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上藥

“楓橋——”

“聞道長老?”還在往前走的江楓橋,忽然就停下了,他看向站在殿門口的大胡子聞道長老,躬身行禮。

聞道長老看他手上端着東西,似乎要往初霁閣那邊去,此刻暮鼓将擊,也不知道是要幹什麽去。将自己想要說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聞道長老第一句話卻不提想說之事,而是道:“你手裏端着何處?”

江楓橋其實已經隐約知道聞道長老要說什麽了,只是他不拆穿,老老實實站在那裏,道:“是一些跌打損傷的藥。白日裏,新入門弟子的在後山練習體術,弟子怕他們身上傷太多,所以尋了這些藥準備送過去。”

“你倒是盡職盡心的,掌門将這件事交給你果然不錯。”聞道長老一摸自己的胡須,笑了一聲,緊接着卻話鋒一轉,道,“我聽說了你與商百尺之事,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的?”

——其實江楓橋自己原本沒将這件事當成一件事的,即便是他覺得自己應該贏,不該輸,可心底也不過以為這僅僅是一場挑戰而已。門中相互切磋印證的時候不少,這一次應當也不例外。但最近兩天,不管是師弟們還是師叔們,對這件事的關懷程度都大大超出了江楓橋的預期。

聽了聞道長老的話,江楓橋摸不準他想聽什麽,一笑之後有些謹慎,說道:“商師弟乃是天縱奇才,師尊能收得這樣的弟子乃是寒山門的好事。同門之間相互切磋交流本屬常事,弟子倒并未怎麽用心去想,只是旁人的關注倒讓弟子驚慌了。”

聞道長老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個懂事的,否則這麽多年以來也不會有你師尊器重着你。你看得很清楚,不管結果如何,不過是一場比試,輸贏都不要介意。畢竟,掌門也很器重你商師弟便是了。”

這話裏有話,江楓橋聽着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聞道長老乃是長老,江楓橋不過是個大弟子,他垂首道:“多謝長老提點,弟子謹記。”

聞道長老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笑意。

他又拍了拍江楓橋的肩膀,走掉了。

滑稽的長長白胡子被他拎在手中,慢慢地順着這走廊去遠了。

含翠殿前,一片白雲日影。

江楓橋手中端着托盤,盤裏排着許許多多的藥罐子,這個時候低頭一看,卻沒忍住嘲諷地笑了一句。

“何苦來……”

聞道長老暗示他,輸贏都不要放在心上,其一是因為大多數人覺得江楓橋會輸,這裏面也包括聞道長老;其二則是他後面說的話,“畢竟,掌門也很其中你商師弟便是了”。其實,聞道長老,是要江楓橋輸。

師尊器重商百尺,江楓橋自然清楚,商師弟孤傲,除了修煉一概不搭理人,這樣的性子最适合修劍。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辛苦,孤高堅忍,本就是修行的好料子。若江楓橋是他師尊,恐怕也覺得這樣的人最應該被器重的。

天才難尋,有這一個,興許便能讓寒山門再輝煌數百年。

心裏的思量,終于還是随着他重新邁開的腳步,而逐漸地放下了。

輸贏都看自然,該贏的江楓橋不會落下,實力不如人,輸了也就輸了。江楓橋雖知道聞道長老話裏的意思,卻也只是過耳。聽了便聽了,必不放在心上。

商百尺樹敵已經夠多,江楓橋這一場——不管輸贏,商百尺都将陷入一種難堪的境地裏。只是境地比他更尴尬的,應該是江楓橋。

心情不大好,可他腳步還算是輕快。

他才進了初霁閣那邊的屋宇廊道之中,大殿旁邊的廊柱後面,一把斜着的劍的劍柄忽然動了動。商百尺站在後面沒動,之前聞道長老跟江楓橋的對話都被他聽入耳中,只是他驚異于聞道長老的愚蠢——若江楓橋聽懂了他的話,還要去遵照着他說的辦,便不是江楓橋了。

江楓橋略帶幾分刻板,身上少棱角,表現給人的都是一派的溫和。

除了不做假之外,凡人都有好勝之心,商百尺相信江楓橋也不例外。能穩穩坐着“大師兄”這個位置這麽多年,也沒人說他不合格,本身就是一種本事了。

聞道長老,也不知道這一位是在想什麽。

商百尺一握劍,卻站直了身體,往殿後的藏經閣去了。

卻說江楓橋已經到了初霁閣,從天字號房開始,一一敲開新弟子們的房間門,送去塗抹的藥酒和內服的藥丸,順便跟他們聊聊天。

小胖子齊宣住在地字一號,江楓橋敲開門的時候,看到他滿頭滿臉都是汗,愣了一下,“你怎麽……”

齊宣虎頭虎腦的,摸摸自己的頭,道:“白日裏師兄教過的拳術,似乎又忘記了,我笨,今天不想想,明日又忘了。”

順手接過江楓橋帶來的藥,齊宣之前已經聽到別人屋裏的動靜,還算是清楚。

江楓橋摸摸他頭,“勤能補拙,知道上進便好,藥酒和藥丸藥散都留在這裏,有什麽困惑都可以問執事弟子或者是我,到了寒山門, 便都是一家人了。”

齊宣淳樸笑笑,又帶出了幾分得意,應聲之後,便送江楓橋出去了。

江楓橋出來之後,又進了幾間屋子,最後來到了黃字九。

敲門,“篤篤篤。”

沒人開門。

江楓橋心說該不會又跟那一日查房一樣,這裏沒人吧?

剛剛上山的孩子們都老實得很,而且因為門中師兄要來查房的原因,都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不過在山上混熟了之後查房這件事就會停止,可沒停止之前大家的神經都是高度緊繃的。

江楓橋這不是查房門,只是送藥,可這戚淮——怎麽老是不在?

“篤篤篤。”

江楓橋再次叩門,裏面什麽聲音也沒有。

屋子裏是空空的,只有那窗戶開着,外面是茂密的樹林。

屋內動靜傳到了外面,一只麻雀從窗臺上飛了起來,對着周圍大樹便喊:“有人找妖哥,有人找妖哥,那個人類要找妖哥!”

“找妖哥,找妖哥,找妖哥——”

妖哥,妖哥,妖哥……

所有的大樹都跟着喊起來,還在遠處把自己埋進土裏,吸收着厚土精氣的戚淮臉一黑,聽着這稱呼真是無比倒胃口。

那死鳥,自他住進黃字九之後就天天來他屋裏晃悠,問他有沒有化形丹。

戚淮覺得頭大,誰沒事兒來找他?

卧槽——不對,這時候,難道是查房的來了?

随風一直擺動着的樹枝,忽然之間全部收了起來,繁茂的樹冠,華蓋一樣,遒勁的根莖紮入土壤之中,已經挨着下面的山石。在他的地盤裏,其餘所有的樹都要退避,只因為他是樹妖,而別人都只是樹。

一雙眼睛嵌在那樹幹上,平白多了幾分滑稽。

戚淮眼睛一閉,樹葉變成頭發,樹皮成為墨綠的衣服,樹枝搖搖擺擺成了無數的手臂,最後又化作兩條。當然,悲劇的是他現在整個大腿以下的部分都在土裏。

如果是查房什麽的……

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想到自己離開房間之前那混亂的狀态,戚淮簡直吓了個半死。人類的修煉方式真是古怪,白日裏那練體之術讓新入門的弟子吃不消——即便種族不同,可戚淮那個時候是人形,尼瑪的也吃不消啊!又不是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要那麽賣命嗎?

剛剛出來準備吸收一下精華,順便擴展一下自己在這山上的地盤,哪裏就想到查房的來了!

整個人往地裏一縮,戚淮轉瞬消失,卻是用土遁之術一路拱回了自己屋前窗下。

此刻,江楓橋第三次敲門,并且喊了一聲:“戚淮師弟,在嗎?”

戚淮站在窗下,伸頭往裏面一望,想要立刻答應,卻轉瞬想到他之前應該已經喊過了,所以戚淮裝出一副睡意迷茫的樣子,“誰啊……困着呢……”

一邊這樣說,一邊翻身進屋,在看到屋子裏那混亂的場景的時候——

麻雀:妖哥表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整個妖都不好了,整個腰都不好了,整棵樹都不好了!唧唧喳唧唧喳耶……

“叽……”

臉色青黑的戚淮一根手指瞬間變成奇長樹枝,将那死鳥戳出窗外,同時無數的樹枝出現,風卷殘雲一樣開始收拾屋子。

卧槽,樹生第一次知道上千只手的好處,尼瑪啊收拾屋子速度一級棒!

千手樹妖戚淮,家政棒棒噠!

“……白日裏見你們修煉體術似乎都受了些傷,來為你們送些藥。”

“啊,原來是大師兄,大師兄稍等一下!”

這一回,是忽然之間清醒的聲音。

戚淮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精神分裂了,被子,疊好!桌子啥時候跑到那邊去了?牆上挂着的畫呢?屏風的位置不對!

江楓橋只隐約聽見裏面跟排山倒海一樣,啥聲音都有,心裏想了一下查房的事情,卻是會心一笑。

他把之前的疑點給忘記,只剩下促狹了。

新弟子都怕查房,他也不急着進去,給這孩子收拾的時間。

過了大約五息時間,相當短,門便開了,戚淮衣衫不整站在門裏,祖母綠的眼眸裏映着外面霞色和江楓橋的身影。他讷讷道:“師兄久等了……請進——”

剛剛進屋,江楓橋就差點沒繃住。

這屋子,幹淨整潔得跟沒住人一樣。

只是當他的目光轉到那窗臺上的時候,卻發現了上面帶着的一點泥土,還是濕潤的,也不知道從何處而來。

之前敲門的時候無人應門,應該是沒人在屋子裏的。

江楓橋念頭一閃,卻将托盤放在了桌上,看戚淮束手束腳站在一旁,只溫和一笑,道:“你坐下吧,脫。”

戚淮聽了他前一句,已經依言坐下,聽到一個“脫”字卻險些蹦起來:卧槽,十幾年沒跟人類交流,人類都這麽奔放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宿管員大師兄江阿(帥)姨(哥)的日記:今天我去查房了,這些寝室幹淨得像是沒住人的,管了寒山學校學生宿舍這麽多年,我還不明白這些幺蛾子?

但凡是寝室太幹淨的,一律打零分。

哼,傻逼學生,就是針對你們,有種告我啊!告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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