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57)
不違背将風,與北理其餘将領相比,更易入葉沉淵的法眼。
深夜,葉沉淵坐在謝開言曾居住的院舍裏,開始考慮蓋行遠的提議,封少卿、丁武陪侍一旁。
木桌上攤開一副北理全景地圖,标注清楚了山川地形及土質礦藏。葉沉淵看着塢堡那處标示,久久不說話。随後進來一名高級将領,遞上錢糧主簿趙元寶的議事奏折,躬身退向門外候命。
葉沉淵将奏折丢到封少卿手邊,封少卿依照往日習慣,拾起奏折讀過一遍,禀告道:“趙大人三度進言,說是軍資緊張,再也籌備不出殿下需要的口糧。”
站得紋絲不動的丁武嗤道:“那趙大肚子一向是個小氣鬼,殿下還沒開始打仗,他就嚷着沒錢糧了。”
封少卿偷偷看了下葉沉淵的眼色,只是探查到一片漠然。他想了想,試着說道:“話也不能這樣說,殿下早就知道開戰以來,我朝所耗費的錢糧巨大,僅是開銷七十萬兵卒的口糧,一月下來,就要七百萬貫錢。再加上戰衣、馬工、兵器、海運等,即使拿上趙大人湊齊的軍資,我們也難以熬過這個月。何況本月過後,北理就進入寒冷的冬伏期,塢堡牆壁變得更加冷硬,到時連火炮都打不破。外圍的烏爾特族擅長驅馬攻城,此次也是無功而返,被迫退了兵。這種種軍情表明,殿下此刻不宜再強攻塢堡,留得他們喘息一口氣,也是讓我朝士兵休整一陣。”
丁武撞了撞封少卿的肩膀,險些将封少卿撞倒。“封将軍當然說得輕松,據我打探的消息,封将軍與左大人約賭,已經贏了左大人三年俸祿。封将軍賺得軍功錢銀,可憐左大人還留在醫舍裏,眼巴巴地問,殿下打贏了嗎?封将軍可還好?要我看,封将軍完全是出自私心勸殿下罷兵。”
封少卿咬牙低聲道:“丁武你不說話會憋死麽。”
丁武嘿嘿一笑,閉上了嘴巴。
葉沉淵看清了北理地質和蘊藏,收起地圖,冷淡道:“都退下。”
封少卿和丁武施禮後退出屋舍,并将外面的大門帶上。寝居裏燃着一盞孤燈,映着石炕、木椅、箱籠斑駁的影子,葉沉淵環顧四壁,不由得想,當初的謝開言是不是也坐在這張椅子上,安靜對着一地的冷清。
她所逗留過的地方,總是保持着一份潔淨,禮待于主人或是後來者。這樣的她,極力反對争戰,如果遇上不可避免的戰争,她便第一個站出來,給予對手最兇狠的打擊。
葉沉淵想得頭痛,念得心苦,立刻抑制住了如野馬一般奔騰的氣息。他漸漸平緩了痛楚,随意在寝居內走了走,查看謝開言遺留的痕跡。正待上床就寝時,他又在被褥底翻出一朵泛出玉石光彩的簪花來。
葉沉淵拈住簪花,眼色一沉。他記起謝開言曾說過,要将這朵簪花時刻留在身邊,以便睹物思人。言猶在耳,他聽進心裏,她卻随手将它抛擲下。
原來,只要不是出自她的真心實意,讓她說再多的話,做再多的事,也難以打動她分毫,挽留住她在身邊。前次她逃離小樓,他還能欺騙自己,說是因為戰争臨近,逼得她逃出去幫助聶無憂。既然她罔顧他的告誡離開了他,他便不再尋她回來。可如今看到這朵簪花,他不免真真切切地察覺到,她始終沒有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回想,在連城鎮柳樹下、在太子府織鈴花旁、在小樓雕窗美人榻前,他都曾要她答應,不可随便離開他,最終,還是剩下了他一人。諸多往事告訴他,只要不是出自她的本心,無論他怎樣軟硬兼施,她終究不會聽進去他的話,她終究不會留下來陪他。
Advertisement
所以如同今晚一樣,他只能獨自登上高樓,領略廣闊而寂寥的風光。
葉沉淵靜寂站在窗前許久,深思一番,将簪花收入袖中,徹底泯滅了浮動的心思,回歸君王本色。天明後,下屬官吏已算出戰争損耗的錢財,并拟定出多則議和條款,盡是利于華朝的內容。葉沉淵洗漱完畢,喝過早茶,将文書看了一遍,遞給了一旁站立的蓋行遠。
“帶回去給謝飛看看,若是同意條目細則,就派聶無憂出城答複。”
☆、獻禮
七十萬華朝兵依然圍在塢堡外,銀亮甲衣身影潮水般鋪在原野上,灼得紅楓黯然失色。正門前,才露出一道供人行走的路。
華朝議和儀式分為投遞文書與當庭盟誓兩部分,廢除了殺公主告慰戰死亡靈、謝罪天下的古禮制度。這次征讨北理的戰争,華朝傷亡近十萬士兵,又因殺得分外艱難,難免在軍營中生出一股怨氣來。
葉沉淵幾乎日夜巡視各部軍營,自然知道底下士兵的心思。他要求聶無憂出城答複,便是存了私心。在這七十萬大軍前,他有意要折辱聶無憂的顏面,滅掉塢堡守兵的銳氣。
巳時五刻,正是華朝昨日停戰的時候,北理派出的使者隊伍也按期走出了塢堡。
葉沉淵一人策馬獨立在山丘上,黑金铠甲束身,長槍在手,襯出睥睨天下的英姿。他不需說話,冷峻的面容也迫得使者不敢擡起頭。走在隊伍最後的謝飛卻是甩了下袖子,推開數名擋住道的使者,趕到了最前頭。
謝飛長袍落拓,眉峰染上皓雪霜華,瞧着已經衰老不少。他攏袖說道:“太子殿下提出的納城、錢銀賠償、重新劃分華朝與北理疆界三事,陛下已盡力應允。太子殿下作為另一方,又能許給陛下什麽便利,怎麽不見文書上寫出來?”
葉沉淵冷淡答道:“我在位一日,華朝便不得征讨北理。”
謝飛冷笑:“僅僅一句空口話,就能賺得北理大量錢財,太子殿下打的倒是好主意!”
葉沉淵應道:“簽不簽停戰協約,只在你們心意,對華朝無任何損失。”
謝飛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只能含恨咽下這句話。他回身從使者手裏的金漆案盤中抽出聶無憂已經簽署好的文書,将它高舉過頭頂,雙手進奉給戰馬上坐得巋然不動的葉沉淵。
葉沉淵開口喚道:“慢着,我要北理國君當面答複停戰禮節,不需先生代勞。”
謝飛冷冷回道:“太子殿下昨日折辱死上代國君,難道又想在今日辱沒本朝國君的顏面?本人作為禦前文史,理應代替陛下答複禮儀。”
葉沉淵依然阻攔:“先生即使想答禮,也不夠身份,請喚國君出來。”
謝飛漠然而立。
葉沉淵随即問道:“先生果真行得了跪地禮?”
謝飛聽懂了話外之音,默然伫立一下,才回答:“南翎已滅,謝族風骨無處依托,不如索性全部折殺在殿下手裏。”說完,他雙膝跪地,抿着青白的唇,膝行過去,将文書高舉過頭頂。
這一跪,引得周圍華朝兵士眉飛喜色,将長久作戰積壓的不平氣一掃而光。他們終于看清,這場儀式雖說假托議和之名,實則是顯露出了本朝太子的強悍手腕,他以一種勝方姿勢,無形迫得北理人臣服馬下。
葉沉淵看了封少卿一眼,封少卿會意,跪在謝飛身前,取下文書,并雙手攙扶謝飛起身。
謝飛拍去袍襟上的沙土草末,轉身走向塢堡,不說一句話。
自此,北理割讓邊境三座礦藏豐蘊的城鎮,賠償千萬金銀,逐年開放邊市的形勢已成定局。聶無憂以新任國君名義,傳飛信到連城鎮,通告議和諸事。
連城鎮外,雜草斑駁,露出黑紅色的土地。戰火焚燒過後,滿原野的秋花已盡數滅絕。華朝大軍分編為六部,遣送回一半軍力入原駐州營。其餘三十五萬人,分別進駐北理割讓的邊境三鎮,這連城鎮便是最後一站。
蓋飛站在城頭,看着原野上密密匝匝的華朝兵,轉身說道:“師父,太子親自帶着大軍來收城了。”
闕臺前的謝開言站着不動,距離城頭有一丈遠,在金龍旗後隐沒了身形。她透過間隙,看見極遠處華朝兵擺列得齊整的陣型,仍然安靜侯了一刻。
蓋飛回頭又去瞧陣前葉沉淵策馬伫立的身影,問道:“師父你怎麽了?”
謝開言握緊手中仿似有千斤重的獻降文書,喚蓋飛到身邊,摸了摸他的頭發:“小飛還記得師父講過的越主故事嗎?”
蓋飛抓了抓頭:“有些印象。”
“越主勾踐歷經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葬死問傷,吊憂賀喜,終于壯大了本國力量。他雖然貴為國君,卻能彎腰做人,将最難和最苦的事情承擔起來。”
蓋飛嚷道:“我記得了,師父就是在這野外說的,要我學習越主,勇敢承擔難事!”
謝開言拉平蓋飛衣衫,用柔和的目光徐徐浏覽了一遍他的周身,将他虎氣勃勃的模樣印在記憶裏。“小飛回去之後,帶一句話給蓋大哥,要他監督聶公子的政務,若是發生偏差,可擁立謝郎為王。謝郎如不願意,就擁立你為王。”
蓋飛滿口應承在人情上最難以突破的國事,謝開言轉身下樓,去完成最痛苦的獻城禮。
連城鎮鐵鑄大門徐徐打開,身着烏衣腰系雙勝結的謝開言帶兩名弟子走到原野上,兜頭朝馬上的葉沉淵鞠躬行禮。
葉沉淵看着謝族首領裝扮的謝開言,已經明了她所代領的身份,受了她的禮節。
接下來,便是交接城池的儀式。
秋原依然豁開着受傷的肌膚,冷風吹過,翻起幹涸的草根。謝開言再也找不到曾經絢爛綻放過的花朵,也不曾去看哪些生靈能茍活在兵燹中,只是向葉沉淵微微低頭以示臣服,并說道:“報。”
身後的子弟開始展開文書,報道:“連城鎮特向殿下進獻黃金五十斤、馬夫百名、戰馬千匹并五萬守兵的全部器械,以待殿下檢閱。”說罷,他将文書遞交到謝開言手裏,再與身旁的同伴後退一步,各自持了兵符與帥印,跪在了地上。
謝開言雙手高舉獻降文書,就待跪落雙膝。
馬上的葉沉淵出聲喚道:“免禮。”
謝開言松開緊抿的雙唇,回應道:“殿下聲稱華朝禮節不可偏廢,否則所簽署的文書一律視作空談。殿下堅持謝文史議和、前兩城獻降都得秉持此等禮節,我領最後一城兵馬統帥之職,理應遵守殿下定下的規矩。”
她見葉沉淵未接文書,極快地低下頭,跪在馬前端正叩首一記。
葉沉淵喝道:“你起來!”
謝開言直起腰身,眉目失去往日神采,無法生出一絲顫動。她看不清葉沉淵的臉,又端正叩首一記。
葉沉淵躍下白馬,兩步走到謝開言身邊,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後領。
謝開言跪伏在地不動,面向黑土說道:“十二萬兵卒在後方看着,殿下想怎樣做?是繼續受禮還是打破先前的言論,認為禮節可以随便廢黜?”
葉沉淵并不遲疑地拉起謝開言的身子,對上了她那張蒼白的臉,冷聲說道:“你終究是我的妻子,以當朝太子妃的身份,怎能行三叩九拜的大禮?”
謝開言看着他的眼睛:“殿下發動戰争的那一天,就應該知道,我只能做十年前那個衰亡的謝族族長。殿下在百萬衆人面前迫得謝文史下跪,應該也知道,随後的獻城使者只能遵循那個規矩一路跪下去。殿下每做一件事前,一定經過了深思熟慮,也必定會預計到結果。殿下既然已預計到現在的場面,不如大方些,讓我領職完成獻城禮節。”
葉沉淵心底生狠,松開了抓住謝開言的手。
謝開言果然再次跪地,朝着葉沉淵纖塵不染的衣袍下擺端正叩首第三記,伏地說道:“禮畢。”
受禮的葉沉淵臉色鐵青,許久不說話。
謝開言恭聲說道:“殿下若是有心,一定要記得文書上的誓言,終生對外族免除幹戈。”她跪着不動,身後兩名烏衣子弟也是跪地不動,再向連城鎮大開的城門看去,還有共計五萬的兵卒單膝跪立在城內石磚上,均微微低着頭示意。
葉沉淵伸手壓住謝開言肩頭,紫袍袖口卻在微微發抖。“謝開言你真是狠,明明是我贏了一切,痛的反而是我。”他抓住她的肩,本想用力,偏偏又無法使出力,只能那樣壓着。
謝開言避開他的袖口,站起後躬身施禮,一直退向了一旁,都不曾擡過頭。
華朝大軍前的王衍欽摸了把臉,回頭呼喝道:“進城!”頓時馬蹄滾滾,揚起一陣沖天的霧塵,送進了十二萬兵卒。
蓋飛帶着五萬北理兵朝後撤退,謝開言走在隊伍末尾。聽到有人呼喚,她便回過頭問道:“義父帶着阿吟怎麽還不走?”
張初義腆着臉笑道:“殿下還在城外站着,怕是在等你回去。”
謝開言答道:“我應該回到叔叔那邊去,向聶公子交付完尾事。”
張初義一把抓住謝開言衣袖,嘿嘿笑:“這仗不是打完了麽,你還去北理做什麽。聽爹爹的話,回去給殿下說兩句好聽的,保準哄得殿下高興,回頭什麽都忘了,任你提什麽,他都能答應。”
謝開言淡哂:“殿下不是義父想的那種人,要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剩下的,便是他做太子身份,堅決不會退讓的事。”
張初義聽她說出實情,重重一嘆。
王衍欽帶着大隊騎兵追上來,北理兵以為他們要劫道,均拉開架勢,準備赤手空拳與他們搏鬥。
謝開言連忙揚手制止北理兵的動作。
萬數之多的騎兵在連城鎮都尉王衍欽的帶領下,跪在了謝開言身前。謝開言不明就裏,正待發問,王衍欽高舉一紙文令,朗聲說道:“殿下命末将攜文書來提醒太子妃,太子妃作為附加條約已寫進議和文書中,獲得北理國君及謝文史的首肯。條約有言,太子妃若是離開華朝,走進北理地界一步,便是視作為受北理脅迫,當引發兩國争戰。”
謝開言極震驚,接過文書查看,發覺條約不假。且條約聲稱她為華朝貴族,深受華朝庇護,雖未冠以太子妃之名,但是金粉大字寫明她的出身,系前禮部尚書之孫女,需她認祖歸宗,回去侍奉高堂。
謝開言目送五萬屬軍滾滾而去,單獨被撇在了連城鎮裏。張初義曾站在她身旁,猶豫掙紮過一陣,最終還是跑向了隊列末尾的阿吟那邊。他笑着朝謝開言擺擺手,一句不提國丈心願。謝開言看着他随意踱着的步子與自由散漫的身姿,心底很是羨慕。
連城鎮馬道上不斷有騎兵跑過,仿似看不見滞留在樹下的人影。
謝開言等到夜j□j臨,軍營已全部安妥穩定,才能穿過一地的雜亂散物,走回落腳的小木屋裏。窗臺上還擺放着那株烏木盆,靜靜披着冷月光華。
她在窗前看了半宿,露水染上衣衫,頻生寒涼,她仍是無知無覺地站着。
深夜裏,葉沉淵竟然肩披冷清月華來到窗前,隔着烏株木望着她的臉。
她依然木立。
葉沉淵開口說道:“我知你心意難求,所以給你兩個選擇,要麽回太子府做我的妃子,要麽回王夫人身邊做孝女,決計沒有第三條路。我知你通常不會将我放在心上,盡是想着怎樣與族人團聚,所以先用文書約束你,不讓你走出華朝。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必須要考慮清楚,還有哪些是你應該承擔下來的事,不能一貫輕視他。”
身後随侍捧上一個錦緞托盤,裏面放置着兩塊過關憑證。一是暢通無阻的太子府徽志玉牌,一是官府簽發的路引,可保持有者順利抵達王府。
謝開言留在屋內遲遲不動作。侍從跪地舉盤,葉沉淵也不催。最後,她走出來,抓起了路引紙令。葉沉淵盡管猜到了她的選擇,還是忍不住冷下了臉。她并沒有看他,躊躇一下,又拈起那塊通體光潤的玉牌。
侍從反應比葉沉淵更快,馬上撤了托盤,行禮退得不見蹤影。
葉沉淵的臉色緩和了不少:“真的考慮清楚了?”
“是的。”
“出自真心?”
“是的。”
他原本打算轉身走開,終究覺得她的心意難以确信,又回頭說道:“我不曾半點勉強你,既然是真心實意地選了,就要應承到底。”
謝開言想了想,伸手交出玉牌,冷淡道:“我見過上千佳玉,都比不上這一塊的質地。剛才抓來試試手感,發覺極好。殿下若是不催,我還舍不得交出來。”
葉沉淵負手而立:“選了就不能後悔,更不能作兒戲,這是君王命令。”
謝開言将玉牌放進懷中,行了個禮,返身走回屋裏,并關上了門。
葉沉淵孤身站在門外,反握住手,克制微微生起的怒意,實在是無法一走了之。
屋裏謝開言說道:“殿下看到的這株烏木,是我從天階山采來,已經生長了四年。既然空自長了四年,可見卓公子能夠早些煉制出解毒丹藥,但是殿下只推脫說沒見到它,将我多困了四年。這本是我的劫難,與他人無關,我不怨殿下狠心,只想問殿下一句話——如果十年藥期已滿,殿下還會不會放我出來?”
葉沉淵聽着她麻木的聲音,突然覺察到了秋露的冷意。他一直避免她與卓王孫見面,便是害怕她知曉這個隐秘。眼下已被她挑明了話,他也不再回避,揚手劈開木門,将她抱了懷裏。
“我可以如實告訴你,我只會在統一了天下後,給你一個太平盛世,才能放你出來。”
謝開言不抱希望地閉上了眼睛,終究沒說出一句話來。她冷冰冰地站着,他豈會不知道她的想法,抱住她不敢放手。
“對不住你的地方,我會一一補償過來,你不用為以前的事情傷心,也不值得你傷心。我已經完成了葉家祖輩的心願,朝後來,就是一心一意待你的阿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坐好,将她抱在膝上,見她沒反應,又低聲說道:“即便我是太子,也能對你退讓一些,只要你開口。”
謝開言并沒有開口要求什麽,如今光景下,她只能摸到手指也是麻木的,有點痛,自然不會在他的言語上寄予厚望。
葉沉淵陪着她枯坐後半宿,天明時,服侍她睡下,再喚官員修改議和條約,只将北理邊境三鎮并入華朝版圖,開放互利互惠的邊市,不拿走絲毫的錢銀獻禮。
北理上下由此能緩和一大口氣,發展生産,恢複國力。
☆、預置
烏幹湖冰雪皚皚,白熊王從冰窟裏探出頭,嗅着謝開言手裏的糟肉餅。
午後,謝開言在烏衣上多套了一件皮裘,甩開一衆随從,獨自踏上茫茫冰原。喂過白熊之後,她摸着它的頭,與它話別。“不知以後能否再見到你,乖乖地,嗯?見到獵人要跑遠些,別貪嘴……”
回程中雪霰已停,冰原露出玉色肌容。謝開言駕着雪車走了許久,來到東側的伊水河畔。北理經過一次次戰亂,民生維艱,百姓們更是成群結隊地來到母親河邊,舉行齋祭,請求天神眷顧國土。謝開言靜靜站了一會,已看見大批民衆将一罐罐的石龍子傾倒入水裏,順應北理開國之初的那個石龍子化龍、海龍又吐日的傳聞。
她驀地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一條茱碧,飲過她的血之後,被宮女團喜放得不見蹤影。她向來不在意身體隐疾,即使以前吸入的舌吻蘭香沉毒馬上就要她的命,她也沒想過去解毒,大有順其自然之意。只因她相信,溜過手邊的東西,那便是無緣,不用再追。
轉眼看到對河的民衆已放生了許多石龍子,謝開言轉念想到指派團喜來使絆子的閻良娣,眉頭不由得皺起。假如她不可避免要回到太子府,勢必會與閻良娣相見,到時難免又要陷入一番争鬥。她可以不去招惹閻良娣,但閻良娣會放過她嗎?
謝開言茫然站了一刻,身後突然傳來極大的動靜,引得對河的北理民衆伸頸觀望。
原來是侍從跟不上謝開言的腳步,害怕不過,将消息傳給了尾随出行的封少卿。封少卿連忙請動烏幹湖石頭城裏駐守的烏爾特族親王,親王二話不說,帶着大隊族兵套車游遍整個雪原,不出一個時辰就找到人了。
親王駕着四只高犬的雪車呼呼跑過來,濺起的雪沫子盡數撲在謝開言衣裙背上,她默然向河站着,并不躲避。身後還有幾輛車跟着猛沖,停不住勢頭,徑直撲進了冰河裏。親王一邊罵着“羊頭馬哈的”,一邊走到謝開言跟前說:“太子夫人亂跑,不好。沒地方玩了,去石頭城打獵。”
“殿下已将烏幹湖送給親王了?”謝開言退開一步問。
親王點頭,面有喜色。為了邀功,他親自送謝開言回連城鎮。
鎮內廣闊的校場裏,葉沉淵正在裁決兩營騎兵的馬球大賽,聽到封少卿報告的消息,他将令旗交給封少卿,吩咐道:“替我一會兒。”
封少卿躍上馬跑向校場,兩隊人見主君離開,打得放肆多了,圍着封少卿一陣瘋搶。封少卿吐出被騎兵球杖刮進嘴的沙土,愠怒道:“銀衣軍營的,你們長官輸了俸祿,所以找機會來報仇吧?”
正說着,傷勢好了大半的左遷帶一隊人從井關鎮趕來,聲援本部軍士的比賽。他甚至來不及先向主君通報,直接沖向了賽場。等揪住封少卿分出個高低後,他猛然記起此行最大的目的,忙拍淨沙土,向主廳走去。
親王部下站在院子裏曬太陽,廳堂上,葉沉淵穿着錦青長袍,負手站在謝開言座椅旁,用烏族語與親王交談。謝開言大多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似乎與馬匹有關。每當她不耐地起身想走時,葉沉淵便伸袖輕壓她的肩膀,将她送回座椅裏。
葉沉淵用烏族語問了一些引胡馬入邊鎮訓軍的方法,每隔一刻,就低頭詢問謝開言是否饑渴,無論她應不應,他都喚來侍從擺滿一案幾的糕點茶水,可謂殷勤備至。
親王看得心奇,不顧禮儀,用手搶過那些糕點食用。左遷走進來行禮,葉沉淵擺手将他閑置一旁,又用烏族語對親王說道:“華朝日後不動兵,也要加強操練,親王不如入我軍鎮來,幫我訓馬練兵。”
親王忙擺手,只說願意做個石頭城大首領。
左遷見主君商談他事,偷偷向謝開言打眼色。
謝開言仍然握着一支小羊毫筆畫完白熊王的模樣,站起身,擋在葉沉淵面前,将畫紙交給親王,說道:“這只熊是我的玩伴,脖頸上系着我做的錦帶,可以将它與同類區分開來。煩勞親王族兵打獵時放過它,不要再傷它了,這天寒地凍的,藥膏也起不了作用。”
親王抓着胡子一愣,半晌不接伸到面前的畫紙。
葉沉淵立刻說道:“我再送十車藥材、二十車棉衣給親王。”
親王哈哈大笑:“太子殿下是個爽快人,很好,很好。”他忙不疊地招進部下,吩咐将畫紙刷印千張,送到每隊頭目手中,并下令說,不得再獵熊殺熊。
臨出門時,親王又回頭說道:“太子夫人還有玩伴嗎?喜歡狐貍、雪狼嗎?多來冰原轉轉呀。”左遷将他送出門。
葉沉淵喚侍從換過熱茶,又抓起謝開言的手,塞進貂皮暖手抱裏,給她捂着。謝開言一動不動地坐着,任他整饬。他撚了撚她的烏衣衫角,說道:“衣料還是薄了些,不冷麽?”
謝開言的眉目、臉龐、雙手都是冷的,對着他時,仍然沒有過多的言語。
葉沉淵取過侍從遞來的鬥篷,披在她身上,又替她系上了一個精致的襟結。
她想起來了,十一年前毒發之際,她蹒跚走去汴陵太子府,曾小住過一段時間。他照顧她的起居生活,每日替她梳妝,也曾系過這樣的衣結。
謝開言擡手摸上胸口襟結,想起與他的多般孽緣糾纏,不禁又放下了手。
葉沉淵見狀說道:“午後出去游蕩了一圈,怎麽不見高興些?”
她開口說道:“我想去一趟北理,與聶公子交付一些事。”
他抓住她那冰冷的手,塞回暖手抱裏,想了又想才說:“倘若只見聶無憂一人,我可以答應。”
“好。”
謝開言起身,就待朝外走。
葉沉淵忙拉住她的手,不避侍從耳目,将她抱進了懷裏。“不用這麽急,我給你安排随行隊伍。”
她皺起眉:“殿下若是信我,就讓我一人去。我也必然對殿下講誠心,決不會做出讓殿下不喜的事情。”
他所需要的,就是她的誠心。看着她并不躲避的眼睛,他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于是适當地放松了手。
“我信你。”
葉沉淵離得十分近,衣袍上的淡淡熏香又侵染了過來。他的容貌俊美如昔,笑起來時,就像解凍了一池春水。
謝開言摸了摸他的臉,幾近癡語道:“多笑笑。”笑起來後,眉目溫和的阿潛就回到了她的身邊。
葉沉淵站着動也不敢動,低下頭凝視着她。她仿似夢醒,遽然收了手勢。
他再接着問先前在意的問題:“你去了北理之後,再有什麽打算?”
“回汴陵。”
無論是前往北理還是回到汴陵,謝開言堅持一人上路,拒絕葉沉淵提出的各種好意。他軟着聲音哄了又哄,她險些冷了臉色,最終是他退了一步,随她心意來去。
謝開言說走就走,不再多說一句話,已經邁出了主廳大門。
葉沉淵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多挽留了一會兒,說道:“既然不要人陪,我送你一匹馬總成。”
侍從牽來葉沉淵的戰馬,白馬識得主人,在葉沉淵面前低下了頭。它的額上有一抹嫣紅,全身毛發純白無雜,在秋陽晚照裏,披着一層金光。
“騎上骅龍,在華朝沒人敢攔你。”葉沉淵說道。
謝開言久居連城鎮,知道骅龍的名氣。“龍”在古代是純種白馬之祖,額前顯紅便是高貴血統的象征,全天下僅有這一匹,可稱得上是千金難求。
謝開言翻身上馬,葉沉淵持着缰繩将她送出連城鎮外。原野盡頭,沉沉墜落一輪紅日。萬千光輝鍍上她的衣衫,如同對她敞開璀璨的天門。
葉沉淵松開手,看她縱馬迎着光跑去,逐漸不見。她的鬥篷不知抛落在哪裏,只剩下烏黑的衣衫蕩在風裏,遠遠掀起一抹亮色。她像是沖向了九天勝境一般,顯得那樣無拘無束。
葉沉淵目送謝開言離去,兀自站了許久。左遷見唯一能勸服主君的人也已遠去,只能硬着頭皮說道:“求殿下網開一面,放過胭脂。”
“随我來。”
連城鎮馬廄旁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存放着廢草料。潮濕的腐爛味道沿着地底爬升上來,快要濕透了句貍的繡花鞋子。旁邊那間黑不見底的小牢房不斷傳來哭泣聲、哀求聲,字字句句撕裂了句貍的心肺,才被暗衛抓來囚了半日,她就覺得全身發冷,忍不住哆嗦個不停。
“殿下……殿下……我眼睛疼……那條蛇已經鑽到我的頭蓋骨裏去了……”
句貍聽出了是宮女團喜的聲音,豎起耳朵偷聽一陣斷斷續續的哭訴,也大致揣摩出發生了什麽事。團喜放走謝開言飼養的石龍子,引起太子警覺。太子徹查一番,抓到團喜放信鴿通報給閻良娣的把柄,一句話不說,将團喜投放到黑牢中。
只是無人知道,太子到底使了什麽手腕,竟然讓一條活生生的蛇鑽到團喜身子裏,還能到處游走……句貍一想到那蛇爬過皮膚,吐着冷冰冰的信子,即将也會爬到她的身子上時,再也按捺不住,撲到鐵窗前不住嚷道:“太子殿下您就給我一個痛快吧!”
亂嚷了半日,看到圍牆後真的轉出一道修長身影後,句貍又馬上閉上嘴,絞着衣帶角不說話了。
葉沉淵喚值守士兵打開鐵門,随後,句貍被推了出來。她擡頭偷看一眼葉沉淵冷冰冰的臉,不待他出聲,她就惶急說道:“殿下不準殺我!太子妃十分喜歡我!我死了她會傷心的!”
葉沉淵回道:“我知道。”
句貍又急着嚷:“那也不準對我用刑!”
葉沉淵淡淡道:“你是我的座上賓,怎會對你用刑。”
句貍回頭看看四周極陰森極冷腥的境況,抱住頭臉一陣跳腳:“殿下是在跟我這個下人開玩笑麽……不如索性給我一刀……”
圍牆後面的左遷急得伸出個頭,朝句貍猛打眼色。可是句貍還在彈跳,根本沒看到他的暗號。
葉沉淵冷冷看着句貍,直把句貍看得沒了任何火氣,只能驚慌失措地站在那裏。
“我不追究你私放謝開言的罪過,只要你能答應我,好好看住謝開言,等我處置完和談一事回到汴陵後,将她交還給我。”
葉沉淵負手說完,句貍就小聲應道:“太子妃是個大活人,又怎會随我擺布,任我交付給殿下呀?”
葉沉淵不應,只向後看了眼,左遷已經捧着一個錦緞箱子走了進來。
葉沉淵說道:“這是賞賜,裏面有你需要的新戶籍和通行憑證。”
句貍連忙接過箱子,打開鎖扣,頓時被一陣寶氣珠光耀花了眼睛。她眉開眼笑地說道:“殿下既然不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