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涼茶 你可以……不必攙扶我
突如其來的力道将他撞得向後小退了半步才堪堪站穩,丫鬟、侍衛等衆人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默契又慌亂地移開視線,佯裝未見。
四周驟然阒靜,沈卻稍怔。
仿佛被人捏住了命脈,那種熟悉的異樣排山倒海撲面而來,心口隐隐發顫,顫到他覺得呼吸都帶着輕微的刺痛之感,大有一種要将懷裏的人徹底揉進骨子裏方可緩解不适的荒謬想法。
他也确實如此做了。
而虞錦将臉一埋,滿心卻都是唐嘉苑,絲毫未覺異狀。
說起來,她與唐嘉苑之間還頗有一番淵源,只是這淵源的由頭,卻是因她的兄長,虞時也。
虞家兄妹二人的好模樣大多随了生母,若說虞錦生得似閨中嬌養的牡丹花,那麽虞時也便是那高嶺之上的玫瑰,美得豐神俊朗,性子傲慢不羁,少不得女子對其趨之若鹜。
這本無礙,虞錦為此甚至十分自得,畢竟有兄長如此,實在長臉。
可別的女子至多是肖想傾慕,偏是當時還是靈州參軍事之女的唐嘉苑膽大,竟敢在虞家的小宴上以女子清譽設計虞時也。
她飲茶時故意潑髒了衣裳,去到後院廂房更衣,又讓侍女以虞錦的名義将虞時也一路引了過來,若非虞錦及時察覺,否則以她阿兄的暴脾氣,莫要說負什麽君子之責,只怕沒一劍劈死唐嘉苑便算好的。
此事畢竟不體面,虞錦并未聲張,只是自那後,她也算是與唐嘉苑結下了梁子。
若是今日被唐嘉苑撞上,只怕要生事端。
虞錦心裏的小算盤撥得“嗒嗒”響,生怕沈卻此時将她推開,是以雙臂收緊,吞咽了下嗓子道:“阿、阿兄,我頭好暈,實在站不穩……”
不及男人開口,她又道:“許是一早未進食,眼下犯了頭昏病罷了,我站着靠一會兒便能緩——”
說話間,虞錦倏然一僵,美目微瞪。
緣由無他,腰間覆上的那只手,力道過重,隔着輕薄的布料,掌心的滾燙似能灼傷那整一片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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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近是将她摁進懷裏。
虞錦茫然一瞬,仰頭看他,正逢男人垂目。
小姑娘略微愕然地瞪大雙眼,他甚至能從她的瞳孔裏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縮影。
一股莫名的熟稔之感油然而生,沈卻眼眸微眯,緊緊盯着她的眉眼瞧。
虞錦一頭霧水,只覺得腰要被他掐斷了。
她疼得倒吸一口氣,見對面廊道上已無唐嘉苑的身影,立即去推男人的胸膛,道:“我忽然覺得好多了,你可以……不必攙扶我。”
話落,腰間的桎梏果然消失,但緊接而來的卻是眼前一黑。
虞錦:?
她略有不安地攥住男人露出的一截手腕:“阿兄?”
沈卻擡手遮住那雙似盛秋波的美目,任她掙紮。
半響,他手一松,直将人從身前扯開。
“嗙”地一聲,書房門被重重阖上,力道之重到門窗似都顫了兩下。
眼前驟亮,虞錦毫無防備,被房門呼來的風撲了個滿面,怔怔然地呆在原地,抱、抱了一下,倒也不至如此動怒吧……
那頭落雁先回過神來,忙上前扶住她,道:“姑娘,您無礙吧?可要奴婢尋個郎中瞧一瞧?”
虞錦忙搖頭,小聲道:“我無事。”
說罷,她颦眉望着緊閉的房門,都怪唐嘉苑,隔着面都還給她找麻煩。
虞錦懊惱地撫了撫眉尾,屈指叩了兩下門。
隔着一扇門,男人聞聲側了側頸,竭力扼制住手中微顫,提壺倒了一盞涼茶。
他捏緊杯沿,仰頭飲盡,如此一杯又一杯,才将渾身的躁動難安生生壓了下去。
“阿兄,午膳要涼了。”
門外的人又擡手叩了兩下,話裏皆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沈卻側目看過去,拇指摩挲着杯口,垂在膝上的手收緊成拳。
一次是錯覺,那兩次呢?
說實在話,這種被人牽制情緒的感覺并不算太好,他很清楚,問題出在虞錦身上。
沈卻将剩下的涼茶喝下,定了定心神,徑直朝房門走去。
“阿兄,阿兄,阿——”
“吱呀”一聲,門被從裏頭拉開。
虞錦叩門的動作驀然頓在半空中,收回手乖乖巧巧地抱着食盒看向沈卻,渾然沒有方才那副抱着他胡诹耍賴的模樣。
沈卻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道:“進來吧。”
虞錦欣喜,趕忙緊跟進去。
落雁布好午膳後,二人相對而坐。
用膳時,虞錦念及方才的插曲,并不敢多言,生怕沈卻将話題引到那上頭去,既然此時他不提也不惱,她便順水推舟,一并忘了才好。
省得他再道一句男女大防,破壞此時兄妹用膳的好氛圍。
如此想着,虞錦便也只顧埋頭。
正此時,沈卻忽而開口道:“今日來,有事?”
虞錦握着木筷的手一頓,撚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我無事就不能來陪阿兄用膳麽?”
“只是來用膳?”
“……也不是。”虞錦捏住勺柄,垂目道:“我仔細一想,自我病愈後便與阿兄不甚相熟,便想多與阿兄相處,盼能回到從前那般才好。”
“……”
沈卻移開目光,昨夜占着他的床榻時,倒不知不甚相熟四字如何寫。
不過眼下他無心與她計較此事,只擱筷道:“飯後在此處候着,酉時我帶你去個地方。”
“啊?”虞錦對他要将自己送去那什麽梵山還心有芥蒂,防備道:“去哪兒?”
聽出了她的警惕,沈卻一哂:“放心,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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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刻,紅霞滿天。
街市人群湧動,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馬車自青石路碾過,在鬧市中走得異常緩慢。
沈卻不悅地捏了捏眉心,他素來喜靜,顯然此處并非他心悅之地。但虞錦倒是多瞧了兩眼,自來原州後,寄人籬下的日子實在算不得輕快,并無閑心賞這遠近聞名的原州夜景,方才撩簾一瞧,确實不凡。
若說靈州是個森嚴、規矩之地,那麽在靈州庇佑下的原州,可稱是難得繁華的游玩之地。
不多久,馬車停在一家茶舍外。
二人下了馬車,候在外的侍衛迎上前,拱手道:“王爺,元先生在裏頭。”
沈卻颔首,瞥了眼虞錦示意她跟上。
上到二樓盡頭的上間,小二推開房門,道:“兩位客官裏邊請。”
虞錦随意一掃,這茶舍倒是講究,不僅陳設擺置不俗,還将一間房劈出了兩個隔間,外間置桌椅以用膳,裏間置矮幾以煮茶,很是雅致。
看樣子他二人是商談公務,虞錦不免有些疑惑,帶着她作甚?
顯然,元钰清也有相同的疑問。
裏間,隔着山水屏風,元钰清望了一眼正托腮品茶的小姑娘,“嘶”了聲道:“王爺何時與虞姑娘如此形影不離了?”
沈卻道:“先說正事。”
元钰清斂神,正了正臉色,道:“原州的軍械物資确都記錄在冊,我遣人清點過,數量上确實不差,但質量上——”
說話間,元钰清命人呈上一柄長-槍,道:“王爺以為如何?”
沈卻接過,只一眼便将目光落在矛頭上,常年領兵之人,除了兵将,便是與兵器打交道最多。頤朝的各軍械皆有明文規範,什麽武器用什麽鍛造,哪怕是鐵都分個好幾等,元钰清呈上的這柄□□,單是色澤上便與常規所制有所不同。
沈卻輕輕用勁,只聽“咔嚓”一聲,那矛頭竟生生被掰斷下來。
男人臉色冷凝,這般不經用的軍械,若是真到了戰場上,那當真成了手無寸鐵的兵将。
這種偷工減料之事實乃常有,何況是原州這種被庇護多年,無需征戰的地方,軍務之上更是懈怠。
但常有歸常有,元钰清十分知曉沈卻的性子,旁的事或許尚有轉圜的餘地,軍務上,沒有。
只聽他淡淡道:“暗查,小心打草驚蛇,人證物證齊全後,無論是誰,示衆問斬。”
元钰清颔首:“是。”
示衆問斬是為立軍威,杜後患,這個道理他自然明白。
原州的齲齒永不止這一樁,沈卻繼而往下說。
好半響,以沈卻最後一個吝啬的“嗯”收尾,二人面色稍緩,各自抿了口茶。
元钰清用折扇扇柄指了指外間的人,道:“現在能說了吧?”
他低聲輕笑道:“王爺難不成,真當兄長當上瘾了?”
聞言,沈卻轉了轉杯口,屈指在木牆上敲了兩下,道:“虞錦,過來。”
他食指輕點了兩下矮幾,示意她坐下,道:“讓他給你把個脈,午時不是覺得頭昏?還是謹慎些為好。”
話落,身側二人皆是一愣。
虞錦狐疑地蹙了下眉,他留了她大半日,便是為了讓元钰清給她診脈?
這是什麽感人肺腑的兄妹情?
元钰清看了眼沈卻,倒是什麽都沒問,他從不在人前質疑南祁王,是以他道:“王爺說得是,尋常小病也需得謹慎。”
虞錦心知哪有什麽頭昏,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将手遞了過去。
一方白帕子覆在手腕,片刻過後,只見元钰清收了手道:“姑娘身子薄弱,仍舊有些氣血虧空,在下先開副藥方子為姑娘調理。”
虞錦點點頭,“有勞先生。”
沈卻接過藥方,上下一掃,遞給虞錦道:“拿給落雁,讓她抓藥。”
虞錦慢吞吞地接過來,茫然地點了下頭,他這樣鄭重其事,不知道還以為她是得了絕症,以至于在藥肆,虞錦還向掌櫃的求證了這藥方的功效,當真只是補血補氣而已。
虞錦一走,沈卻才道:“除氣血虧空外,她并無異常?”
異常?
元钰清搖頭:“虞姑娘的身子不過就同尋常小姐一般,走動少,自幼嬌弱罷了。”
“就沒有一點,不同于尋常之人之處?”
“沒有。”
元钰清好奇道:“王爺究竟想問什麽?”
沈卻壓了壓眉梢,清清冷冷道:“沒什麽。”
正此時,窗外響起一道慌亂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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