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很吵 你為什麽不理我?

沈離征側首看過來, 手裏的長弓頓了一下。

只聽侍衛交頭接耳道:

“诶诶,快看,是公主。”

“我還沒見過公主,天爺, 怪不得說是神女下凡呢……”

“也不知将來驸馬是何許人也?這誰能擋得住啊。”

沈離征蹙眉, 一個冷眼掃過來, 侍衛立即噤了聲。

那廂, 流莺手忙腳亂攙起錦上, 拍了拍她裙擺上的塵灰, “公主!您嗑疼了沒?摔哪了啊?”

錦上懊惱地拍了拍手心,她抿唇看沈離征, 見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随即轉身将長弓擱在架子上, 頭也不回地走了。

錦上一愣,他就這麽走了?

錦上頓時提起繁瑣的裙擺,幾步小跑追上前,“沈将軍!”

男人頓步,平靜的眼底有三分一閃而過的訝然,他道:“公主有何吩咐?”

錦上仰頭道:“你為什麽不理我?”

沈離征微頓, “臣沒有。”

她不依不饒,“那你為什麽轉頭就走?”

沈離征摩挲了下腰間的佩劍,道:“臣有公職在身,公主若無要事, 臣先行告退。”

“本公主有事!”小公主傲然挺胸,“我命令你送我回寝宮。如今朔北平定,尚無戰事,父皇召你回宮, 将內庭巡守這樣的大事交由你全權負責,我是公主,我的安危自也是你的責任,所以你送我回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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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振振有詞,将胡攪蠻纏發揮得淋漓盡致。

養尊處優的公主竟還知朔北平定,他以為她應當每日養鳥插花,擺弄首飾衣裳。

沈離征看了她一眼,道:“公主現在很安全。”

“可我害怕。”錦上睜着雙無辜的眼眸,道:“要是宮裏有刺客怎麽辦?要是我打不過怎麽辦?難道将軍能保證宮裏便絕對安全麽?若是有個萬一,你擔待得起麽?”

一旁的侍衛紛紛低下頭,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默契地摸了摸鼻子。

啧,好一個胡攪蠻纏。

半響,沈離征移開視線,淡淡道:“你們先去。”

侍衛立即拱手退下。

沈離征神色寡淡,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道:“公主請。”

錦上傲慢地“嗯”了聲,挺直背脊後擡腳往宮殿的方向走,一道修長健碩的影子落後一步與她的影子疊在一起。

錦上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嘴角下意識翹起。

但沒多久,她便安靜不下來了。

錦上往後側着腦袋,道:“将軍平日巡守走那條道?或是駐守在哪個門?安華門還是太康門?”

沈離征道:“安華門。”

哦。

錦上又道:

“那你巡守時去過曲荷園麽?那一池水仙都是我命人栽種的,特別好看,你若是去到那兒,記得多瞧兩眼。”

“不過将軍征戰南北,去過那麽多地方,想必什麽好東西也瞧見過了吧?朔北有水仙麽?朔北的雪可有華都大?”

“你不覺得宮裏十分無趣嗎?清清冷冷,連每日的雲都長得一模一樣,倘若我是男兒身就好了,便能自由出入宮廷,像皇兄那樣。”

……

……

錦上小嘴叭叭說了一路,最後陡然一頓,道:“你為什麽不理我?”

沈離征:“……”

行至華陽宮,沈離征很快就離開了。

随着男人背影不斷縮小,錦上也不斷踮起腳尖,身子不由虛晃了一下,流莺趕忙扶住她,疑惑道:“公主您在看甚?”

錦上收回視線,神秘兮兮地拉着流莺到殿內,将她摁在圓凳上,吓得流莺險些一個驚起跳起來,“公主?”

小公主托腮,把盤子裏的葡萄推給流莺剝,說:“你各宮亂竄,消息靈通,關于沈離征,你知道多少?”

流莺一時不解。

錦上提示道:“年齡?家在何方?婚否”

流莺沉吟片刻道:“沈将軍如今二十有二,生在朔北,據說父輩也是從軍之人,只不過未能掙得像将軍這樣的戰功罷了,至于成婚,将軍若是成婚了,那些世家小姐們哪裏還能擠破頭想湊上前去?”

“那納妾了?”

流莺搖搖頭,“奴婢沒聽說将軍府有妾室。”

錦上捏着耳下的小珍珠,一雙美目亮晶晶的,又道:“那……他家中有幾口人?”

“據說将軍的父親十多年前便戰死了,母親不多久也改了嫁,好似是由祖母撫養長大,家中人丁很是稀少。公主,您打聽這些作甚?”

小公主捧臉,緩緩道:“今日天色真好。”

流莺狐疑往窗外一瞅,烏雲沉沉,哪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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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萬裏無雲,日頭難得高懸,極了半月有餘的厚雪逐漸融開,淌得整個皇宮濕淋淋的。

曲荷園百花争豔,似春景一般。

此處是從安華門巡守的必經之路。

錦上攬着一面小鏡子,左照右照半響,流莺從遠處小跑而來,“來了來了,将軍來了。”

聞言,小公主立即藏起鏡子,端正坐好,雙手擺在琴弦上,左右手一撥,流水潺潺一般的琴聲自指尖飄揚遠去,引得走來的幾人紛紛擡頭望來。

錦上故作訝然,款款上前道:“沒想竟在此處遇見沈将軍,着實好巧。”

聞言,沈離征不由有些沉默。

錦上掩唇輕咳兩聲,流莺便将食盒提上來。錦上道:“正好,這是禦膳房新研制的桂花糕,比從前還要軟糯不少,我吃不下了,給将軍。”

沈離征眉心微蹙,正欲開口,身後的侍衛便很有眼裏勁兒地接了過來。

錦上歡喜道:“那我走啦。”

稍後,沈離征漠着張臉瞥了侍衛一眼。侍衛脖頸一涼,委屈道:“将軍……這是公主的賞賜,不好拒的。”

然侍衛不知,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自此後,沈離征被小公主“偶遇”的次數愈發頻繁。

例如,小公主在自家皇宮迷了路,莫名其妙繞去了安華門,恰還抱着一件北俪進貢的貂毛大氅。

她鄭重其事道:“本是要給我皇兄的,但是太重了,将軍替我皇兄收下吧。”

又例如,沈離征于禦書房與皇帝議事,正要離宮時,小公主緊跑慢跑至他眼前,小喘着氣道:“好巧啊,眼下天暗了,夜路難行,這些給你。”

她塞過來整整一匣子的夜明珠。

沈離征沒猜錯的話,這些是前些日子的進貢之物,

再後來,她連借口也不找了,蠻橫又直接地捧着奇珍異寶道:“這些也給你,我有太多了,多得宮裏都塞不下,寄存在将軍府吧。”

她總是時不時從哪裏蹦出來,道:

“将軍、将軍,好巧啊。”

“沈離征!你看,這些是我新得的寶貝,尋常瞧不見的,這個也寄存在将軍府吧。”

“沈離征沈離征,上回給你的大氅你怎麽不穿?今日天好冷。”

“沈離征,你為什麽又不說話?你為什麽不理我?”

“你是冰塊做的嗎?本公主命令你現在說句話!”

很吵,就是很吵。

沈離征從來不知原來耳邊能這麽不得清靜過。

于是很快,一向平靜無瀾的宮廷流言四起。

十二月廿三,初春将至,積雪徹底消融,露出新鮮的嫩芽,就連枯枝都開了花。

練武場,沈離征與延誠帝過了幾招,大汗淋漓地脫盔卸甲。

延誠帝爽朗一笑,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汗,道:“朕聽聞最近阿錦難為你了?”

難為,已經算是皇帝很隐晦的說法了。

男人略微一頓,搖頭道:“公主年幼,不算難為。”

延誠帝又笑,“朕的這個小公主,自幼便有毅力得很,凡是她想要的,能磨得你耳根子生繭,偏啊還舍不得罰她,便是星星月亮,也沒有她要不到的。”

沈離征抿唇無言。

才一踏出練武場,就聽一道熟悉的嗓音飄了過來——

“沈離征,沈離征!”

沈離征側首望去,就見錦上一身藕色刺花錦裙小跑而來,她懷裏的那只匣子噹噹作響,聽着就是什麽貴重的寶貝。

她一如既往向前一捧,道:“這個也——”

然話未落,便被打斷。

男人嗓音清冽,沒什麽情緒道:“公主,夠了。”

錦上嘴角一僵,慢吞吞收回手。

沈離征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安華門的方向走。錦上也不說話,只跟着他走。

兩道影子一前一後疊在一起,男人垂目瞥了眼,喉結微滾,心頭隐隐有些悶。

他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攥緊佩劍。

眨眼的功夫,身後的腳步聲就不見了。

他稍頓一瞬,遲疑地回頭看她。

就見錦上垂頭盯着自己的繡鞋,細眉輕輕蹙起,很是不開心的樣子,半響才擡起頭,悶悶道:“沈離征,我鞋髒了。”

她捏着絹帕,緩緩蹲下身。

忽然,一道颀長的身影覆蓋下來。

男人手指修長,抽走帕子一點一點擦去繡鞋上的污泥,神色專注又認真,像是什麽無比隆重的儀式。

他只是覺得,小公主就該雍容華貴,天真爛漫,一生無虞,她不該沾上一點塵灰,更不該用那雙嫩如柔荑的手去擦拭、觸碰這種髒物。

沈離征正如此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對面忽然落下一道很輕的聲音。

她說:“我覺得不夠。”

男人手一頓,擡眼看過去。

錦上皺皺眉,無厘頭地說了一句:“我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口吻還有些許驕傲,那是她與身具來的傲氣。

她道:“我是公主,我生來就有很多,榮華富貴、奇珍異寶、世人的愛戴敬重,我的父皇母後,還有我的皇兄,我都分給你。”

她聲調懶懶,像是在說什麽再尋常不過的事。

沈離征指尖微頓,他啞着嗓音道:“公主尊貴,本可尋個體貼的驸馬,安安穩穩過一生。”

錦上頗為嫌棄地道:“我不喜歡這樣。”

沈離征當她年幼無知,輕哂道:“那公主喜歡哪樣?我身負皇命,刀劍無眼,生死不由己,公主喜歡提心吊膽的日子?”

她深思片刻,搖頭:“那也不喜歡。”

“可我好喜歡将軍。”錦上垮下一張小臉,悶悶不樂道,“我這些寶貝真的不能寄存在将軍府嗎?”

四目相對,沈離征怔住。

她那張小臉過于幽怨,他驀地低頭輕笑,那素來巋然不動的嘴角都揚了起來。

*****

古書記,顯德五十七年六月十七,沈離征與錦上公主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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