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秀标姿穎不凡2
闵娘子見我不曾回去,也不吃驚,只讓我跟緊她。我颔首低眉的應下,扶她入內,坐在右側首位上。我見她與旁邊的一位娘子相互問候過,又朝對面落座的娘子微微颔首致禮,便略略知曉,她旁邊這位大約是徐娘子,向來與她交好,而她對面的便是唯一位在她上的曹娘子。晚宴一切平靜,直到盛娘子開口提起淮安郡君,太後也随之開口“倒是盛娘子肯為官家費心,郡君看起來便是溫和懂事的,官家也稱贊說是個标致人物。”衆人陪笑。直到盛娘子又說“妾于官家心裏原是無份量的,若是有份量的人舉薦了誰,官家才會更歡喜些。”在場的人在這一刻都停止了原先的低語,而齊齊望向了闵娘子。闵娘子靜默不語,倒是太後說“闵娘子,聽聞前些日子官家于你宮中看中一位宮娥,你可是不肯割愛?”
闵娘子的餘光掃向我,我面無波瀾,但手心裏滿是汗。她微微擡頭答太後問話“回太後,妾愚昧,并不知此事。”太後顯見不悅,問盛娘子“昀晗,你可知此事?”盛娘子聞言起身笑說“妾是知曉的,那日官家于闵娘子宮裏問話,有位宮娥答了引得聖心大悅,還有這幾日官家至闵娘子處所亦更勤,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闵娘子聞言仍是平和回道“官家若當真看中,妾豈會不肯割愛,只是…”她言語中有幾分猶豫,太後則打斷她說“闵娘子,善妒乃失德之舉,犯七處之條的。”闵娘子起身,由坐轉跪,深深拜下“妾不敢。”
此時只聞一聲“忻穎從未失德。”我暗道一聲官家終是來了,衆娘子起身向他問安。今上并沒在意,先扶起了闵娘子示意她回座,才對衆人說了聲免禮。目光流轉之間望向我那一刻卻顯有厲色。今上轉而向太後問安,太後只笑讓他坐就是了。今上帶了一絲笑說“母親,不知發生了何事,如何牽扯到失德二字?”太後只問“你看中了闵氏身側的宮娥?”今上答“并無此事。”太後又問“那你方才經闵氏時,還為何特地望了她一眼?若你真是看中了,也不必擔憂旁人會因此吃心,若身側之人能得诰封,這亦是她的榮幸。”今上答“母親誤解了,方才望那宮娥,不過是今日之事由她而起,由仆而引主煩惱,大為不該。”太後颔首“官家這樣說,那倒确是那宮娥的不是了。既然如此,便拖出去杖責三十,遣入雜役局。”
我阖眸,斷感為奴的無奈。我想到我今後的命運,終于昔日想要安穩度日,平安出宮的绮願再難實現,我重新拜下,而此時闵娘子起身,到官家面前拜下“妾懇求娘娘,官家,此宮娥甚解妾心意,相随時日,多解煩憂,且此宮娥年歲尚小,杖責三十恐危及性命,還望娘娘開恩。”此刻今上開口“母親,忻穎難得有合心意的宮娥,且此宮娥行事本分,便算那日出彩答話後來亦并無無禮出格之舉,母親寬厚,今日便恕了她罷。”
太後沉默一刻後,盛娘子上前,亦是拜下後說“官家,妾欲告發一人,此人恩寵優渥,卻擅用避子藥,忝承天恩,應當重罰。”
她說到恩寵優渥時,我已猜到她要告發的人是誰。沒想到今日太後擺的竟是鴻門宴,這鴻門宴唯一針對的人不是旁人,而是闵娘子。盛娘子面顯得意“此人便是闵氏。”語驚四座。
她話結之後,今上拍案而起,在場衆人紛紛都拜下道“官家息怒。”他怒指盛娘子道“你在此胡謅什麽!這等胡話能随意編排他人嗎!”盛娘子雖承雷霆之怒,但仍是自信答道“官家不信,自可遣人去查,闵氏每日所服湯藥中都添了避子藥,自當年後她連年無子,但官家您最為恩寵她,妾等每月禦幸的數目合起來都不及她,妾只是憤恨,闵氏如何反而這樣待您!”
我很明白,盛娘子如是這樣說,八成是有證據的。那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此刻官家走下階來,他顫抖着扶起闵娘子,問“可…當真嗎?”闵娘子如今面上的神色無法用哀凄來形容,她不答話,只是止不住的落淚。官家一把推開她“忻穎,你如何對的起我!”而闵娘子跌坐在地,除卻落淚再無其它解釋。
太後顯有驚意,在此刻她竟沒有落井下石,只是推說一句身子不适便回宮去了。後今上命宮人與娘子們盡數退去。我不知道他們在單獨的相處中說了什麽,只是後來闵娘子出來的時候,腳步趔趄。我扶住她,她望着我時淚痕尤是明顯的。那日過後,今上沒有對闵娘子作出任何處罰,就好像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但他卻再也不到闵娘子的宮中來。闵娘子開始每日以淚洗面,經常一個人望着屋內的香爐冒出的氤氲香氣出神。我與燕儀每日都會不停的開解她,我們告訴她一切會沒事的,只要如今停藥,以後定會有子嗣的。其實她的身子并沒有那麽糟糕,那一日我攔下太醫,問起她在生育方面的事,太醫說她的避子藥份量極少,只會在短期內無子,卻不會永久的傷身無子。後來我覺得很蹊跷,但又說不清在何處。就像我不明她的心意那樣,我詢燕儀,她亦是悲傷模樣。宮娥們還時常問我,娘子明明那樣屬意今上,想要再為他生下皇子,怎會做出這樣的事?可并無一個人再敢于她面前提起此事,包括我。
若她繼續這樣下去,定會紅顏未老恩先斷。幸好如今六宮由曹娘子主事,雖說如今娘子失去了恩寵,好在一切供應如舊。可是一年後的同一日,晚膳過後只見漫天遍地的碎瓊亂玉,她卻忽然卸下所有釵環,僅着單衣跣足出了房門。我與燕儀大驚,忙入內去替她取大氅,而她推開我們呈上的衣物,獨自一人打開了竺秋宮的殿門,行入了漫天飛雪中。
燕儀驚的已然不能動彈,她說“娘子怕是瘋了。”我與她捧着大氅,舉着傘跑了出去,可我們一次又一次的被闵娘子推開,直到我們意識到,她走的這一條路,是往今上的宮寝—紫宸殿去的。我們終于不再上前,靜默的跟随其後,後面追上來的宮人捧着衣物和鞋子,我捧大氅,而燕儀舉傘。看着她孤獨的身形獨自蹒跚于漫天飛雪中,直到她走到紫宸殿前,終于失了力氣,撲于臺階旁。燕儀沖了上去,此刻又驚又泣“娘子,您這是要做什麽啊…”她好似沒有聽見燕儀說的話一般,踉跄着起身,整理好鬘發,衣着,于紫宸殿殿門口端然稽首。那一刻我們終于明白,她原是來—脫簪待罪的。
我與燕儀一同于她身後跪下,一同維持着稽首的姿勢,在我伏首前,我始終注視着幾名守殿宮人的反應。終有一人不忍,率先開了殿門匆匆入內。
随後很快聽見幾聲響動,我與燕儀都擡起頭來,當時便見今上雙手挽娘子臂,怆然道“你這是何苦啊!”而闵娘子撲入今上懷中大哭道“都是妾對不住您!”
今上俯下身來摟着她,一面溫聲哄着一面像哄孩子一樣輕拍着,直到她情緒略平和一些,今上才令我們上前,迅而替她披上大氅。後欲扶她起身時,娘子大約已然凍僵,全身都在發抖,幾乎沒有一絲氣力,更難自己站起身來。今上幾次扶她無果,便将她抱起往殿內走去。那一刻我覺得漫天飛雪間心內終于有了一點點的暖意。燕儀握我手說“總算是好了。”我又何曾不是這樣想,我感激她那一日無懼太後替我求情,感激她并沒因為官家的聖悅而打壓我,讓我離開,反而留我于身邊服侍,也感激她讓我明白,就算是這冰冷的宮廷中,可能亦有那麽一絲絲的暖意。
那日過後,闵娘子與今上恢複了往日的親密。今上依舊日日來看望她,晚間亦照常留宿于娘子寝宮,只是我與燕儀再未在晚間豫備盥洗等物。她于今上來的時候,侍奉的要比昔日更加周全,每當今上來的時候,她會行至宮道上去迎接,她會親自為今上奉茶,更衣,甚至連脫衣這樣的小事,她都不讓宮娥來替她做。而今上雖然覺得奇怪,卻亦溫和的接受着如今的她,比從前更關懷備至,比以前更溫柔和緩的多。
他開始再不用嗔怪的語氣,對于她的每一個舉動都溫和的贊同,比如那日娘子為他下廚卻傷了手,他當時有些不豫,便已引得娘子落淚向他謝罪。自那天後,今上對闵娘子所行之事,無不允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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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燕儀常常在今上離開後,見到娘子一個人落淚,她常常神色郁郁,每日鮮見的笑意都給了今上。我明白那件事成為了她與今上之間的心結,若不解開,這兩個人誰都不會真正歡喜。
于是我開始暗中調查昔年之事,一壁瞞住燕儀和竺秋宮中的人,一壁又去找太醫院詢問給娘子開藥之事。太醫院對此反應一致,皆答說不知此事,若娘子所飲補藥非太醫院所開,那麽又來自何處?我愈發覺得奇怪,直到那日我于悅禾亭見到了太後的女官與燕儀。我匆忙隐藏身形于假山後,只聽陌生的女聲說“告訴闵娘子,徹底忘記此事,三緘其口,否則,當心她一家性命。只是可惜了,盛娘子産下帝姬,如今還殁了…”燕儀聞言默然,只是在那人離去後恨恨道“便是欺淩我家娘子母家勢弱嗎!盛娘子誕下帝姬當真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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