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阿兄 他想抱她
小室裏,松香袅袅,寂然無聲。
虞錦撫着砰砰亂跳的心髒,抿了口茶壓壓驚,悄悄擡眼偷觑面前的這個生着一雙狐貍眼的年輕男子。
據說,昨日是他替她包紮了傷口,下人喚他元先生,想來應是南祁王的幕僚。
元钰清端坐在杌子上,眉心緊蹙,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虞錦。
虞錦斂容屏氣,只是搭在被褥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捏了一下。
沉溪見她神色略有些緊張,寬慰道:“姑娘莫怕,元先生是為姑娘瞧病的。”
虞錦低低“嗯”了聲,長長的烏發垂下,十分可憐見的模樣。
元钰清清了清嗓音,試探地問道:“虞姑娘……可還記得自己家在何方?”
虞錦摳了下手心,小心翼翼地朝他搖了搖頭。
元钰清又問:“那可還記得昏迷之前的事?”
虞錦沉思片刻,只小小聲說:“我只記得……我好似是來尋我阿兄的。”
聞言,元钰清眸色一亮,那也不算是全然記不得,他繼而問:“姑娘還記得令兄姓甚名誰?”
四目相接,虞錦認真想了一會兒,便擡手撫上額頭,泫淚欲泣,道:“我想不起來,頭,頭好疼……”
元钰清心一沉,望向她纏着細布的腦袋,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虞姑娘可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虞錦哽咽搖頭,睜着淚汪汪的眼睛,甚是無辜地朝他眨了下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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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钰清無言,心事重重地站起身。
這下麻煩大了,自古以來失憶之症最是難治,饒是他再博學,眼下也沒有法子可解這症狀。
他揉了揉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氣,只吩咐兩個丫鬟道:“照顧好虞姑娘。”
說罷,他推門出去,問侍衛道:“王爺去哪了?”
侍衛道:“回元先生,王爺一早便去了軍營。”
軍營。
算算路程,今夜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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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裏,虞錦“過問”了自己的閨名後便稱頭疼,沉溪生怕她病情加重,忙道:“姑娘昏迷數日,身子還未痊愈,莫要再問再想,以免傷身。”
虞錦颔首,半響後,她輕聲道:“我想沐浴。”
不一會兒,湢室水霧彌漫,熱氣騰騰。
熱水彌漫過肩頭,虞錦閉眼,連日的驚心動魄令人疲憊不安,眼下只覺得骨頭和血都活過來,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一手環住半身,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小臂內側的細肉。這是她思考時的慣常動作。
南祁王。
沈卻。
傳聞中此人并非是個熱心腸的,不像是能随手救一個弱女子的大善人。
且沉溪與落雁喊她虞姑娘,想必是已知曉她的身份,那麽南祁王肯出手相救,多半是因父親的緣故。
只是眼下靈州這個情形,她即便是虞廣江之女,對南祁王又有什麽價值?
虞錦思忖片刻,細眉輕蹙,仍舊沒有頭緒。
但無論如何,南祁王府這棵救命稻草,她勢必要抓住不放。
思及此,虞錦睜開眼。
恰撞上兩雙同情悲憫的眸子。
她稍怔,輕咳一聲,心虛道:“我頭已經不疼了,你們……不必太過擔憂。”
沉溪與落雁連忙斂神,生怕雪上加霜,也不敢再在虞錦面前嘆氣。
虞錦鞠了一捧熱水淋在肩頸,頓了一下,打探道:“那元先生,并非只是郎中?”
沉溪道:“元先生是府裏的幕僚,擅謀擅醫,且與王爺相識多年,情誼非淺,并非只是尋常郎中,說起來,半個主子也算得。”
這樣……
怪不得虞錦看那人氣度不凡。
她輕輕“哦”了聲,順着沉溪的話問道:“那王爺平日也住于此?”
沉溪應了是。
虞錦摸着下颔若有所思,她擡頭望了眼緊閉的楹窗,從縫隙中窺得天色,這是要酉時了。
是用晚膳的時辰。
想到後頭的大戲,虞錦心下有些焦躁,頓時沒了沐浴的雅致。她重重吞吐了下氣息,平素裏沐浴要耗時一個時辰的人,潦草起了身。
畫舫上并沒有她合身的衣裳,沉溪暫且遞上了一套紅邊白裙的侍女衣裙。
待簡單梳妝後,虞錦便候着晚膳。
然而,直至自己的桌案上布好了膳食,也沒見窗外的甲板上有任何動靜。
虞錦蹙眉,心上橫生一股焦慮。
但面上卻不能顯,她垂目夾了個蝦丸。
半響,虞錦擡眸,神色自然道:“你們不必在此候着,眼下是用膳的時候,莫要因我耽誤了侍候主子。”
落雁笑說:“姑娘寬心,王爺還沒回呢。”
果然,虞錦眉梢輕提,略感失落。
晚膳後,虞錦站在窗前,憑欄眺望不遠處的波光粼粼的湖泊。
沉溪與落雁互望一眼,默契地退了下去。
黃昏的餘晖散落,又消失,天邊的朝霞被沉雲所替,清澈的湖泊倒映出斑斓,直到天一寸一寸黑下來。
盼星星盼月亮,虞錦總算把她要等的人盼回來。
透過楹窗看,來人着暗色,隐于夜色中看不清其模樣。
但生于長于高門顯貴,虞錦一眼便能分辨出人和人的不同,真正位高權重之人,舉手投足間都是矜傲。
比如她父親,也比如她阿兄。
虞錦撫了撫心口,深吸一口氣,提裙推門而出,然腳還沒邁上甲板,便被侍衛一手攔住。
虞錦無辜道:“怎麽了?”
對着這樣一張豔若桃李的臉,這樣細細弱弱的嗓音,饒是面如冷鐵的侍衛也不禁柔了聲,道:“虞姑娘,此處不可随意亂闖。”
虞錦抿唇,神色還帶着兩分委屈,道:“我只是來尋我阿兄,這也不行麽?”
話音落地,倒是将侍衛整懵了。
他往甲板木桌處瞥了一眼,相對而坐的兩個人,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元先生,哪個是她兄長?
侍衛正狐疑回頭,就見虞錦一個彎腰矮身,泥鳅似的從他臂下鑽了出去,直奔甲板。
“欸!虞姑娘,虞姑娘您慢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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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前,甲板上。
冷白的月光流淌一地,給锃亮的鐵甲添上幾分肅寂。
沈卻面無神色地擦拭着盔甲上的血漬。
元钰清多看了幾眼,方才魏祐陪同沈卻回畫舫時,腿都是打着顫走出去的。細問之下方知,這幾日王爺在軍營,是上上下下将人篩了一遍。
今日,還斬了個不服管的都尉。
當衆斬殺都尉可并非小事,一時間原州軍上下人心惶惶,卻是敢怒不敢言。
而魏祐做了六年原州刺史,凡事向來睜只眼閉只眼,哪見過這種場面,吓得說話都結巴。
不過元钰清是知曉,沈卻做事皆有其緣由,比之在垚南軍營時的雷厲風行,這才哪到哪。
元钰清推給他一杯茶,道:“王爺倒是悠着些,魏大人統管原州事務,往後還多有要他從中協助的時候,将他吓壞了,可不是好事。”
沈卻擦幹淨盔甲,将其整齊地疊放在石桌前,捏起茶盞抿了口,道:“他再窩囊些,原州刺史也該換人了。”
元钰清笑笑,也明白沈卻不是在說氣話。
他清了清嗓子,話題調轉,道:“對了。”
元钰清三言兩語間,将虞錦這匪夷所思的病症述清道明。
沈卻微頓,蹙了下眉:“你也治不了?”
元钰清搖頭,道:“只在醫書中見過,倒是從未碰到。不過,家師或許可一試。”
說起元钰清的師父,乃是垚南梵山頗有名望的僧人,法號和光,故弄玄虛的本事很是了得。
沈卻素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對此人極為不喜,但有一說一,和光的醫術卻當真稱得上華佗在世。
沈卻摩挲着杯沿,尚在猶豫。
正這時,不遠處的船艙內就傳來一陣騷動。
沈卻皺眉,擡眸看去。
就見一人匆匆從艙內踏上甲板,紅白裙邊随風曳曳而動,略微寬大的衣裳将她包裹得十分嬌小,更顯輕盈,月色之下,燦若星子。
尤其是那雙眼尾妩挑的眸子——
沈卻怔住。
他鬼使神差地起身,桌邊的佩劍随之“啪”一聲掉落在地。他卻置若罔聞。
胸腔震的每一下,都格外清晰強烈,有一種從頭至尾的拉扯感,好似要将他的筋骨生生抽出來,将他渾身撕裂一樣。
沈卻呼吸急促,甚至連向前邁一步的力氣都沒有。
元钰清見他不對勁,遲疑道:“王爺?”
沈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只一眼不眨地望向甲板那頭的人影。
虞錦也在看他,匆匆奔至而來的腳步不由停滞一瞬。
男人一身湛藍色繡金長袍将他周身襯得異常凜冽,愣是在他那過分昳麗的長相上平添兩分壓迫感,讓人有一種不敢随意在他面前造次的懼意。
虞錦想起成玥公主,不由嘆服其膽量。
但此時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她收起思緒,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管了!
虞錦閉了閉眼,遂鼓起勇氣提裙小跑上前,高呼道:“阿兄!”
她跑到面前,嘴一癟,道:“阿兄,你怎麽不理我?”
而沈卻看着面前的人,眼眶止不住泛酸。
她離他越近,他越是顫栗難忍,甚至有一瞬間生出了一種無比荒唐的沖動。
他想抱她。
克制的疼痛四面八方侵來,連喉間都發澀。
四目相望,長久的寂靜,風過湖泊、水波蕩漾的聲音格外明朗,像是心髒被高高抛擲在湖底,驚濤駭浪。
沈卻握拳,強撐着站穩,卻在擡腳欲往前邁時覺得喉間一陣腥甜,生生跪了下去。
“咳——”
鮮血淌在甲板上。
“王爺!”
“王爺!”
元钰清與随後而來的侍衛急奔而上。
虞錦吓得面色一白,美目微瞪,莫、莫不是被她吓的?倒也,也不至如此吧?!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虞錦咬咬牙,連忙蹲下身子,扶住男人精瘦的胳膊,淚眼汪汪道:“阿兄,阿兄你怎麽了?”
沈卻看她,目光之淩厲,仿佛能将她整個人看穿。
驀地,他攥住虞錦搭在他小臂上的手腕,力道大得似是要将她骨頭給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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