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密函 拱成小小一團縮在角落

念及邊城,虞錦根本就等不及。

翌日早,霧還朦朦,她遣人送了張拜帖去刺史府,雖說有些唐突,但好在她眼下身份是南祁王府的三姑娘,刺史夫人不僅不覺唐突,還萬分欣喜。

沉溪為虞錦梳妝,绾的是最簡單的發髻,一根流金花簪斜插入發,潑墨似的長發垂腰,柔情綽态,千嬌百媚。

落雁手捧胭脂膏,為那如畫似的面容又添了一抹俏色,如此她怔怔呆住。

說起來她也是南祁王府的一等侍婢,常常随王爺進出上京甚至是皇宮,什麽模樣的美人沒有,就說那位成玥公主,在落雁眼裏已然是美若天仙,可再看虞錦,她方知何為水中的芙蓉成了精,不僅美,還貴。

她喃喃道:“姑娘生得真俏麗。”

聞言,虞錦目光投向銅鏡。

她眨了眨眼,并未因這話生出什麽羞澀窘迫的情緒,顯然是自幼讓人誇大的美人。

臨出門前,虞錦向沉溪要了一頂帷帽。好在頤朝女子出行帶帷帽的也不在少數,加之今日日頭還大,倒也不奇怪。

未免張揚,她這回只帶了沉溪。

虞錦無心挑揀生辰禮,便挑了個最不易出錯的——人參。

很快,沈卻給的銀票就只剩下碎銀子了。

虞錦掂了掂銀子,頭一次發覺錢竟是如此不經花。

馬車沿西而行,很快便到了魏府。

魏夫人遣了貼身丫鬟相迎,入了府邸,虞錦揭開帷帽,一路花花草草,水聲潺潺,倒很有一番意境。

緊接着,虞錦便見不遠處的長廊下伫立着一個婦人,身着墨綠錦緞,頭戴翡翠銀簪,描妝端莊,很有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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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這就是魏刺史的夫人,莊氏。

自打南祁王赴原州後,自家老爺便成宿成宿睡不好,據說那南祁王沒有喜好,連個空子都不給人鑽。

好容易打聽到南祁王府竟還有位三姑娘,且正在原州!

這後宅裏的情誼,總比官場要好建立。

是以,莊氏早早便在此候着。

她急急忙忙迎上去,眼往虞錦臉上一瞥,眸光一亮。沒想這三姑娘竟如此好顏色。

二人一碰面,便噓寒問暖了一番:

莊氏道:“不過一個尋常生辰宴,沈姑娘事忙,哪裏至于親自登門致歉?”

虞錦對這些話術游刃有餘,只笑答:“若非前一陣身子實在不大好,按禮我該早早來拜訪夫人,本就是我失禮在先。”

“瞧沈姑娘說的,如今我家老爺與王爺共事,你我何必如此生疏,我膝下三女兒與沈姑娘年齡相仿,若是姑娘不嫌棄,平素煩悶時大可尋她相伴,那丫頭最知玩了!”

虞錦欣然應好,又互相吹捧了一陣,她才逐漸切入正題:

“我阿兄此次奉旨視察原州軍務,還是因靈州邊城遇襲之事,想必魏大人也為此受累了。”

莊氏輕嘆:“誰說不是,往年那仗怎麽打,都打不到原州來,誰知虞大人這一回竟是沒擋過去,倘若敵軍長驅直入的話,第二個遭殃的便是原州,我與老爺都擔驚受怕了好幾日。”

虞錦輕輕拂了拂茶蓋,道:“也不知邊城如何,有沒有虞大人與大公子的蹤跡。”

“不可能。”莊氏擺了擺帕子,道:“我家老爺盯着呢,半個人影都沒瞧見,說起來虞夫人也是個可憐人,接連失去了夫君、長子,眼下連二姑娘都丢了,這麽些日子也沒個音信,許是遭遇不測……”

虞錦一顆心本在莊氏那句“不可能”裏墜了墜,乍一聽聞蔣淑月,又生生揪了起來。

一時沒忍住,虞錦脫口而出道:“她可憐?”

莊氏沒聽出不對勁來,反而道:“沈姑娘久居垚南或許不知,這二姑娘雖并非虞夫人親生,但卻是手把手教養長大,疼得跟心肝似的,據說二姑娘成親當日,她一面哭着一面随花轎,人都險些暈過去。”

“還有如今,為怕二姑娘遭遇不測,她日日吃齋念佛,以淚洗面,可憐吶……”

虞錦木然,蔣淑月好手段,逼得她淪落至此,自己竟還撈了個好名聲。

她重重握了下拳,風輕雲淡道:“近來想請戲班子聽戲,魏夫人可知哪裏的戲班子最好?”

莊氏思忖片刻,只道:“那自是平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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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錦攥着這點碎銀子,在平玉樓外遙遙望着。

雖說是正經戲樓,但尋常姑娘家都是請戲班子去府裏唱曲兒,倒少有自己親自上座的。

沉溪猶疑不決,試圖勸說虞錦,“姑娘,您若真想聽曲,不若請戲班子去畫舫上,此處魚龍混雜,怕沖撞了姑娘。”

可虞錦等不及了。

她數了數銀子,自知這些是不夠的,便自覺地将發髻上的流金花簪、白玉耳珰摘下,一并扣在桌案上,道:“我要最好的。”

這些都是虞錦逃親前精挑細選的,不得不說蔣淑月為了讓虞錦出嫁做了許多退讓,定制的嫁衣、轎攆還有陪嫁,個頂個的昂貴。

掌櫃的笑彎了眼,道了句:“二樓上間,姑娘稍候。”

不幾時,便有一紫衣女子款款走來。

她嗓音似黃鹂,光是開口道一句“芰禾見過姑娘”就讓人感覺一陣酥麻。

不愧是平玉樓的靡靡天籁。

虞錦點了她一出戲,無論是詞還是淚,都極為讓人動容。

散場後遣開沉溪追了上去,道:“芰禾姑娘,我這有個好本子,姑娘可感興趣?”

芰禾側身,朝戴着帷帽的人提了提眉梢。眼前的人雖遮了臉,但芰禾在平玉樓十年,什麽樣的達官顯貴沒見過,單看她端着這身姿和那雙半點磨損都沒有的手,便知其身份貴重。

她道:“願聽一二。”

芰禾明白過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不是來聽戲,而是來送戲本子的,但看她兩手空空,便将人請至了自己的閨房。

古香古色的長廊,奉的是時下最流行的海棠,一層十多間屋子,并不算隔音,一路走來開嗓聲和竊竊私語聲盡有。

芰禾推開盡頭的閨房,提壺斟茶道:“姑娘請坐。”

虞錦道:“多謝。”

芰禾捋了捋額前的烏發,說:“不知姑娘的是個什麽故事?”

整整兩刻鐘,虞錦将逼親一事描繪得淋漓盡致、蜿蜒曲折,末了嗓子幹澀地飲了半盞茶。

芰禾了然,什麽也沒問,道:“姑娘的戲好,芰禾記下了。”

虞錦心知那鎏金花簪不夠讓平玉樓的招牌為其賣力,起身道:“今日我出門急,明日我親自補足銀兩。”

大不了先将自己那一小匣首飾珠寶變賣了救救急,她暗自想。

不料芰禾道:“不必,姑娘的戲是出好戲,是我謝過姑娘。”

兩人隔着帷帽相望,虞錦道了句謝。

她推門而出,不由重重吐了口氣。這芰禾姑娘是個聰明人,不知會否反應過來她的身份,不過好在她未露臉也未透露行蹤,便是等王媽媽找上平玉樓,也無用。

如此想着,虞錦心裏稍安。

未免沉溪久等起疑,她步子快了些。

踏出平玉樓時,已至紅霞退散,天色暗沉。

虞錦有氣無力地靠在馬車裏,滿腦子都是莊氏那句斬釘截鐵的“不可能”,一直到馬車停在了濉陽湖畔都沒回過神。

她固執地認為虞廣江和虞時也還活着,其實虞錦心裏明白,她沒有任何證據,她不過一廂情願地不願意去相信而已……

“姑娘,姑娘,到了。”沉溪擔憂地戳了一下她。

虞錦驀然擡頭,撩開馬車帷帳眨了眨眼,遂彎腰下車。她無精打采地回到畫舫,本無食欲,正要與落雁說免了晚膳,就聽落雁道:

“姑娘回啦,王爺吩咐等姑娘回了再布菜。”

虞錦愣了一下,“阿兄回來了?”

落雁颔首,道:“早就回了,與元先生在屋裏議事呢。”

虞錦“哦”了聲,想了想,便将回屋悶頭一睡的想法壓了下去,上了二樓,擡手正欲叩門,便聽裏頭傳來元钰清的聲音——

“王爺許是真賭對了,虞大人極有可能還活着。”

“咯噔”一聲,虞錦的心狠狠一跳,擡起的手顫了顫。

她屏息貼了只耳朵上去,只聽裏頭傳來簌簌的紙頁聲,時不時傳來兩聲沈卻和元钰清的聲音,一會兒是突厥,一會兒又是邊城。

虞錦猜,他二人應當在翻看密函。

虞錦思緒紛亂,覺得腦袋嗡嗡嗡響個不停,心中洶湧澎湃,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只想拿過那密函一探究竟。

虞錦深吸一口氣,擡手叩門,道:“阿兄。”

她推開門,瞥見沈卻手邊的信紙,神色如常道:“用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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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時,虞錦難得安靜,若是她沒有裝這個失憶,興許還能直問,但她不能。

那麽,從南祁王的卧房偷密函且活着出來的可能有多大?

虞錦嘆了第七聲氣。

膳後,沈卻叫住了沉溪,“她今日去哪了?”

沉溪回道:“姑娘今日先去了西市買了支人參,再是去了魏府與魏夫人敘話,最後去平玉樓聽了一出戲。”

“聽戲?”沈卻摩挲了下扳指,道:“什麽戲?”

沉溪道:“好似唱的是……一個女鬼和書生。”

沈卻默然,無語凝噎地笑了聲,原來是吓的。

皓月當空,微風不燥。

虞錦在屋裏走了幾個來回,終于,聽到外頭的腳步聲,她忙推門出去,攔住落雁,望着她手中的木桶,眸色一亮道:“阿兄是要沐浴?”

落雁點點頭。

虞錦摁了下上揚的嘴角,說:“無事,你快去吧。”

“是……”落雁抱着木桶不明所以,王爺沐浴,姑娘這麽高興作甚?

又過片刻,直至四周都安靜下來,虞錦做賊似的蹬上二樓。

沈卻喜靜,故而這畫舫第二層一個侍衛都沒有,不過這也給虞錦提供了方便。

她貼在門上,仔細聽了聽動靜,才凝着呼吸推開屋門。

“吱呀”一聲,虞錦的小心髒都在發顫,聽到水聲,她才捂着胸口松了口氣。

屋內僅床榻邊燃了一盞燈,虞錦不敢耽擱,摸黑直奔桌案,打開匣子。

她方才見沈卻将密函放進了匣子裏,果不其然在裏頭。

然而,白紙是白紙,黑字卻沒有黑字。

虞錦微怔,舉起信仔仔細細地看,當真是只字未有!

她稍一思忖,是有一種密術可隐去紙上的字,大多透着光或是火便能現原形。

是以,虞錦忙将信置于窗下,無效,她匆匆走至榻邊。

正要對着燭火一試,只聽一道腳步聲由遠至近。

虞錦美目瞪大,清晰地感覺到心跳停了一瞬,她四下一掃,屋子裏空空蕩蕩,最近的,唯有左手邊的一張床榻而已。

幾乎是本能反應,她一下鑽進被褥裏。

拱成小小一團縮在角落,好似誰也不會發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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