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 (21)

私人偵探賀安民翹着腿坐在窗下的辦公桌後,偵探所的門面并不起眼,隐藏在十六鋪外鹹瓜街熱鬧的一隅。他的生意卻不錯,富紳巨賈們不會把自己見不得人的要求曝于光天化日之下,他這個所在對于他們很安全。從開着的門外走進一個娉婷的女人,天光從賀安民身後的窗子投進來,映在她身上。賀安民喜歡這樣的安排,他坐在陰影裏,訪客卻暴露在天光裏,方便他仔細觀察對方。這個女人姿态娴雅,肌骨瑩潤,難以言喻的明豔美麗!他覺着眼熟,哪裏見過?啊,陳澧蘭,他認出來了,上海灘的第一美人,顧周翰的心頭肉。她不喜交際,很少在公開場合抛頭露面,但凡出來應酬都是跟顧周翰一起。她剪短了頭發,僅僅比男孩子的寸頭長一點,大概滿上海的女子中也找不出這麽短的發式,他微笑。可她依舊那麽美,說起話來聲音那麽婉轉,神态那般柔美,怪不得顧周翰寵愛她,換了自己,也要把她含在舌尖。

“我請你幫我找個人。”

“什麽人?”

“一個女人,姓胡。我沒有她的照片,但我可以給你描述她的樣子,也可以畫給你看。”

賀安民挑挑眉,其實不必了,他知道她要找誰,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她居然不知道。“胡月茹,是吧?”

她驚訝地看他。

他想該怎樣措辭,“她被抓的當天夜裏死在靜安寺巡捕房,還沒等到過審,自殺。”他笑一下,“他們是這麽說的。”他心下很佩服顧周翰。

澧蘭突然掉進深淵裏,她失望到極點,了無生趣。她辛辛苦苦地養病,努力恢複健康,就是為了胡月茹。

賀安民盯着這個女人,她的身體好像突然失去了支撐,不,是精神。她那名門閨秀的坐姿沒有變化,她的精神頹了。他知道為什麽,這對夫妻很是匹配,連這看似柔弱的妻子都有男子的血性。

澧蘭愣愣地出神。當年她那麽愛他,遷就他,他無論做什麽都不推卻,完全不顧家族的門風。他卻負了她,跟別的女人,連孩子都有了。他還把她的家信給那人看,他和那女人當年不知怎樣消遣她,取笑她!末了,他連一個讓她手刃仇敵的機會都不給她!

賀安民靜等着她回神。她想坐多久都可以。這是難得的機會,讓他得以近距離地觀賞她。他對她滿懷欽慕,她美麗、典雅、貞潔、充滿了勇氣,他還聽說過她的才華,顧周翰真是好福氣。

澧蘭起身告辭,沖他凄然一笑,賀安民心裏漾了一下,為了這樣的女人,顧周翰當然肯以身犯險。

又進來一個人,身形高大,他掏出皮夾,放了一疊錢到桌上,“她來做什麽?”賀安民自然知道顧周翰指的是誰。

周翰看着澧蘭走進律師樓,心痛地閉上眼睛。他暗罵長根和随侍的婆子們的愚蠢,雖然讓他們順着大少奶奶的心意,可不是哪裏都能去!

“我不會簽字!”周翰惶恐地看那協議,當年就因為這協議,讓他過了四年行屍走肉的日子。

“周翰,我也不會讓你簽!”陳氏忍不住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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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随便,反正我已經簽字了。”

“澧蘭,看在我們這些年的情分上,你可不可以聽我解釋?”

“我們之間還有情分嗎?顧周翰。”

“澧蘭,那麽看在我跟你的情分上,讓周翰說幾句,好嗎?”陳氏忍不住幫忙,她實在不忍心看周翰絕望的表情。

“好,你說吧。”

陳氏避了出去。

“寶貝……”

“不許你那樣叫!”

“澧蘭…….”

“不要叫我的名字!”

“那個人,我剛去美國,參加留學生聯誼會遇到的。我跟她發生了關系,她有了,我逼她打掉。就這樣。”周翰緊握着拳,他感到太恥辱,尤其面對自己心愛的人。

“所以,我們剛分開不久,你就戀上別人!”

“不是!那個人不配!”周翰氣得滿臉通紅,他不願跟那個肮髒的女人聯系在一起。“我跟她只有一次!”

“一次什麽?”

“上床,”周翰咬着牙說,“我對那個人沒有任何感情。”

“沒有感情,就…… ?”,她不願說出那個字眼,“一次就有孩子?誰信?”她心裏憤怒到極點,一次,你就給她看了我的信?她怎能信他!她恨不能殺了他!

“真的只是一次!”

“對啊,只我無能!”她氣得傷心地笑,周翰知道澧蘭指什麽。

“所以,你在美國時,我寫那麽多信,你都不回,你就是回了,也只有幾句話!你和那個人還拿我消遣!是我不知羞恥,纏着你!”她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你回國後也不肯回家,我太愚蠢,你既然有別人在心裏,怎麽肯回家!”

“不是的,澧蘭。”周翰心疼她到極點,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抓她,他不許她那樣講。

“別碰我!你逼着我自己提出離婚,好讓你解脫。你怕擔了休妻的惡名!”

“沒有!澧蘭!那個女人怎麽跟你說的?”一切都亂了,周翰怕極了,她誤會太深!

“她說什麽你不知道嗎?你自己做的事還來問我?”

“她胡說!你不要相信!”

“現在死無對證了,你可以随便講!”

周翰氣結,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有妻有子還來招惹我!我回國後你還來糾纏我!”

“澧蘭,只有一次,我逼她打掉。我和她再無瓜葛!”

“你叫我回來,我就回來。揮之即去,召之即來!”,她眼淚滾滾而下,“是我輕賤,不自愛,所以你和那個人可以再傷我一次!”她自始至終都不願說出“你們”這個字眼。

“澧蘭,我不許你這麽講。你知道我愛你,我珍視你,我拿你當我的命!”

“哦,是嗎?我十六歲前大概是知道的。”她禁不住嘲諷自己。

“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根本不在意那個人,我心裏只愛你!”

“別跟我提‘愛’,我戒了!也別把我跟她一起提!”

“好!”,周翰深吸一口氣,“我有欲望,當年尤其強烈,你應該也記得。”澧蘭想豈止當年,他從來就沒平和過。在這方面他有着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她發現自己吵架時思路很開闊。

“我沒忍住,澧蘭。之後,我萬分懊悔,我知道對不住你。”

“你在我面前倒是忍得住!所以我不如她,對吧?”澧蘭苦笑。

周翰氣得頭發昏,“你太小了,我怕傷着你。”

“你倒是不怕傷着別人。再說,她有孩子了,你還逼她打胎。”

“那個人跟很多人有染,不幹淨!”

“如果她幹淨,你就要了,是嗎?”

周翰希望他沒來世上走這一遭,“不會!我跟那人沒有一絲感情!”

“她既然不幹淨,那怎麽知道是你的?”

“我看她的神情,就知道了。”

“所以你很熟悉她的各種表情,對吧?”

“澧蘭,根本不是!”周翰很無奈,他心裏悶得慌,他恨不得給自己一拳。

“嬌妻幼子一下子都有了,不是很好嗎?”

周翰被澧蘭噎的巴不得一頭撞死。“我不要那個雜種!我只要你的孩子,你知道的!我誰的都不要,只要你給我生的!”

“那你做夢吧!”

周翰頭一次發現澧蘭還是很能吵架的。“澧蘭,我求你,你相信我!”

“相信你?你大概記得你在美國時從顧氏轉了一些資金出去,是供那個女人揮霍吧?”

“澧蘭,不是的!怎麽會!那是我在美國的投資,現在那些錢都還在,你去問母親和經國,每一次投入,每一次增損,我都記錄在賬,你可以去查。那個人怎麽配?我從不供養女人,除了你!你相信我!”

“馮清揚呢?”

“我因為你才支付她留學費用。”周翰苦笑,她今天很有些不講理,他很擔心。

“我确曾相信過你!你說你兩年後一定會回來找我。”澧蘭轉頭看別處,一臉不屑。周翰知道他曾失信于她。“結果從兩年延到三年,三年到四年,你是不舍得那個人,對吧?你回國後還對那個人戀戀不忘,至于你後來的清名大概是為那個人守節不移吧?”

周翰扶住頭,感覺血直往上湧。

“其實你何必辛苦隐瞞,找借口,你直接說好了,我一向喜歡成人之美,再說我從來不要別人的舊物!”

他在她眼裏竟如此不堪,她現在視他如別人的敝履。

“不是你說的原因,我說過我跟那個人只有一次,就一次!澧蘭!商學院22年新設了博士學位,我何必只拿一個碩士學位回來。另外,我還想多搏一個學位。”他其實沒臉見她。

“對啊,豈可為莺俦燕侶三春約,忘卻你鵬路鹍程萬裏遙!”澧蘭冷笑,周翰幾乎要吐血,這一刻他希望她沒讀過太多書。“你拿我當什麽?你拿我們的婚姻做兒戲,是嗎?既然如此,我們何必結婚?你要讀書……讀書……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是我選錯了,怨不得別人。”她低聲哀嘆。

“澧蘭!我求你別這樣講!”周翰滿心痛楚。

“可是,顧周翰,就算是你要讀書,你也滿可以接我到美國,我那時18歲,我已經長大了!”周翰不語,她說得一點不錯。“你大概嫌我礙事。你每個假期都去紐約,是陪那個女人去,對吧?繁華富庶之地正好溫存浪漫。”

“澧蘭,”周翰一口氣岔在胸口,原來澧蘭隐藏了諸多懷疑在心頭,“我每個假期都去紐約證券交易所,它是全世界的金融中心,我研究那裏的市場,我也做交易。我從顧氏轉出的資金就是用來做交易。”

澧蘭沒言語,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周翰。

“那件事我做錯了,你怎樣罰我都可以,我只求你別離開我!澧蘭。”

“我沒興趣。”她一臉不耐煩,“今天這個找上門來罰一通,明天那個找上門來再罰一通,何必!我嫌累!再說我也沒有那麽多條命,可以一次次從樓梯上滾下去,替你還孽債。”

周翰心裏羞愧且黯然。

“你該接她們回家就接回家,坐享齊人之福不好嗎?顧家又不是養不起。”

他們做夫妻多年,她居然這樣想自己,周翰心裏刺痛。

“只我從此與你不相幹,省得她們拈酸吃醋,我還要調停。說不好哪天有什麽洋女人攜子漂洋過海來投奔你,我還要跟她五族共和。”

“澧蘭,你別侮辱我。”

“哦,原來我侮辱你,你正好有理由休妻,不用再像從前找不到借口,怕擔惡名,等我自己張嘴。我不識相,害你等得辛苦!”

“澧蘭,我從沒想過要擯棄你,你十四歲時我見到你,我就決定跟你一輩子在一起。”這話他跟澧蘭表白過很多次,可她就是狐疑。在他們的關系中,最兩心無猜的時候是澧蘭十四歲到十六歲,周翰無論說什麽澧蘭都堅信不疑,她勇往直前、不計得失地愛他,不遮不掩。可他用五年的時間摧毀了她的信心,他一點點磨折掉她對自己的信任。他自作孽!

“恕我不能奉陪!”

他快被她刺激瘋了,從來沒人能這般踐踏他,只因他深愛她。周翰不怪澧蘭,他當年傷她太深,她始終耿耿在懷。“我們別鬧別扭了好嗎?”他柔聲說,“你知道我深愛你,澧蘭。等我結束了這邊的生意,你跟我去美國定居,我們以後再不分開。我以前留學的時候就想要帶你做一次橫貫美國東西部的旅行,我們走走停停,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他不提還好,他一提美國,澧蘭更怒了。他從來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重就輕。“去美國?所以你跟那個人攜手走過的地方,我要拿來當景點逛?是嗎?你妄想吧!”

周翰這樣強壯的人,頭一次發現自己居然能眼冒金星,耳邊都打起鼓來。她太會吵架!他跪下來,“澧蘭,我以我父母在天之靈發誓,我跟那個女人只有一次,如果我撒謊,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你幹什麽?你起來!”澧蘭驚慌。

周翰不肯,“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澧蘭,只有那一次!我這輩子再沒碰過別的女人,我發誓!我只愛你,澧蘭,別人我從沒看在眼裏!”

“就算是這樣,我跟你在一起後,你明知道我有懷疑,可你就是不對我說。”

“我沒臉講,我覺得太髒,太羞恥。你知道我有多愛你,我怕我說了,你會看不起我,離開我。我知道你猜忌,其實有一次我憋不住了,要跟你說。”

“我知道,你問我‘有沒有最後悔的事’那次,可你最後還是沒說,結果卻讓別人來告訴我,毀了我們的孩子!”

“你知道我殺了她。”

“她罪該如此。你要是沒殺她,我也會親手殺了她,為我們的孩子報仇!”

“澧蘭,我太荒唐,我做錯了,過去的事我改變不了,”如果一切可以重頭來過的話,他寧可折壽,拿命去換,可惜沒有歲月可回首。“可不可以讓它過去?澧蘭,你放過我,我們從此以後好好過日子。”

“顧周翰,如果這件事換成我,是我做錯了,你會原諒我嗎?”

她打到了他的七寸,周翰面如死灰,澧蘭是他的全世界,是他生存的意義。從小到大,未遇到澧蘭之前,他獲得的愛一直有缺憾,澧蘭縫補了他的心。“那我的世界就崩塌了,我寧可去死,也不願你背叛我!”

“所以,你強求我?你剛離開我不久就做下那種事,你可還記得我們之間的誓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誓約?不過是笑話而已。”澧蘭苦笑。

“澧蘭,一切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我,我求求你!”

“那我們的孩子呢?我來求誰放過我們的孩子?誰原諒他?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顧周翰,你既然做下了,就要承受後果。我們結束了,我們恩斷情絕!”她拉開門走出去,看見陳氏,“澧蘭!”

“母親,你不用勸我!”她從陳氏身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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