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俊逸檀郎
張貴妃縱心下有異,面上仍不顯露一絲,面帶關切:“聽說之前給太子選的秀女出了岔子,可是真的?”
朝明帝附和着問:“聽說是沈侍衛輕薄了你的秀女?”
姬雍又看了眼張貴妃,見她垂下眼簾,這才收回目光,一筆帶過:“不過是誤會。”他歪了歪頭,略帶惡意地笑:“沈侍衛機巧能幹,甚得我心。”
這話說的張貴妃心下越發不安。
朝明帝倒沒想那麽多,見他這般說,便也不追問了:“朕也覺着是誤會,沈檀郎那般相貌,也不似急色之人。”
宮裏的侍衛沒有一萬也得八千,獨獨沈鹿溪能被皇帝記住,全是因為她生的太俊啊!這裏頭還有樁趣事,當初侍衛選拔的時候,沈鹿溪差點落選,只因皇上瞧見她相貌,贊了句‘好個俊逸檀郎’,沈鹿溪這才順利成了禦前侍衛,還作為皇宮門臉,在太極殿當過差。
皇上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能讓他贊一句檀郎,那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俊俏啊!從此沈鹿溪還得一外號——沈檀郎。
皇上又瞧姬雍一眼,聲音沉了幾分:“沈檀郎一事暫且不說,你內宅無人,那些秀女你抽空多去瞧瞧,若是有喜歡的,多留幾個無妨。如今你都十九了,又居東宮之位,再無子嗣可如何是好?”
姬雍給朝明帝說的這外號惡心的撇了撇嘴,又懶怠聽皇上催生,也沒心思折磨張貴妃的神經了,擡手捏了捏眉心,眉眼間仍有病容:“前些日子太醫才叮囑兒臣要在女色上節制,父皇說,兒臣到底該聽誰的?”
皇上給他噎了個死,姬雍不欲多待,欠了欠身便出來了。
姬雍帶人到了宮外,他身畔侍衛首領徐沖這才出聲:“殿下……”他往張貴妃住的绫绮殿放心投去一眼:“您方才何不趁皇上發問,就勢打發了沈鹿溪?”
姬雍啧了聲:“沈鹿溪算的了什麽,打發了又能如何?她到底是張氏宮裏出來的人,若她差事上出了什麽大疏漏,張氏焉能脫得了罪責?”
瞧殿下打的是一石二鳥,想利用沈鹿溪問責貴妃張氏的主意,徐沖暗贊一聲高明,這才不多說什麽。
姬雍其實還有樁心思沒說,張氏頗有野望,之前明裏暗裏也不是沒往他這裏送過人,不過他向來辣手,張氏暗裏派來的人人手,幾乎沒留下一個活口。
這就有點意思了,張氏明知道他出手狠辣,為什麽還要把沈鹿溪派過來當細作?要麽是她對沈鹿溪的能耐太過自信,這點現下倒是瞧不出來,要麽是……她也想讓沈鹿溪死,想要借刀殺人?
可如果是第二種,沈鹿溪哪裏得罪過張氏?照他看來,沈鹿溪分明對張貴妃忠心得緊,一絲不茍地幹着細作的活兒,或許她哪裏得罪了張氏,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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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雍琢磨了會兒,忽然覺着有意思極了。
…………
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沈鹿溪是細作——只除了她自己。
所以她心态平穩得很,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一邊回霜雪殿取東西。不怪她心氣不順,這事兒本來就是她被人陷害,那人模狗樣的太子指定有那個大病,居然把她調到馬廄裏去了。
昏庸!忒昏庸了!
沈鹿溪收拾好東西,到底還是心氣不順,于是砰砰去敲她庶姐沈鹿桃的大門。原身和這個庶姐雖然不親近,但畢竟是同姓,她也沒少幫襯沈鹿桃,這回她遇到事了,沈鹿桃連句公道話都不肯說,她可咽不下這口氣,非得問個明白不可!
門很快被打開,出來的不是沈鹿桃,而是個丫鬟,她略帶幾分疏離地客套,一副急于撇清關系的姿态:“四郎君,我家女郎身子不适,不方便出來見您。”這丫鬟是按照家裏的稱呼來的。
沈鹿溪更怒,冷笑道:“她一天恨不能吃三大碗飯,這時候倒是身子不适了?”
丫鬟被擠兌的面色不自在:“實是起不了身。”她頓了下,輕聲問:“不過女郎心裏還是關心您的,她托奴婢問一句,您和吳秀女那事……如何處置?”
這算個屁的關心,分明是她沈鹿桃害怕牽連到自己,所以才問一問結果。
沈鹿溪聽她這般說,那個火兒啊,蹭蹭往上竄:“我被打發去馬舍照料太子的駿馬了,大姐這般關心我,我心裏頭感動得緊,不如我去禀了太子,讓大姐跟我一道去馬舍如何?”
丫鬟哆嗦了下,本來有些畏沈鹿溪:“這,這如何使得……”
不過她轉念想到自家女郎已成了秀女就要飛黃騰達,反倒是這位嫡出郎君眼瞧着沒了前程,她便又重新高傲起來,矜持地擡了擡下巴:“三郎君別急着說些怪話,我們女郎已經入了太子府,以後等她得了寵,自會在太子面前美言幾句,讓太子重用您的。”
沈鹿溪嫌惡地撇了撇嘴,嘲諷道:“就太子那不近女色的架勢,我怎麽覺着他寵我都比寵大姐的幾率大呢?”
她不過為了堵人才哔哔一句,沒想到在不算太久的以後,居然一言成真了。
丫鬟給她這不要臉的話鎮住了,沈鹿溪懶得理她,收拾好東西之後,擠開她之後就走了。
沈鹿溪徑直去了馬廄,姬雍愛收集天下寶馬,光是太子府的馬舍裏就有二十多匹名馬,只不過他這幾年沉疴,已經不大騎馬了,但這些馬兒也有專人照料,其實不用沈鹿溪操什麽心。
她在馬廄轉了一圈,大家各忙各的,也沒人來叮囑她什麽該幹什麽不該幹,她好聲問了幾句,旁人也就愛答不理的撂下一句‘記得給馬喂食’,就不再搭理她了。
她便随意抱了幾捆蘿蔔和十好幾塊方糖塞進馬槽裏,然後就自顧自地去一邊摸魚了。
沒想到壞就壞在這幾捆草料上,人家馬廄裏的馬每日吃多少都是有定數的,第二日姬雍有事要用馬車,沈鹿溪老大不情願地被人叫起來,幫着姬雍整理車駕。
她這事兒辦的倒是頗為殷勤,以圖給姬雍留下個好印象,好盡早把她調到正常崗位去,沒想到姬雍全程和身邊徐沖談事,壓根沒往她這邊瞧一眼,鬧的她怪沒趣的。
姬雍這邊剛坐上馬車,就見拉車的幾匹寶馬晃了晃尾巴,接着擡了擡臀部,就發出幾聲頗為不雅的“撲——”,幾匹馬兒很不雅觀地擋住排出幾道濁氣。
姬雍所坐的位置就在拉車寶馬的正後方,那股讓人生不如死的味道立刻彌漫開來,讓他躲無可躲。姬雍雖然沒什麽潔癖,但因着出身尊貴,略有些塵灰的東西都是不碰的,今兒倒好,直接被幾道馬屁洗禮了,這可是他十九年人生中絕沒有過的新潮體驗啊!
他表情顯而易見地空白了一瞬,本來正在和徐沖說話,一時間連想說什麽都忘了,那味道襲來的一瞬間,他覺得身在地獄也不過如此,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灰暗了幾分。
衆人眼瞧着這位太子的臉由空白變為了鐵青,他長腿一伸就跳下了馬車,掩住鼻子,用優雅的嗓音毫不優雅地低罵了聲。
徐沖方才就坐在姬雍旁邊,表情也跟中毒了似的,對着馬房聽用的幾個人沉聲道:“你們怎麽馴馬的?怎麽會出如此差錯?!”
沈鹿溪這邊還沒反應過來,身邊人已經指着她大聲道:“回大人的話,本來我們喂的草料都是有數的,昨日等馬兒吃完卑職才檢查出來,原來是沈侍衛在馬槽裏多放了好些菜蔬,這才導致咱們在太子跟前失儀的!”
姬雍面無表情地看向沈鹿溪:“解釋。”
沈鹿溪呆了呆,她雖然想在老板面前露臉,但可tm不是這種方式啊!
她委屈道:“殿下,我跟那馬又不熟,它非要放……我也攔不住啊!您還是……”
她話才說了一半,就見姬雍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憑借社畜本能,忙換上一臉痛心疾首地表情:“都是卑職的不是,當時沒人來跟卑職交代,卑職以為馬兒沒吃過食呢,所以一時勤快就多喂了些……”
這話聽着像是認錯,其實把昨天那些故意沒告訴她忌諱的人也拽下水了!
姬雍瞟了瞟馬廄當差的幾人一眼,直看的那幾人額上冒汗,他才出聲截斷了沈鹿溪的話,直接對着沈鹿溪公布懲罰措施:“你來駕車。”
車夫就在幾匹有點跑肚蹿稀的馬的正後方,也就是說,沈鹿溪這一路走下來得被腌入味了!
她艱難地吞了口口水:“卑職……不會駕車,恐怕……”
姬雍毫無人性地再次打斷:“要麽把幾匹馬帶走,你套上缰繩給我拉車,要麽你老老實實地去駕車。”
沈鹿溪權衡片刻,默默地坐上了車夫主動讓出的位置。
姬雍要去‘神霄绛闕’赴宴,雖然目的地離他住的長樂坊不遠,不過沈鹿溪這一路還是走的提心吊膽,只要馬尾巴稍微一動,她為了躲避毒氣攻擊,就擰着身子左躲右閃——跟練高難度瑜伽似的。
姬雍隔着車門瞧她靈活地左躲右閃,一會兒擰腰旋胯,一會兒又扭着腰了哎哎叫痛,瞧她這幅倒黴德行,他不知為何心情好了不少,唇角放緩幾分。
好容易到了‘神霄绛闕’,沈鹿溪主動打開門,蔫蔫道:“到地方了,請您下車。”
姬雍安安穩穩地翹着二郎腿斜坐着,和她四目相對,半點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沈鹿溪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終于試探道:“殿下……我扶您下車?”
姬雍漂亮的眼底浮現出些許鄙夷,似乎覺着她多此一問。
沈鹿溪忍着郁悶地取出一把杌子擱在車邊,又向姬雍伸出手:“您請。”
姬雍慢慢探出一只金尊玉貴的手來,本來想搭着她的肩膀下車,沈鹿溪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伸手握住了姬雍那只手,穩穩地扶住了他,嘴上道:“您慢點。”
兩人掌心相觸,他對這種感覺頗為陌生,不覺怔了下,他多病體涼,就是盛夏身上也是涼浸浸的,沈鹿溪手心傳來不一樣的熱度,帶的他掌心也暖了起來,他心頭微動,随即又泛起些許鄙夷來。
她的手未免也太小了點,他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住,掌心肌膚柔嫩玉膩至極,竟是半個繭子也沒有,可見平時定沒有認真習武。
懷着這樣的鄙視,姬雍直接拂開她的手,輕撇嘴角下了馬車。
沈鹿溪:“……”
…………
姬雍要去赴宴‘神霄绛闕’,沈鹿溪就是一個苦逼的接送司機,又非他貼身近衛,當然沒資格随他赴宴,只得在馬車邊一邊等他吃席回來一邊肚子裏罵罵咧咧。
七月份正是最熱的時候,沈鹿溪在原處坐了會兒就覺着快暈過去了,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去哪裏避避暑,忽然全身暑氣一降,頭頂遮來一片陰涼。
她下意識地擡起頭,就見到魚戲蓮葉的傘面,以及幫她打着傘的,長身玉立的青年。
她有些迷茫,緩了會兒才想起青年是誰,忙欠腰行禮:“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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