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可憐【補全了!】 [VIP]

淩晨三點, 深海未眠。

海風酒吧打烊了,但挂在門前的風鈴和小夜燈并沒有收,用複古的金屬燈架懸挂在屋檐下。風一吹, 撞擊在一起發出叮當輕響。

海岸上三角形的白色禮堂默然矗立,空氣中彌漫着淺淡的霧氣,給昏昧搖曳的路燈也蒙上一層水霧,濾鏡一般,濕蒙蒙的。

鹿溪穿過膝的墨綠色吊帶連衣裙, 米色披肩只扣了一顆扣子, 小珍珠盈盈潤潤,服帖地壓在胸前。

她和薄光年的手松松扣在一起, 走了一段路,仰頭問:“你是不是做了噩夢?”

薄光年思索半秒, 抿唇:“不知道,也許算不上噩夢。”

平平無奇一段過往而已。

果然是沒夢到什麽好東西。

剛剛在床上, 她看出他睡得很不安。

鹿溪輕聲:“你夢見了什麽?”

“夢見……小鹿。”他低聲叫她, “你有過被人遺忘的經歷嗎?”

并不是大災大難面前, 鄭重地做選擇。

只是風和日麗一個尋常午後,就像家人扔垃圾, 或是定期清理雜物一樣。

你被放在一個地方,轉身離去, 然後很久很久都沒有再回來找你。

就仿佛你從來沒有存在過。

鹿溪想了想:“也許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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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媽媽一輩子自由慣了,在養育女兒上,同樣心大得不得了。

“小時候,我父母經常都不在家, 爸爸忙着工作, 媽媽也忙着工作。”鹿溪說, “那時候,我大多數衣服都是奶奶幫我挑的,我奶奶眼光可好了,她給我挑的衣服比媽媽挑的都要好看。但有一次媽媽回來給我過生日,帶了新裙子,我試穿,穿不上——”

她微頓,“我才發現,她其實根本不記得我幾歲,也不知道我多高。”

這種細碎的小事貫穿生活日常的每一個細節,以至于鹿溪從不懷疑,假如媽媽沒有親自生下她,大多數時候根本就想不起有這麽個女兒。

“現在想,我也覺得是特別小的小事。”夜風有些涼,鹿溪摸摸鼻尖,“但小時候,會一直忍不住困惑,媽媽到底喜不喜歡我。”

如果喜歡,為什麽不在意。

如果不喜歡,為什麽又表現得很親昵。

薄光年輕捏捏她的手:“不是小事。”

鹿溪一雙眼笑成橋:“你在安慰我?我哪有那麽脆弱,都過去多少年啦,怎麽可能還對現在的我有影響。”

薄光年看了她一會兒,重新陷入沉默。

半晌,重新開口道:“你記不記得,我倆剛認識那會兒,我跟你說,父母關系不太好。”

鹿溪:“記得呀。”

她記得這男孩跟同年齡的男生完全不一樣,寡言少語,一本正經。

大夏天穿着白色長袖和黑色長褲站在北城的小巷子口,一絲不茍,沒有半點兒不體面。

薄光年“嗯”了一聲,低聲:“那時候,你很興奮地跟我說,好巧,你父母的關系也不好。”

鹿溪睜圓眼:“我哪有很興奮?”

薄光年強調:“你說,‘也’。”

他停住腳步,轉過來看她,目光沉靜,眼瞳漆黑:“但事實上,你父母關系并不算壞。”

年少時兩家父母雖然認識,但很少見面,連小孩子們都不常見到他們,他也沒機會多想。

現在想起來了,才發現不止如此。

“你還跟我說,你也不喜歡在大課間下樓做操,不喜歡拉面的最後一口湯,不喜歡坐在教室靠窗的倒數第二排。”薄光年安靜地看着她,問,“這些是真的嗎?”

鹿溪舔舔唇:“是真的。”

“這些是巧合,應該挺多人跟我們一樣的……但父母那個。”她垂眼,解釋,“我當時總覺得,如果跟你的共同點多一些,你可能就不會像看起來那麽孤獨了。”

怎麽會有這麽孤僻的小孩。

她忍不住,想跟他說——

“‘你看,我跟你一樣,所以不要推開我哦’。”鹿溪輕聲,“我沒想騙你的。”

夜風帶起她微卷的長發,薄光年心頭微妙的感覺愈發明顯,他對自己的身體再一次失去了掌控力,但他知道那不是情.欲。

他輕聲:“我沒有怪你。”

鹿溪握着他的手指,心頭莫名一軟:“過了零點,今天是我們結婚兩周年零一個月的紀念日了。”

“薄先生。”她仰頭看他,眼睛明亮,裙擺微揚,身體前傾,好像下一刻就要沖進他懷裏,“我第一次結婚,不知道要怎麽慶祝紀念日,之前一年紀念一次,以後我們可以隔三差五,紀念一下三年零六十六天,零八十八天,零一百天。”

薄光年攥着她柔軟的手,與她對視,失笑:“那豈不是要花費很多紙箱和蝴蝶結。”

他話音剛落。

身後不遠處響起小小的“咻咻”的低哨音。

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

他微怔,下意識回頭看,立馬反應過來這是什麽。

埋在沙子裏的焰火像小炮彈,一枚枚咻咻地拖着尾巴沖向天空。小小的動力裝置很敏銳,從他身後不遠處那一枚開始引燃,一顆接一顆,以兩個人為圓心,接二連三地被點燃。

“砰”一聲輕響,第一枚已經抵達夜空制高處,頭頂猛然炸裂出盛大的煙花爆炸聲,在廣袤黑暗的夜幕中織構出巨大的花團,流星般墜落下來。

黑夜如同巨大的容器,無人的沙地,寂靜的夜,深藍無邊的海洋。

浪花一波波朝岸上翻湧,星光璀璨,海水撞擊礁石,發出沉悶不斷的響聲。

“砰”一聲響,第二枚煙花在頭頂的星空炸開,閃爍着銀藍的光芒,在餘光之外裂開成細碎的光點,急速跌落發,仿佛落在海面上。

鹿溪正仰頭看天空,薄光年呼吸一滞,忍不住收回目光,看向她。

焰火一枚接一枚地升空,接踵在空中炸開,形成巨大的焰火群。

天還未亮,夜空就已經開始燃燒。

耳畔聲音破空,有一個瞬間,薄光年突然覺得自己什麽都聽不見了。

熾烈燃燒的夜空下,他看着專心致志望着天空的鹿溪,心裏排山倒海,覺得她的眼睛比燃燒的天空更加明亮。

“你看!”鹿溪自己也沒想到,這串煙花炸出來竟然能形成這麽巨大的花團。

夜風森涼,焰火炸裂的聲音太過巨大,她提高了聲音,墊着腳尖在薄光年耳畔,大喊,“是不是很好看!”

薄光年不自覺地微微躬身,在她耳邊道:“是的。”

很好看。

星河寂靜遙遠,她永遠與他站在同一邊,星空與煙花,海潮與禮堂,霜月與酒吧,都是他們共同見證的存在。

“我!原本還準備了一首詩給你呢!”煙花炸開的聲音實在是太響了,她擔心他聽不清,又不想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他耳邊大叫,“我就這麽念給你聽!好不好!”

薄光年失笑:“……好。”

這家夥。

就算把音量提高這麽多倍,仍然毫無威脅度,也完全不能威懾別人。

她太可愛了。

怎麽都可愛。

“我想!”煙花還在繼續點燃,盛大明亮的焰火雨裏,鹿溪趴在他耳旁大叫,“到空曠的船上!只要說!愛你!”

薄光年忍不住:“魚群就會跟着我——”

鹿溪:“游向陸地!”

耳畔風聲獵獵,不知道她到底準備了多少焰火,放起來沒完沒了,什麽也聽不清。

薄光年低頭,吻住她。

這個吻輕而淺,他攬着她的肩膀,吻得十分珍惜。

巨大的響聲驚動了住在海岸邊的其他人,跟拍錯過了一大段,只捕捉到一段接吻鏡頭,導演扼腕:“不是說好了,這個焰火明天再放嗎!”

這句嘆息被焰火的炸裂聲掩蓋住,并沒有傳進鹿溪的耳朵。

海邊空氣透着涼意,薄光年的唇也有些涼。

他吻得并不深入,鹿溪親親他的下唇,又親昵地蹭蹭他的下巴,才擡起眼睛:“喜歡這份禮物嗎?其實我原本還準備了別的,有一封情書,還有拍立得,還有……”

焰火仍然沒有放完,哪怕離這麽近,他仍不能完整聽清她說話的內容。

他輕碰了碰她的唇角,情難自禁,在她臉上也留下一個吻,啞聲,熱氣打在她耳畔的鼓膜:“喜歡。剩下的,先欠着。”

今天的開心已經夠了,剩下的他要留到下一次。

多高興幾天。

聽到這兩個字,鹿溪心下微動,有什麽在撓似的,一秒也等不了。

她等不到煙花放完了。

“薄光年。”鹿溪看他,纖長得過分的睫毛卷而翹,耳朵發燙,将要移山倒海似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嘴巴,緊張又有些興奮地,小聲道,“我喜歡你。”

薄光年目光專注,低聲:“我知道。”

“那。”她心跳快得不行,夜風将束在腦後的細碎短發又帶到了額前,癢癢的,她輕聲,“你喜歡我嗎?”

又一枚焰火在頭頂轟然炸開。

細碎的光點如星子一般從空中墜落,這場焰火放得太久,黑夜漫長無邊際,永無休止的夏日仿佛要綿延到下一個世紀。

薄光年微抿着唇,仍然與她對視,卻很久沒有說話。

鹿溪滿腔期待,嘴上一句話都沒有說,眼裏卻帶着點柔軟的水汽,寫滿了:快說呀快說呀,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就別想瞞着我啦。

她一動不動盯着他,明明是自己準備的煙花,內心這一刻卻升起一些小小的動搖,害怕這麽排山倒海的炸裂聲,讓她錯過心愛的少年的哪怕半句話。

可薄光年始終沒有再開口。

鹿溪從興奮到忐忑,到小小的焦灼。

勇氣像一戳就破的氣球,他輕輕一戳,吹滿的氣就迅速散盡,一點兒不剩。

“為,為什麽?”她不解極了,心碎的前一秒,不服輸地問,“你不喜歡我嗎?”

薄光年這次沒有猶豫:“我沒有不喜歡你,我不讨厭你。”

鹿溪不懂:“那,那為什麽——”

她說出口的瞬間就明白了,“不讨厭”跟“喜歡”是兩件事,他明明很早之前就說過,是她不信而已。

鹿溪站在被點亮的星空下,突然覺得自己狼狽極了。

狼狽之餘又有點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在第二天傍晚,叫所有人一起來觀看這場焰火。幸好眼下跟拍礙于煙花沒有靠近,不然攝像機前的自己,一定比現在可憐一百倍。

她放開他:“我知道了。”

手心的熱氣忽而抽離,薄光年皺眉,直覺不能現在放開她的手。

他重新捉住她,問:“為什麽突然這樣問?”

鹿溪想把手抽出來,試了試,抽不動。

她垂下眼睫,嗓子有點啞:“我不明白,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做那些事。就是為了,為了向外界表現,我們關系很好嗎?”

耳畔煙花炸開的聲音尚未休止,剛剛薄光年一直是靠看她口型來辨認內容,現在她一低頭,他辨認出的內容就變得斷續。

他忽然有些躁,跟平時的火氣或是生氣都不太一樣,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說話的內容,好像晚一秒就會錯過全世界。

他湊上前,額頭抵住她的額頭:“你是在問我,為什麽跟你表現得這麽親密嗎?跟綜藝沒關系,我做這些事,是因為我想要做。”

他想要做。

但他并不喜歡她。

那說明,是誰都沒關系,他只是需要一個情感投射對象。不管當初他遇到的是誰,娶的是誰,都會像現在一樣,接吻,上床,哄她,永遠不忘記給她帶禮物,親昵地抵着額頭叫對方小名。

鹿溪本來不想哭,現在眼眶裏的熱氣有點憋不住。

她躲開他的額頭:“好了,我知道了。”

薄光年覺得不對勁,不肯放開她:“你真的知道了嗎……你在難過?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啊!那我難過很奇怪嗎?”

這人真是煩死了她不夠狼狽嗎為什麽一直問一直問,鹿溪想推開他又推不開,周圍沒有別人,跟拍遠遠地拍兩個人的剪影,以為他們在親親抱抱。

“可是喜歡我的人很多。”焰火的聲音終于漸漸小了下去,時間掐得很準,夏日四點多,遠處海邊的天空開始泛起小小的魚肚白。

薄光年妄圖跟她講道理,“粉絲,同學,還有高中時你也見過的那些往我抽屜裏塞情書的人,他們都說喜歡我,難道每一個人我都要喜歡嗎?”

鹿溪放棄掙紮,抽出一只手迅速擦掉不争氣地滾出眼眶的淚珠:“所以在你心裏,我跟那些人是一樣的。”

她怎麽突然哭了。

薄光年心裏一慌,被火燒到似的,但旋即就穩住。

他皺眉:“不一樣啊,那些人很讨厭,可是你不讨厭。”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鹿溪忽然感到疲憊,不想再跟他争辯。

薄光年看着她,胸口發悶,顧不上去想緣由,下意識伸手,用拇指擦她臉上沒擦幹淨的眼淚,啞聲:“為什麽要哭。”

鹿溪沒有力氣了,垂着頭,問什麽說什麽:“不知道,我忍不住。”

一想到如果當初沒跟他結婚,現在跟他站在一起的就會是另外一個不知道是哪家的名媛千金,用同樣的姿态和方式,跟他發生後續一系列所有的事,她就覺得非常窒息。

甚至已經在腦子裏構想出了他投資別人公司、幫別人整理融資資料、跟別人上床、給別人做飯的畫面。

他在她腦子裏出了一個巨大的軌。

薄光年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抿唇:“你看起來很難過。”

比跟景宴分手時,還要難過。

是因為他嗎?

可是,為什麽。他不跟她談戀愛,也會讓她這麽不開心嗎?

“是的,我很難過,因為你是一個傻子。”鹿溪喃喃自語,“我以後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趁他皺眉,她拽開他的手,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反正喜不喜歡什麽的,對你來說也根本就不重要。”

她說,“反正,從頭到尾,真的只有我一個人在想而已。”

作者有話說:

鹿鹿子:擦幹眼淚,面無表情地抱着恐龍爬起來,堅強地走掉。

鹿鹿子:這個男人不能要了。

①我想,到空曠的海上/只要說:愛你/魚群就會跟着我/游向陸地。——顧城 《分別的海》

又到了我喜歡的劇情,抽一些紅包子慶祝一下,蒼蠅搓手咦嘻嘻嘻  -3-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蘑菇醬 36瓶;姜梧 5瓶;桃子、傾顏、小白乖不乖、潇雅、過期矣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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