪。穿着短打的劫匪們一窩蜂般從野地裏圍上來,爆裂的玻璃,子彈在頭上飛,尖銳的聲音像絲綢被用力且飛快地撕扯開;周翰背着父親在醫院裏奔跑,兩人身上都是血;母親抱着父親哭,後來母親身下一攤血......
一天之間,顧周翰的世界天翻地覆。周翰給岳父陳震烨打電話,努力平定自己的聲音,他告訴岳父顧家發生的事,要澧蘭小心。他抖着手放下電話,心裏一片茫然。他曾凡事努力做到極致,一點一點贏得父親的關注,贏得他的愛。他發誓要成為父親最優秀的孩子,勝過陳氏所出百倍,為母親在父親心目中贏得地位,可惜現在沒有機會了。
男管家過來說顧家的另一輛車子和随車的保镖們已經回來,“好。”他點點頭。他們父子出發後不久,陳氏發現只有一個保镖跟随,不放心,派人追上去。接下來,顧家面臨的将是一場腥風血雨,對方不會罷手,尤其在他擊斃數人之後。周翰已命令保镖和男仆們戒嚴顧園,弟妹們必須呆在大宅裏,由奶媽和保姆們陪着,不要分開,不許外出。他派人發電報給南浔,要求管家們嚴防死守老宅。
電話鈴驟響,周翰拿起來,是澧蘭,這是自他們同車回上海後兩人間的第一次通話。“周翰哥哥,你沒事吧?”女孩劈頭就問。
“放心,我沒事,一點傷也沒有!”
“哥哥,你萬事要小心!”
“好,你不用擔心,你也要小心。”女孩的柔聲細語令他焦躁的心安定下來。想要他的命,沒門!周翰惡狠狠地想,他還沒結婚,還沒享受他如花似玉的妻子,他死不了!
“那我挂了,你忙吧。”女孩生怕打擾他。
“好!”
“你去請陳景塘,想辦法讓他馬上來。”周翰對男管家說。越快越好,趁消息還沒有傳開,免得他避嫌。陳景塘是中華義勇軍射擊隊的教練,周翰十七歲時便接受他的指點,與他交厚。周翰知道陳景塘有黑道背景。
女管家曹氏匆匆走來,“太太流血了。”
周翰疑惑地看她,她顧不上周翰是未婚男子,“太太身下流血了。”
“請醫生來。”
當晚,陳景塘來到顧園,周翰跟陳景塘說自己想見黃老板,麻煩先生做個牽線人。第三天黃金榮的手下給周翰打電話,“我遇到些麻煩,渴望拜見黃老板,談一談金利源碼頭的事,煩請先生通報。”他抛出誘餌,且不遮掩自己的處境,名聲赫赫的幫派大亨、法租界華探督察長,什麽事情瞞得過他?
再一天對方回話,“黃老板聽說你英勇,願意見一面。”
車子開到寶昌路(今淮海中路)和麥高包祿路(今龍門路)的轉角處停住,顧周翰從車裏下來,擡眼打量眼前的弄堂“鈞培裏”。短短的一條弄堂成弧形,由九幢二至四層磚木結構的裏弄房子圍合而成,房子裏多是黃金榮的門徒居住。出發前,保镖告訴他。“鈞培裏”身處鬧市中心,地理位置頗佳,市口極好。宅以主貴,此時“鈞培裏”在上海灘名聲籍甚。黃公館是一座三層洋房,房屋結構類似石庫門,五開間的格局,又不完全一樣。一進大門,面前一個橫長的天井,兩側是左右廂房,正對面是長窗落地的客堂間。整座住宅的前立面由天井圍牆和廂房山牆組成,正中為大門,形成封閉。雖處鬧市,卻有高牆深院、鬧中取靜的好處。
周翰把兩支手qiang交給黃公館的保镖,由對方導引着,跟在陳氏身後走入房子。她一夕之間老了十歲,形容憔悴。周翰本不欲她跟來,出門前,周翰怕自己有閃失,特意去見陳氏,交代些事情,結果她堅持同行。
他們并不去客堂,而是在客堂前左轉去廂房。亮堂堂的一間屋子,窗子開向天井,花樹映入眼簾。窗前桌上筆架、算盤、賬簿一應俱全,還有一臺英文打字機,應該是賬房。陳氏母子在屋裏坐下,不久周翰聽到走路時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須臾兩個人走進來,周翰和陳氏站起來。
前面一人個子不高,五十歲上下,圓頭大耳、眼袋突出。周翰想這個人大概是照着布袋和尚的樣子長的,只不過前者慈眉善目、笑口常開,後者一臉肅殺。來者身上帶着微微香甜的鴉片氣味,他族中的老人身上常帶着這股氣息。衆人施禮寒暄後落座,周翰趕在陳氏坐下前扶她一把。陳氏疑惑,這已是周翰進入黃公館後第二次出手扶她,周翰一向不與她親近,一則,她以女性的敏感知道周翰對她心存芥蒂,盡管他掩飾得很好;二則,兩人年齡相差不多,只有16歲,需要避嫌。
“晚輩失禮,我母親三天前才小産,因為我父親故去。”周翰見黃金榮訝異,刻意說。以陳氏的容顏,他怕黃金榮動了邪念,令他逝去的父親蒙羞。
陳氏一愣,旋即明白周翰的用心。
黃金榮點點頭,屋子陷入片刻沉靜,流氓大亨等着周翰開口。
“小子不敬,打擾前輩了。三天前,家父和我兄弟兩人出門打獵,遭遇埋伏,家父不幸遇難。想來應該是在争取金利源碼頭時與人結怨。”周翰開口,他不矜持、不遮掩,自己求上門來便有一說一,不必拿腔作調。他亦不急切,他開出的條件恐怕黃金榮無法拒絕。況且如果遭拒,他不是無路可走,憑顧家的財力,他豁出去将殺得對方狗血淋狗頭。只是一旦鬧起來,他以後大概不能與澧蘭結緣了。那柔美婉順的女孩,他一想到可能會與她分開,心裏便揪一下。“現在顧家只餘下孤兒寡母五人,弟妹們年幼,小子愚鈍,不足以應對仇殺,祈請前輩幫忙。”
黃金榮細細打量面前的青年,溫和謙遜,他無論如何想象不出顧周翰居然能以一杆獵qiang殺了九人,殲滅對方接近半數的人手。手下打探來消息報告他時,他都愣了。顧瑾瑜跟他的兒子比太慫,才殺了一個人,卻搭上自己性命。顧周翰若是幫派中人,他立刻便要将他收入麾下。
“顧家的生意一向得前輩照顧,現在陷入困境,小子渴望前輩繼續不吝蔭庇扶持。”周翰神情莊重肅穆。
黃金榮笑笑,年輕人很會說話。他與顧瑾瑜并無甚密的過從,兩人平素裏見面客客氣氣的,年節裏互相走動走動。顧瑾瑜會做人,對他一應該有的禮節從不缺失。
“先父因為争奪金利源碼頭與人結仇,遭遇不測。家父故去,小子無力經營碼頭,願把金利源碼頭讓給賢能者。前輩要是感興趣,小子願雙手奉上。”
陳氏微微動了動,瑾瑜拿命換來的碼頭,轉眼就拱手送給別人,她心有不甘。
金利源碼頭是黃浦江邊十六鋪林立的幾十座碼頭中最大、最重要的一個,從新開河至東門路,碼頭岸線長約500米。自十九世紀後半葉建成始,歲月變遷,金利源碼頭幾易其主,每一次易主時都是群雄并起,逐鹿中原。
十六鋪位于法租界與華界交界處,是南洋、北洋和長江航線的樞紐。其中五方雜處、藏污納垢,大、小幫派在此橫行,流氓大亨們借助這裏複雜的社會環境,左右逢源、呼風喚雨。周翰思量沒有幫派的勢力,顧家即使将金利源碼頭穩攥在手中,也無法順順當當經營。燙手的山芋,不如扔了。
黃金榮笑笑,這真是檔好買賣,好到他不能拒絕。最近紅錢會折騰得有些兇,為了個碼頭居然鬧出人命,嚣張得不像話!他該出手管管了,否則他們大概忘了上海灘上還有黃金榮!
大流氓亦要面子,在顧家危難時刻吞了整個金利源碼頭,怕輿論紛紛。況且碼頭的經營需要資本,他目前手頭資金不足,不如借着顧家雄厚的資本,自己坐收鴻利。顧周翰年紀輕輕便沉穩冷靜,一出手又極為毒辣,假以時日,必将成為一世枭雄。他看好他,願意結交顧周翰這樣的朋友。“你的意思我曉得了,只是我是個不善經營的人,白白糟蹋了好生意。不如,你我合作,我投些錢進去,賺了錢你分我一些就好。”
周翰站起來深鞠一躬,“前輩恩深義重,使顧家老少脫離險境,小子感激不盡。願以金利源碼頭百分之七十的股份相送,小子蒙昧,請前輩在生意上多加指點。”
真是好青年,識大體、知進退!“诶,不敢當,不敢當!我何德何能?況且別人會說我黃金榮趁機吞沒顧家的財産。”
陳氏想你就是趁機侵吞!
“不如我出人、你出錢,我們一半一半。”他見顧周翰要推辭,“就這麽說定了!年輕人,你必有一番作為,我看好你!”
“小子懇請前輩持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小子怕日後自己在生意上年輕莽撞,不知輕重,前輩對小子好有個約束。”那樣飛揚跋扈的人,自稱“天字輩”,比青幫“大字輩”還要高一頭,在生意上他最好不與他平起平坐。
黃金榮堅辭,周翰只好作罷。周翰說如果前輩方便,不如即日便安排股權交割的事。小子做事又麻利又爽快,他喜歡。兩人略閑話幾句,黃金榮見顧周翰應答得體,神态謙恭,心裏對他又多了幾分喜愛。“你用的是什麽槍?”他見周翰疑惑,“我指你的獵qiang。”
“李.恩菲爾德短步qiang”
“好槍法!”
周翰笑笑。
“年輕人,我們初次合作,我送個禮給你,你要什麽?”
“顧家已經承蒙前輩照拂,小子感激涕零。居然還要前輩送禮,小子實在不敢當。”
“哎,不要客氣,我們是朋友!你想要什麽,直說無妨。”
“那麽,承蒙前輩厚愛,我要何志雄的命!”
“好!我曉得了。我讓人送你回去。這幾天你先不要出門,等事情過去了,我派人知會你。”
陳氏在前、周翰在後,他們剛要走出帳房,迎面碰見一個人從大門口過來,這個人與黃金榮公館裏的其他人很不相同,周翰不由得打量他:他面廣鼻長,鼻管挺直寬大,橫長的顴骨外張,顯示伎倆非凡,日後當是權柄斐然之人。他的耳朵外翻,耳廓突出,口唇厚大;兩道濃眉下,眼睛裏精悍之氣外溢。周翰知道這種人剛毅果決、手腕強勢、處事沉穩老練。周翰不由得沖他點頭微笑,他站到一旁,用手扶住賬房的門,讓那人進去。此時三十一歲的杜月笙還在黃金榮公館裏服務,他對這位主動與他打招呼的敦和風雅的世家公子印象極深,顧周翰,他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名字。
顧周翰披麻戴孝偕同陳氏和弟妹們跪在靈堂裏守靈。靈堂的正中擺放靈柩,靈柩前面設牌位、香案。香案上除了香燭和祭品外,燃着一盞長明燈,仆役們時時往燈裏添油,不使其熄滅。靈堂上方高懸顧瑾瑜的遺像,下面鬥大的“奠”字為周翰手書。遺像兩旁懸挂親朋們贈送的挽聯和祭幛。
一波波人來了複去,周翰一一還禮,周翰明白面前來吊唁的年伯、世叔以及經理們轉眼都将是他的敵手,唯一可靠的是他的岳父。幾天前,華界裏抛下五、六具屍首,有人送來照片給周翰看,周翰認得其中一具是何志雄。擒賊擒王,餘者做鳥獸散,一場風波平息,黃金榮出手利落。
“周翰,”陳震烨把手按在他肩頭,“你行事要謹慎。”
“我曉得,父親!”
岳父身旁的女孩一身素白衣裙,烏發上簪着白花,盈盈秋水、眉斂春山。兩人對望着,不能言語。澧蘭随父母離去,她在邁出靈堂的一刻忍不住回首看周翰,周翰也望着她。周翰知道此時此刻這樣做不對,可他想知道在這關頭他要與之共白首一生的女孩是什麽想法。那雙靈動的會說話的眼睛裏全是關切,她注視周翰,臉上都是鼓勵和愛。周翰盯着澧蘭,看她轉身離去,他心裏極安慰,他知道他将長風破浪、奮勇前行,他的後防安穩,不需要顧慮。
周翰一家及岳家從水路扶棺回鄉。
清晨,供祭、舉哀後杠夫起杠,長龍般的隊列從南浔顧宅大門裏走出,穿街過巷直至郊野。雪一樣的紙錢在周翰面前漫天揚撒,僧道們的吟唱是父親人生落幕的悲歌。一行人來到顧家陵園,先祭山神,然後杠夫将靈柩落到墓穴裏。周翰欲讓人打開一旁母親的墳茔,撿取母親的屍骨與父親合葬。兩天前,他為父親挖掘墓穴時,特意挨着母親的墓穴破土,他亦提前請好撿骨師。
“不可以!”陳氏厲聲阻止。
“怎麽?”周翰回身盯着她。
“不為什麽!”陳氏垂着眼,誰也不看。她已經白占了瑾瑜十一年,不能沒完沒了!若不是孩子們年幼,她寧願現在就來陪瑾瑜,他們之間絕不許再有別人!
周翰轉向祖母,吳氏一心哭泣,不理會正在發生的事。其實她心裏有愧于陳氏,不肯拂陳氏的面子。周翰看向岳父,陳震烨沉默不語,間于齊楚,他很難做。況且他親眼見到妹妹在那十一年裏一個人的凄涼,現在又......她太可憐!陳家老爺和俊傑的父親都不出聲。
澧蘭在近處看到這一幕,伸手握住母親的手,“母親?”她看向林氏,林氏臉上沒有表情。
周翰略一沉吟,揮手讓人走開,“好!”他此刻人單勢孤,來日方長,他不急在這一時!周翰撒第一把土到棺木上,墓穴被封上後,周翰将“引魂幡”插在墳頭、喪杖置于墳前。
“......嗚呼哀哉!伏惟尚飨!”周翰親筆寫就祭父文,感懷觸緒,長歌當哭。衆人燒化所有的紙紮,痛哭盡哀。周翰起身去母親的墳上祭奠,看到澧蘭已在那裏燒紙、澆奠、跪拜。“哥哥,你別難過!”澧蘭握住他手臂,此時女孩所為是他凄苦心情的唯一安慰。
周翰接手顧家的産業後,發現顧家的生意龐大、涉及衆多行業:上海的地産、百貨公司、金利源碼頭、輪船招商局的股份、三家紗廠、一家絲廠、浙江鐵路公司的股份、怡和洋行的股份。陳氏和周翰一起參與顧氏的管理,周翰不反對,“兄弟阋于牆,外禦其侮”。況且陳氏對顧家的産業十分了解,父親對她無話不說,這真是個好習慣。換成母親,父親還會對枕邊人言無不盡嗎?怕是連日常最基本的交流也做不到。一邊是十一年婚姻只得他一個孩子,一邊是陳氏在不到十年裏再三再四地孕育,周翰傷感。
“恒隆”的辦公室主任悄悄給周翰打電話說百貨公司的股東們正在開會,周翰和陳氏立刻趕去。恒隆百貨是未有“永安”和“先施”前上海最大、最豪華的百貨公司,是顧家控股的企業。
“沒有我們召集,他們居然自行開會!”陳氏陰着臉。顧家持有“恒隆”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一向是“恒隆”的管理者和主要決策者。
“主少國疑。”周翰說。
陳氏想周翰應該是暗示在顧氏的財富王國裏他才是真正的王。
周翰推開會議室的門,“顧太太、周翰,你們來了。”屋裏的四個股東沖着他們點頭。“既然來了,就坐下來聽一聽。”坐在首位上的範姓股東說。
他真是大言不慚!陳氏在周翰替她拉開的椅子上坐下。
“晚輩給年伯、世叔請安。”衆人點頭後,周翰方坐下。
雖說周翰是小輩,但亦是“恒隆”的新一任執掌者,他們難道不該站起來打招呼嗎?陳氏掃一眼在座的人。
“晚輩聽說這裏在開股東會議,很吃驚,特地趕來。股東會議不是一向由顧家召集嗎?”周翰開門見山。
“瑾瑜兄故去,我們心裏很沉痛,但是公司的經營不能停,所以我們聚到一起商讨。”範時繹繼續回應。
“公司的經營從來就沒停過,一切按部就班!”陳氏看向他。
“顧太太是女人,深居簡出,”陳氏想他大概是在暗示自己喪偶之人應該深居簡出,“不了解生意。周翰年紀輕,現在‘永安’和‘先施’步步緊逼,我們怕周翰應付不過來。”
“既然要商讨,應該和顧家一起,由顧家來主持!”
“顧太太,開會的原因我已經說了。來,我們繼續吧,別浪費時間。”範時繹轉向其他股東。
陳氏怒氣阻在胸口,他居然嚣張到置他們母子于不顧!
“年伯、世叔既然認為晚輩少不更事,不能勝任‘恒隆’的管理,晚輩願意将手裏股份轉讓給材優幹濟之人。”
衆人一愣,以他們手裏的資金不足以接收顧家的股份。
“‘先施’和‘永安’對‘恒隆’很感興趣,我想他們願意給我一個好價錢。”周翰悠悠地說。三家百貨激戰正酣,此際,任何兩家聯手或合并對敵人都将是致命的打擊。
“放肆!想當初我們幾人和瑾瑜兄共創‘恒隆’時,從沒想過要把它拱手送給別人,更何況是‘永安’和‘先施’!瑾瑜兄泉下有知一定會不安的!”1917年和1918年先後開業的先施和永安百貨後來者居上,一出場風頭便蓋過‘恒隆’,是他們的強勁對手。
“真是讓逝者不寧的不孝行為!”另一人附和。若是‘永安’或‘先施’獲得顧家的股權、入主‘恒隆’,漸漸地,他們在公司經營上便沒有話語權了。衆人很明白。
“先父若泉下有靈,知道自己骨肉未寒顧家便被踢出管理決策層,更會不安!”周翰神情凜然,“我若是拱手将顧家的權利讓給別人怕是更不孝!或者由顧家繼續管理‘恒隆’,或者‘恒隆’轉手給‘先施’或‘永安’,在我這裏沒有第三種選擇!”他語氣沉穩,眼裏獸一般的鋒芒刺得他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在流氓圍剿下以一人之力殺了九人的人,小報上寫得神乎其神,範時繹素來不信稗官野史,此刻覺得自己不免輕舉妄動。
“那你......”黃姓股東話說了一半咽回去。
“年伯,是我們。‘永安’和‘先施’逼迫得緊,我們不能內部起争執,亂了自家陣腳。‘會’不要分開開,你也開會,我也開會,政令不一,經理們無所适從。年伯世叔們有什麽想法只管跟晚輩講,想大家聚在一起商讨,就由晚輩來召集。晚輩涉世不深,盼着伯伯叔叔們提攜。”
屋子裏緊張的氣氛頓時緩解,範時繹洩一口氣,小子不是善類!周翰兵不血刃地完成反擊。
顧氏第一紗廠的工頭告訴周翰說顧瑾瑜出事前不久曾經提過要給工人們漲薪,“沒想到還沒落實,令尊就......工人們都盼着呢。前段時間,因為顧老板家裏有事,大夥不能忙中添亂,一直按部就班地幹活。現在,不知道顧老板的意思......如果說定的話一直不能兌現,我怕工人們滋事,怕安撫不了他們。”
“是嗎?我沒聽徐經理提起。”徐經理即徐文镕,第一紗廠的總經理。“如果有,徐經理應該告訴我。”
“徐經理不管招工,顧老板不會凡事都跟他說。”
“哦,等我回去問問家母是否記得,你先去吧。”漲薪的大事,父親會不跟徐經理講?工人們漲薪的第一受益者便是工頭,因為從來工人們的薪水工頭都要抽成。
“瑾瑜從來就沒說過!”陳氏忿然作色,“他胡說!他因為你父親故去,趁着這兩下裏說不明白的當口起事。穆藕初的廠子工人一個月8塊銀元,我們9塊,他們憑什麽不滿足?”
“他這是養寇自重,撺掇着工人們鬧事,再自己出面平息。母親,你放心,我來管。”
三天後周翰來工廠,甫一進車間便發現工人們有些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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