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而今才道當時錯1
罷娘子神情有一刻黯然憂愁,我見她手狠狠攥成拳,望向今上。我亦随之望向今上,見今上亦看着她,目露疼惜,欲起身。
闵娘子又道“妾原本于家中已是最不受重視的女兒,自知自己配不上高門大戶,更何況還有父親的兩位妾室本不想讓妾過的比她們的親生兒女好,闵大人于女德上一貫看重,又豈容妾待嫁之身便已與他私相來往,難道四妹妹忘了,那年三妹妹誣賴我私下收了男子之香囊,實則是她自己私相授受,而闵大人不聽解釋,因此事以笞刑處置了妾,還責罰妾跪于祖宗祠堂三個月,每日需跪足四個時辰。如此,我如何還敢做這樣的事?四妹妹莫言我可欺瞞闵大人,我身側服侍的無一不是你們的母親送來的,便如燕儀,便是你們将她的身世掩蓋的那般好,可我知曉,她是三妹妹乳母之女,原以為我以真心待她,她便能回我以真心,可惜如今,倒是我一廂情願了。”
太後望向闵娘子,問“闵娘子今稱闵卿為父,可見對親人都怨怼至深,如此可還能對官家真心嗎?”
闵娘子随即答道“妾出嫁那日,闵大人當着全家人的面,宣告從此妾不再是闵家人,再不是他的女兒。妾的母親更被妾室逼迫,一生只得常伴青燈古佛,而闵大人對此視若無睹不聞不問。從來既然闵大人認妾是闵家人,留有一點情面,但如今闵家之人對妾均毫不留情面,妾實在沒法子,只得以實情自證清白。妾與張氏素未謀面,更無書信往來。至于六禮行其三,各位熟知禮節,自知前三者實則與行昏禮二人并無幹系。再者說,四妹妹,你的親姐姐六禮行其五,但最後…”
娘子庶妹聞言立即打斷道“你少胡言亂語。官家,小女所言一切屬實,您細想想,長姐與您相處之時真的是滿心歡喜嗎?您與她相處多年,您覺得娘子當真是全心全意的待您嗎?”
此刻,我腦海中忽地出現今上那句話“今日你可歡喜…”我見今上陷入深思,一時竟沒有回答。
但我沒有想到,竟是娘子自己坦然的說“我承認,我于潛邸,甚至入宮後,并不歡喜。”
盛娘子終于逮到機會,譏諷道“如此恩寵加身,闵娘子猶覺不夠,是否太過貪心了?”
娘子望向今上,重新起身,行稽首大禮,在盛娘子冷笑說完那句“謝罪又有何用”,便說“那是出自于內心的愧疚。我以為這許多年即使闵大人雖待我不比幾個妹妹們,但終究有骨肉親情在,但因我嫁入東宮,闵大人誤以為是妾意圖攀附東宮,從此抛開家族自己安享榮華富貴,而當着衆人的面,無論妾與母親如何哀求亦無動于衷,宣說妾與他的父女情分就此斷了。後來妾剛嫁入東宮,母親便被關入祠堂,每日供應甚少,久病纏身。若說這一切都與妾毫無關系,妾還可以每日歡喜的話,才是不孝無情罷…”
此刻娘子庶妹突然道“那你可否解釋,為何會闖入東宮的竹林,偶遇官家?難道這一切不是你的設計,你失去的一切不是你的報應嗎?”
闵娘子顧首望向她,眉眼柔和平靜,就像從前安撫她好好過日子那般與她說“四妹妹,那日娘娘于東宮設了賞花宴,邀衆多姑娘前去,本為東宮擇選嫔禦,而我之所以去了竹林,燕儀與何小娘應當是最清楚的。當年我本已有親事,何小娘卻幾次三番勸說闵大人,一定要我與你們同去,去了以後燕儀又與我說,娘娘欲私下召見我,我半信半疑,卻覺如若為真而我不應命前去乃是大不敬,只得随她前去,後來我被引入竹林中卻不見燕儀身影。”
說罷娘子看向今上“官家,私闖東宮它地,暗中設計與東宮太子殿下相遇,乃是重罪。若當時…妾便只餘一條死路了。”
我心中除卻悲憫之外,滿是震撼。原來娘子知曉這一切事,只是這些年她皆積壓在心裏,希望自己的忍耐可以得到這些人的諒解和善待。可今天這些人恩将仇報的時候,娘子心中再不該有那些寬容和善念了。我想,她應該是極在意歡喜今上的。否則,今日她不會如此幹脆的道出實情,沒想到這些年她于家中承受的皆是痛苦,作為嫡女依然受到不公正的對待甚至是刻薄的對待,她的母親亦因為寵妾滅妻這四個字久病纏身。而她如此得蒙今上恩寵的人,或許只要一句話便能讓母親脫離苦海,改變當下的境遇,可她或許更明白,她的母親是闵大人的妻子,即使能夠因為他的一道旨意而過的好,但終究天長日久不會幸福。
今上終于起身,走至她身邊,将她扶起。他用平常溫和的口氣說“忻穎,你先回去歇着,剩下的事交給我罷。”娘子目露擔憂,今上仍是溫柔的對她笑“不如我親自送你回去?”娘子見他即使态度溫和但亦堅定,便不再堅持,退後幾步欲行告退禮,卻被今上緊緊扶住。“有着身子,今後不必再顧這些俗禮。”娘子聞言只得向今上與太後颔首示意,我即上前扶娘子告退了。回去時分娘子的臉色已然很不好,我見太醫已在門外候着,是太醫院的院判。他在服侍徐娘子生産時立過功勞,因此雖然年紀不大,卻已坐上院判之位。闵娘子入內後他即入內叩首道“官家吩咐微臣前來看顧娘子,不知可否為您請脈?”
娘子微微颔首,我即附絹于她腕上,院判撫脈後言道“娘子胎象不穩兼又受驚,如今漸有滑胎之象,微臣鬥膽冒犯,想為娘子行針保胎。”
我知道行針保胎是何意,若不是到了非要不可的時候,太醫們都不會想這個法子。娘子只停一刻便立刻說“只要太醫能保住這個孩子,無論用什麽法子都可以。”
此刻我欲出言相勸,卻被她擋住。她慢慢翻起袖子,露出手臂。院判見狀顧首去回避,
後令跟随的小內侍為他蒙眼,我即問“大人如此瞧不着穴脈亂下針,可還能有效用嗎?”那人輕輕一笑“微臣于宮中服侍衆娘子,若連這樣的本事都沒有,又如何能當的起這院判。”
今上來時并未令人通禀,娘子阖眸默然隐忍下疼痛,而我守候在一旁見是他來,亦默默退自一側。在小半個時辰後太醫終于停止了下針,今上見娘子手臂處多有針眼,心疼的替她緩緩放下長袖掩住,娘子阖眼揉着太陽穴語留太醫說“此次行針過後,太醫可有把握留住這個孩子?”院判答“請娘子保重貴體。”便翩然離去。
娘子黯然片刻,便伏盞痛哭,官家見她如此,溫聲勸道“忻穎,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我亦上前,遞上帕子道“娘子別擔心,奴婢覺得院判醫術精湛,一定能報娘子與孩子安康。”
娘子見是官家,靠于他肩上“官家,是妾無福啊,妾縱能再次有孕,但妾懼怕不能好好生養,有愧于官家。”
今上将她摟于懷中“不會的,我會去乞求上天,将我的福氣都轉給你,人人都說我是最有福氣的,忻穎,你放心,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平平安安的,你亦定會平平安安的。”
過後幾日,今上日日都會來瞧闵娘子,雖說娘子孕中多思,偶爾神色憂愁,然在今上的陪伴與寬慰之上,她亦時常望着小腹溫柔的笑。我想娘子這一世都是幸福的,即使她入了宮門。再過幾日,太後請了幾位與本家有些牽扯的貴女們入宮。我知她們入宮便找人得了消息,其中一位,是娘子的本家堂妹,因有闵家本姓,所以她入了宮稱平娘子。還是那日太後命人給下的敬稱。而同日,今上下恩旨,敕封晉位闵娘子與曹娘子。闵娘子被冊為貴妃,曹娘子冊為賢妃,位于闵娘子之下。
如今六宮皆改了口,敬稱闵娘子為闵貴妃,稱曹娘子為曹賢妃。但卻被闵娘子溫和的回絕了,闵娘子笑說,雖說位分尊貴,但都是今上的恩賞,而她就算位分再貴亦是今上的嫔禦,并無何好驕矜招搖的。随後曹娘子亦随闵娘子,使六宮只作平常叫法就是。那日我跟随娘子去看望曹娘子,看過後便要回宮去了,卻在路上瞧見了今上和兩位娘子在說話。闵娘子上前去細聽,我即随上。只聽其中一個“官家或許對妾不熟悉,但妾是闵姓家族人,妾的堂姐有幸蒙了聖恩,一直入侍在側。”
今上的眼神在她提起娘子那一刻便溫和了不少“闵家人,那是很好。想必忻穎的妹妹也不會差的,這幾日母親尋你等入宮,是為了你們的婚事吧?”
另一個娘子忙上前“官家安。妾盛氏,官家猜的不錯,的确是為了妾等的婚事。”說罷她擡眼望向今上,今上輕笑道“既是如此,兩位走的是後宮的路子,又何必大動幹戈的給朕請安?若母親為你們尋着了好人家,朕自會下旨為你們賜婚,忻穎亦自會為你們添幾件好嫁妝的,放心。”
今上欲走,卻被平娘子攔住,平娘子有猶豫之色,但還是開口道“看來官家當真不知,妾等入宮,是為着後宮綿延後嗣的。”
這話一出口,娘子猛然一退,我扶不及,她便險些跌倒。今上顯然也注意到了娘子,立即行了過來,娘子仍維持着笑意向他行禮,卻被今上攔住“這幾日不是叫你好好養着嗎,怎麽還出門?你身子不好,這幾日天涼,若是着了風寒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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