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秀标姿穎不凡1
今年我八十八歲。這個歲數我已有四個孫子,兩個孫女。今日與幾位兒媳談的高興,不禁回憶起那段人生裏最絢爛的日子,那些回不去的舊時光。
我做宮娥的有三個年頭裏,聽今上對闵娘子說的最多一句話是“今日你可歡喜”,宮裏的嫔禦、宮娥們都如此豔羨闵娘子,羨慕她雖非顯赫世家之貴女,容貌并非最出衆的,卻深得今上嬖愛,且寵愛從無休止,從未曾失寵過。今上對她的态度和婉溫和,如三月春風,從不疾言厲色。她亦從不恃寵生驕,那些年作為嫔禦無越位,對于上位恭敬,對下面的一概娘子和宮娥等,也是和氣寬容。
概如宮娥打翻茶盞,走急而略有沖撞未曾及時躲避這類的事,她從不計較。我頗有幸,入宮有些年頭,主管見我規矩本分,将我分入她的竺秋宮做服侍的宮娥。當時我便心知今上的心意,想我朝中宮皇後可居于長秋宮,而此宮與長秋僅一字之差,今上兒時居住之潛邸後有一片竹林,而聽聞她侍從潛邸,當年與今上初遇時便于竹林中,是以宮名亦同取“竹”字同音。竺秋宮內主殿殿名為嘉元殿,今上如今并無中宮,當年侍從潛邸的幾位舊人,如今以曹娘子為首,而闵娘子位僅居其次。這其中緣由是因曹娘子育有兩女,而闵娘子如今尚無子息。
是日我往正殿服侍,闵娘子的貼身服侍燕儀正候在外間,我只待将茶奉上便要告退,只聽內間吩咐道“來人”。我不及離去被燕儀攬住,她示意我一同入內聽吩咐,我便随她入內,靜靜下拜請安後,只聽今上詢“這幾日忻穎可按時服藥?”說罷他微擡手指向我說“你說。”按常理說他問的話該令身側親信來答,然即便詢我,我并不在娘子近身侍候,一概不知她這些事宜,只得再次拜下答道“還請官家恕罪,奴婢原于外間服侍,對娘子身近身之事所知甚少。”
他聽後并沒有有回話,這時我聽見溫和又柔緩的女聲“官家又詢宮娥,可是懷疑妾有所欺瞞”
我順而不再俯首,但仍維持着下拜恭謹的姿勢,餘光間見今上握住了闵娘子的手說“你的話最不可信,如今燕儀的話也不可信,朕若不尋一個與你多無幹系的,又怎能問出實話來?”
聽罷我又拜了下去“官家,奴婢不于內間貼身侍奉,但娘子幾時服藥,幾時有宮人呈藥入內,幾時又呈空碗而出,奴婢是知曉的,如是,娘子應是按時服藥的,且那日奴婢偶然入內更換茶碗時,聞娘子言“若不飲此藥,便辜負了陛下的關愛與疼惜了。”是以奴婢以為,娘子當是一片冰心于您的。”
今上對我的話甚是滿意,他連輕拍闵娘子手,還示意我等退下,不及我等離開便已将闵娘子攬入懷中輕聲與她說話,而在我們退去的過程中,其餘宮娥皆颔首低眉,而我見闵娘子乖順的伏于今上懷中,對于他的親密接觸皆沉默接受,既無迎合,亦無拒絕。
我明白,那是一個嫔禦該對官家有的态度。但官家曾經多次表明,自己對她的珍愛程度,不願她就此謹守規矩沉默寡言,還曾為此事與闵娘子動怒,但後來闵娘子就此事于官家的寝宮外下拜請罪後,官家便絲毫不再怪罪,還對她愈加寵愛了。今上離開于兩個時辰後,已近黃昏,此時大約有朝臣會前來向今上禀事,今上雖對闵娘子頗為重視愛護,但也極少為她耽擱政事,或這樣說,闵娘子為人溫和娴靜,并無驕矜之舉,從未因官家的疼惜而做出出格之事,我想這大抵也是今上對她盛寵未止過的一個緣故罷。
我與燕儀入內時,只見紗簾盡數放下,隐約間可見她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寝衣,釵環盡褪,顯是方才進幸過。燕儀似乎對這樣的狀況屢見不鮮,只是上前說“奴婢去備浴湯。”而她走前吩咐我說“去為娘子按一按。”我聞言上前,緩緩掀起紗簾,跪于闵娘子身前,她此時半阖眸倚在榻上,雪白的脖頸上還有依稀可見的吻痕。我今未通男女之事,不覺紅了臉頰低下頭去,只輕輕用了些力氣于她腿上按着。不久便聽她說“今日你的話說的很好,聽聞你昔日并未面聖,第一次便能如此妥帖且讓官家高興,很好。”
我拜下“娘子謬贊了,奴婢愚笨粗陋,娘子不嫌已是奴婢三生有幸了。”闵娘子溫和的笑“我身側如今只有燕儀一個是作貼身服侍的,官家一直有意令我多添幾位。”
她睜開眼後望向我“如今我還不知你的名字。”
我複重新拜下“奴婢林靜徽。”
她點了點頭,示意我退下。而我覺察她的意思便無聲起身,再行一禮後緩緩離去。燕儀與我打了照面入內,只略朝我微笑便入內去對闵娘子說“娘子,浴湯已經備好。”她便起身去後間沐浴更衣了。照常理說,官家今日才臨幸闵娘子,晚間大多會去別的娘子處,但今日反常,晚膳後官家又起駕來了闵娘子處。她面上毫無波瀾,仍是照常迎駕入內。官家今日似乎很是歡喜,挽她手扶她起身,又坐于她身側問候她今日諸事,她仍是溫順颔首一一答過,今上見她神色有些郁郁,問“今日你可歡喜?”闵娘子聞言停了一刻,擡起頭來望着今上,解頤答說“有官家在,妾自是歡喜的。”今上又問“今日晚膳用了什麽?”闵娘子又答“不過随意用了些糕點。”今上聞言蹙眉道“你總是這樣懶怠用膳,前些日子胃疾才好,這些日子很不該又這樣不好好用膳的。”
闵娘子笑了一笑,手撫于今上手上“今日雖是用糕點,但用的卻不少,晚間膳房呈湯,妾還另用了兩盞,當真不是無心飲食。”今上望向她那一刻顯有無奈,将她攬入懷中,輕拍她道“你當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過了一刻今上問“這殿內從前供雨思香的,怎麽如今味道好似變了?”此話畢,娘子身子微有一動,燕儀略見娘子神色有變,上前屈膝一禮後答“娘子聽聞官家這幾日歇息不好,才換了養神的環洱香來。”
今上神色中顯有欣喜,這令我意外,記着尚未入宮時,爹爹提點我,今上喜怒不形于色,想要猜度他的心思很難。此時外頭入內一位中貴人,叩首賀喜道“官家,柳娘子有孕兩月。”我們随而都道了恭喜,闵娘子也自官家懷中錯出身,但面色顯有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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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闵娘子于潛邸時曾有孕育有一子,但那孩子卻未滿一歲便夭折了。但今上如今未有皇子出生,反而帝姬已有五位。今上注意到她的神色,摟住她溫聲勸說“忻穎,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而闵娘子聞此語後,便泣不成聲。今上見她失态,揮手讓侍奉在側的宮人盡數退去。哭聲在一刻鐘後停下,今上命人進去遞熱帕子時,我隐約聽他似半分玩笑的闵娘子說“瞧你,像當年我與你玩笑說你生了女兒我不會歡愉一樣。”闵娘子莞爾被引一笑“這可不一樣。”今上湊近她,自背後擁住她,燕儀匆忙向後退,出來時我已然重新颔首低眉。接着偶聞一聲低笑,外室裏已不見一對人影。燕儀掩笑與我說“随我去豫備盥洗之物。”我略顯驚異的望向她,未及将本不開張口的一句話問出了口“一日禦幸兩次嗎?”燕儀聞言輕拍我手,見四面無人才靠近我答“這可是別的娘子求也求不來的呢。”
我也曾想過,若能一直這樣平安下去,我定能順利的熬到二十五歲,闵娘子這樣溫柔和氣的一個人,定然不會不肯放我出宮。但這一切的平靜,都在那一個晚宴上被打破了。
很久只見闵娘子略施粉黛,卻不曾見她按品大妝。是日太後于惠安宮設宴,所有娘子皆會前往。今日我與燕儀早早替娘子更衣後,她又替我看過我的裝束,确實沒有錯處後才出了門。
今年第一場冬雪下在昨日,今日還有積雪于地,是以娘子乘煖轎前去,路上只聞有人“哎喲”一聲,後面的宮娥紛紛上前。原是燕儀不慎跌倒,闵娘子揭開簾,有些擔憂的吩咐我說“你帶兩個宮娥扶燕儀回去。”我問“娘子身側無貼身服侍的怎麽好?”她搖搖頭“還是燕儀的傷要緊些,你們快快回去,若有不妥,只當傳我的話叫醫女來。”我動容于她待下的寬容與溫和,當即一禮扶燕儀回去,燕儀雖堅持,但無奈實在無力站起,只好令我随娘子前去,并告訴我,一切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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