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相逢猶恐在夢中5

我這一胎懷的順暢,且并不什麽大的反應。偶有一兩次害口時,還是清禾替我想了法子,我越發欣賞起這個平日少言寡語的女官來,平日裏與她說話的次數也多了。

後來只曉得她是京城官家的女兒,是世代行醫的,他的父親因先君貴妃之子之死一事而被牽累,後來自盡了,而她就此入宮,為的就是證明父親當年的清白,我不明白她的倔強是為了什麽,因我知曉有些清白只能在自個心裏留着,而替死鬼在宮裏向來都是不少的,無人會在意他們究竟是否有罪或清白,很多時候,上位者的一句話比真相更有用。而帝王的話便是聖言,更是人人信奉。

我将至産期的那幾日,阿珩幾乎是天天陪着我,可不巧趕上上元佳節,阿珩按着慣例都要去城樓上撒下錢幣,以示聖恩浩蕩。後宮女眷因我有孕,是秦惜與他同去,那日他穿好了衣裳時,還不想走。說“你好生照顧着自己,我晚些時候就回來了。”

我笑着送了他走。卻在他走後一刻鐘,感受到了劇痛。我要生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我喊着茉歆,她見我痛苦不堪的模樣,急的直跺腳,我仍維持着冷靜與她說“不要找平日裏服侍生子的那兩個太醫,去尋清禾來,快去。”她急的掉眼淚,連稱呼都換成了從前的“姑娘,不成啊,您生子必得找太醫來看顧。”我向她搖搖頭“我只信杜氏,旁人我不信。家裏送來的那兩個穩婆快些找來,再派個可信的去給陛下報信,就說我要生了,希望他早些回來。”她急匆匆去了。

清禾不久就來了,她握着我的手說“您是足月生産,不必想着旁的,專心生産就是。下官在此處看着,您一切放心就是。”

我無力的笑了笑,然後看着兩個穩婆進來了。那陣子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一陣子,我已經忘記了上輩子生下檸鳴的滋味,而這個孩子讓我徹底的記起來,我生到後來已經沒了力氣,聽底下有人喊說“娘娘用力,孩子的頭就要出來了。”

我看着所有人都在跟我說着用力,可我好累,好累…阿珩呢,阿珩呢,我記着那是今年三月份,他攬着我說,待我生産時他定會陪着我。後來我才聽說,原是明珍皇後産子時他亦不在宮中,去了圍場打獵,而明珍皇後才八個月的身子便受驚早産,以致血崩而亡。那麽我呢…上一世為我接生的太醫如今尚未入宮,而如今我已精疲力盡了。外頭一聲“陛下”引回了我的思緒,我看着他那樣焦急的神情,他不該是這樣的,我的阿珩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平靜鎮定的。

宮人都在勸着他出去,我反而不勸,一握他的手笑說“若是保不住我,這個孩子你必要盡心養着。”他看着我,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驚懼“阿淮我不要…便是不要這個孩子我也要你活着…你好好活着…你必須好好活着…”他語無倫次之間聽不出別的話,全是要我好好活着,我含笑流了一滴眼淚,見清禾行至我面前,端着黑漆漆的藥湯,她跪地道“相信我一次,你一定可以的。”我垂眸用力的點頭,說了聲“我信你。”便将藥湯一飲而盡。然後拼盡了全力的力氣,終于感受到了孩子的第一聲啼哭,然後放心的睡了過去。

再醒時見宮人均守在我身側,皆是笑臉。我問“什麽好事情如此歡喜?”茉歆跪下身來“您為陛下誕下二皇子,陛下賞了咱們一年的份例,自然是歡喜的。”我嘆了一聲“是皇子啊…”茉歆見我失望忙說“生了皇子您還不高興,不知章氏要如何羨慕呢。”章氏當時的孩子是保住了,只是月份比我短了一月,我問“怎麽,章娘子亦生了?”她斂眉屈膝“章娘子生了帝姬,因着不足月,孩子一直沒哭出聲來,幾個禦醫一直在守着,只恐斷了氣…不像咱們皇次子,哭聲響亮,陛下當即賜名檸宸呢。”

“宸?”我問起,她笑着說“宮中都議論說,陛下極喜歡咱們檸宸殿下,想要立為…”她在我的眼神下不敢将那兩個字道出口,外頭卻聽見他清朗朗笑說“儲位。”我擡眼見他進來,亦不起身,在榻上颔首算是成了禮節,他入內握我的手說“和闌是沒福氣的,章氏為着這個孩子吃盡了苦頭,可惜這個孩子卻是這般…”我望着他笑說“會好的,不是說禦醫日日守着嗎?帝姬鴻福齊天,定能早日轉好。”他笑着撫上我的肩,讓我躺在他的膝上,宮人盡數退去,他抿了抿唇說“你看過阿宸了?”我搖搖頭“剛醒沒一會兒,正想看看。”他笑說“是個強健的孩子,看着比明珍的檸鳴要康健很多。”

我望着他笑笑“檸鳴妾還想養在身側,求陛下允準。”他坐在我身側半攬着我“宮裏人都說,你如今養着嫡長子,是對後位有所只企圖,你位至敏妃,又添皇子是該晉夫人位,但夫人之上…便是皇後了,阿淮,你想做皇後嗎?”

我聽此話笑說“如是,妾願終身居夫人位。妾只想一直長伴陛下身側,就足夠了。”

他握我的手說“我定不負你。”我笑着倚于他懷中,若能一輩子就這麽過去,該有多好。

那日是檸宸滿月的日子,他晉了我做夫人,添了封號是敏思二字,距他說,是要時時想着我的意思。但我沒有想到的是,那日我見到了我前世的兩個胞妹,二妹妹燭瀾大着肚子但臉色不好,三妹妹在一旁扶着她,見了我均是一禮,齊齊說“夫人金安。”茉歆在旁提醒道“這是明珍皇後的兩個嫡妹妹。”我便上前扶起了她,見她有些怯懦之色,便笑說“王妃看着臉色不太好。”三妹妹替她答道“月份大了,有時二姐姐會睡不好。”我睨着她,見她臉色還算紅潤,想是明珍皇後去了她的日子還算好過,才示意她們往前走“今日兩位入宮是?”三妹妹答“一來是給林貴太妃娘娘問個安,二來是賀您生下皇次子,聽說皇次子深得陛下喜愛,想是夫人前途無量,絕不止于當下。”

我笑着接下了話“借侯夫人吉言,我見王妃懷像有些不好,想請王妃到我宮裏坐坐,我宮裏有個醫術上佳的醫女,可替王妃看看。”

她忽地擡眼看我“醫女?我連個太醫都不能瞧了…”三妹妹忙說“聽說這位醫女侍奉夫人生産時,最後用藥有度保夫人母子平安,看來是妙手回春的很,二姐姐近日因着孩子有些神思不屬,若有言語冒犯夫人之處,妾替她向夫人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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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擺擺手,親自扶了二妹燭瀾說“同為女子,知道生子的不易,月份大了擔憂也不少,本宮八月時日日睡不好,後來才見好。”

三妹笑說“聽說您月份大了,陛下還日日陪着您,您真是好福氣啊。”說罷我見二妹紅了眼眶,三妹忙說“二姐姐,在夫人面前別失态了。”說罷她勉強笑了笑說“夫人身為天子宮嫔,月份大時尚有夫君伴在身側,而我夫君不過一個清閑王爺,卻要日日去陪着側妃,我這當的是哪門子的正室娘子啊!”

我見她難受,只好快走了幾步請她到殿內坐,遣退了衆人只讓清禾給她看脈,清禾撫脈後嘆說“王妃心內郁結,氣虛乏力,這一胎并不好生。”我睨着她,半晌沒說出話來,還是三妹先開了口“您可有法子助我姐姐生産,您醫術高明,夫人好福氣,因着您最後母子平安的,如今我姐姐還有兩個月才到産期,求您想想法子吧。”

清禾笑說“下官只能說,心病須得心藥醫,若是自己難為了自己,旁人并沒有法子去解的。”

清禾與我相熟,笑着便坐下說“您的丈夫若是個不能倚靠的,這孩子就是您最大的福氣了。若是為着自己不得丈夫眷顧,怕是今後日子過不好,也無需擔憂。

您可聽說李娘子獨自鎮守娘子關嗎?她既不依靠父親兄弟,也不依靠丈夫孩子,卻能一人抵抗千軍萬馬,身為女子本是不易,能得到夫君的憐愛是好,但人終究都有貪念,喜歡年輕美麗的女子,而對于那些年華老去,年輕時陪伴自己的伉俪漸漸淡了感情,可這不代表女子的一生就此結束了,我們不是為着丈夫過日子,而是為着自己過日子,若因他們一時起興而歡喜,為着他們一時冷落而灰心,這一輩子又怎可說是自己的一生?您只得善待自己,善待孩子,對于丈夫的冷漠也恬然處之,平靜如水的日子才活的有意義。”

我不得不說清禾的透徹,是許多女子深陷的漩渦。我上輩子是其中一個,我的二妹妹亦是。

見她聽了這番話眼神清明,清禾才笑說“雖自己不能掙功名,要指着夫君過日子,但女子持家侍奉公婆有方,大度對待男子的妾室,你的丈夫若還對你不好,豈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我笑着看向二妹妹,只見她眼神恢複了清明,笑着起身行了一禮給清禾“我比你年長,你卻比我過日子通透的多。我想請醫女替我開安胎藥,這剩下的日子我必然心情舒暢養好我這個孩子,再不為了他傷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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