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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江城城郊,何家老宅。
何崇撚起一顆黑子,沉吟道:“流彥,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屋內裝了中央空調,一年四季都維持在二十五六度。對老年人而言是适宜,于沈流彥而講,就有些熱了。
沈流彥的袖子被捋到手肘,露出一段潔白的小臂。小臂上覆蓋着薄薄一層肌肉,流暢而有力。
聽到外祖父的話時,他的頭是微微低下的,恰好掩住微微閃動的眼神。落下一顆子後,沈流彥擡起頭,開口說話時語調柔和而平緩:“容北昭……當年那件事,她畢竟還是有些怨我的。”
是個十分正當,卻毫無說服力的理由。
何崇看了眼外孫,神情不變:“是容北昭,還是米璐?”
沈流彥抿了抿唇,直視着外祖父,态度堅定語氣誠摯,又帶了幾分無奈:“我和米璐真沒什麽。”
何崇卻不相信。
……與其說不信,不如說,何崇心中某處在逼迫自己将一切往好的方面去想。
外孫已過而立之年,卻沒有絲毫要成家的意思,甚至多年來都沒有一個來往親密些的女伴,上個女友出現還是三年前的事情。
哪怕有忙于工作的理由在其中,時間久了,何崇也漸漸變得不能接受。
可他連直白的問一句都無法開口。
話到喉嚨時,何崇總會想起三十餘年前女兒頰上帶了鮮紅的印子,眼圈發紅,淚水将落不落,卻依然倔強的咬着唇不肯服軟的畫面。當初他狠心将女兒關在屋內,斷了一切聯系方式,讓女兒與沈家振成婚……
往事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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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真的是因為年紀大了,兼之閑了下來。這些年,何崇也覺得,自己回想起往事的頻率實在太高了些。
何況眼前外孫的眉眼裏盡是女兒的影子,又和女兒一樣,總在溫柔的笑。
何崇端起放在身側的茶杯,撚起杯蓋,輕輕吹了一口氣。
“你真要給容北昭讓利,也不是不可以,我也不問你原因,”何崇這麽說,“但等這件事過,當年的事,就徹底翻過去吧。”
沈流彥的聲音不輕不重,自何崇眼前傳來,又仿佛隔了很遠。
他像是在回答外祖父的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我也是這個意思。等這件事過了……當年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吧。”
何崇這才滿意的點頭。
私下卻未必沒有嘆息,可也不知是對外孫,還是對自己。
他轉而說起另一個話題,語氣肅了些:“沈瑞澤那邊,怎麽還沒解決?”
沈流彥“唔”了聲,語氣跟着輕松許多:“他啊,東躲西藏的,的确沒什麽意思。”
何崇擰了擰眉:“你想怎麽做?”
沈流彥扶了下眼鏡——擡起手,手指微微彎曲,帶着些許間隙,中指抵上兩枚鏡片指尖的細細金屬支架,向上推送——想想還是道:“我也沒有想好。”
何崇的神情瞬間變得高深莫測。
他看着外孫,對方還是以坦然的視線回望,仿佛兩人說起的話題不過尋常小事,絲毫無關于他人的命運。
口中慢慢的重複了遍沈流彥的答話:“沒想好?”
沈流彥答:“是的,所以這兩年裏,也就讓他把每一項都試了試。”
何崇的嗓音很沉,似乎自胸腔發出:“有結果了嗎?”
沈流彥偏了偏頭,像是很不經意的:“流落街頭,坐牢……不如爺爺幫我決定?”
自外祖父家中離開時,已經是晚上九點。
快到夏天,江城又在南方沿海地區,這個時間,也才是天黑之後不久。
沈流彥掰過方向盤,聽着車裏放着的一首輕音樂。是鋼琴曲,曲調歡快清新,很能放松心情。
聽着聽着,他輕輕的,哼起一首歌。
初三那年,他在全校師生面前,穿着校服的白衣黑酷,抱上尤克裏裏,匆匆撥起臨時抱佛腳學來的曲調。
本來已經被埋沒在記憶深處的事情,被容越勾起,就再也不能忘懷。午夜夢回之時,偶爾也會想起那簡單卻分明的調子,再在腦內循環上整整一天。
經過海灘外的圍欄時,沈流彥側頭看了眼窗外。
只是尋常的日子,海灘上的人并不很多,但仍有三三兩兩的情侶。
快到畢業的季節,年輕的學生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架起一個烤爐,歡笑着揚起啤酒。
他心尖一動,将車速放慢。
等到将車停好,走上沙灘時,有守在一邊的人抱着大把花湊上來問:“先生,等女朋友嗎?”
就要推銷懷中已沒有那樣嬌豔新鮮的玫瑰。
沈流彥不知想到什麽,看着那大捧被夜色染成暗紅的花朵,有些出神。
那人又喚了聲“先生”,他便從某種渺遠的回憶中醒過,笑着婉拒:“不用。”
小販還想再接再厲,沈流彥卻已走開。
他緩緩踱步在沙灘上,看着身邊的一幕幕。這就是旁人的生活,也許在明天,他們又會在街上擦肩而過,卻不會給對方留下一個眼光。
世界這樣大,一心糾結在什麽事上,又有什麽意思?
就算賭輸了……
沈流彥停下步子,注視着遙遠的翻滾的一片海浪,微微笑了笑。
浪花在月光與霓虹燈的交相輝映中呈現出似銀似虹的色澤,翻起的一瞬,的确稱得上絢麗奪目。
可也僅僅是一瞬。
下一秒,就拍打在礁石上,緊接着,溶入水中,再不見蹤跡。
他不會輸。
時間終于到六月,容北昭心心念念的與沈氏合作一事步上正軌。不用一直守着,但她還是很不放心一般,派了自己的心腹前去盯進度。
這個時候,她也稍微分心,将薛岚處理。
事情很簡單,一杯酒下去,人就倒了,再帶到他該去的地方。容北昭不想再看到他,是以一切,都交由手下人辦理。
這個手下人仿佛是受不起良心的折磨,将一切做完之後,給容非去了一封郵件。
開頭自是大段情真意切的感言,說薛岚待自己如何,實在不忍心雲雲……最後點出重點,薛岚被送上一只即将開往公海的游輪。
至于游輪上是什麽人,他也提了一句。
手機響起提示音,容非卻并沒有心思去看。
這些年,和薛岚關系緩和,原本是值得開心的事。可現在的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薛岚身前,說一句愛?
前些日子,兩人見了面,對方安慰了他幾句。容非當場表現的聽了進去,回到家中,又是一副頹然模樣。
煙抽了一包又一包,胡須很久沒有修剪。
他連父親留下的,最重要的股份都丢掉了。
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去過城郊監獄,容非實在沒有勇氣。
夜深人靜,他終于拿起手機,随意的瞥了眼郵箱。
下一瞬,手機便從手上滑落。
……這個點,游輪早已開出,大概,已經到達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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