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騙子與傻子

春光明媚的中午時分,南州近郊休閑度假勝地遂園的一處豪華包間內,約莫十一二個年輕男女正在說笑。

“則恒,你怎麽還沒玩膩啊?哥幾個看都看膩了,不過是個賭約,難道你還當真了不成?”張少文輕佻惡劣地問趙則恒,懷裏摟着個妝容精致美豔的女伴,手毫無顧忌地在女伴身上揉捏了一把,惹來對方一句嬌嗔的“讨厭!”。

黎棠渾身僵直地坐着,機械性地轉動了一下眼珠,毫無意外地看到了張少文眼裏的輕蔑和不屑;旁邊坐着自從那群人闖進廂房後、一直沒有說話的男朋友趙則恒——哦不、從現在開始,他已經是前任了。

“哎喲糟糕了,我說則恒,你該不會還沒得手吧?沒理由啊這都三個多月了,看你跟黎棠出雙入對的樣子我們都以為成了呢。”程綱故作詫異地大喊,掩飾不住興奮嘲笑地望着黎棠,容長臉細長的眼睛看起來分外刻薄。

趙則恒始終沒有扭頭去看黎棠,而是慢慢抽了根煙出來,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微微仰頭閉眼吐出一串的煙圈——這周正的五官和略顯淩厲的眉眼,正是黎棠初次心動戀愛後偶爾夢中會出現的樣子。

“今天我生日,本來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慶生的,你們幾個狗鼻子倒挺靈,居然摸過來了。行了,搭上你們幾個,咱們好好樂一樂。”

聽着趙則恒跟平常沒什麽區別的鎮定腔調,黎棠心裏的火氣“騰”地就起來了,呼吸越來越用力急促、卻仍然覺得大腦缺氧,暗中死死捏着垂下去的白色餐桌布,用力到骨節發痛——趙則恒!難道你特麽的這幾個月是在耍我?還是跟張家兄弟聯合起來耍我?

張少文看着黎棠氣得發白的臉,心裏感到無比的暢快,嘴上卻故作惋惜的道歉:“看來,則恒你原計劃是今晚搞定他了,真是不好意思,哥幾個一時沒忍住,壞了你的計劃。來、我自罰三杯!”話音剛落,他的女伴就迅速起身給他倒好了酒,正在張少文嘴角帶着得意的笑喝第二杯時——

黎棠倏然起身,順帶揪着餐桌布,全力一掀、桌上的洋酒紅酒和杯盤茶盞頓時全部倒下磕碰碎裂;接着再起身後退幾步,将自己的椅子舉起來,絲毫沒有手軟地将桌子上的豐盛佳肴全部砸碎。

“啊~”

“哎呀我的裙子!”

“黎棠,你他|媽是瘋了吧?住手!”

“神經病啊這人!”

“……”

在黎棠的幹脆利落揮落椅子的幾秒鐘裏,包間裏亂成一團,男的怒罵、女的尖叫。可看着黎棠赤紅的眼睛和兇狠的表情,一時間又沒有人敢上前去阻攔他。

最後,還是趙則恒瞅了個空子,仗着高大壯實的身板從後方一把将黎棠手裏的椅子搶下來,再用力将他甩到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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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什麽瘋呢黎棠?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這樣?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萬一傷到哪個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趙則恒的語氣是滿滿的厭惡和不耐煩。

黎棠被甩到牆上時重重地磕了一下腦袋,有一瞬間滿腦子嗡嗡作響,再回過神來就聽到了趙則恒的憤怒指責了。

“呵呵。”自嘲地輕笑兩聲,黎棠慢慢直起身,靠在牆上,冷漠地盯着他前男友,如果目光可以是實質性的話、估計此時趙則恒已經變成了篩子。

“耍我很好玩是吧?看着我就像個傻子一樣被你騙得團團轉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啊?趙總?”

趙則恒煩躁地一腳踢飛了一把椅子,瞪着黎棠沒有說話。

張少文昂貴的西裝上被濺了不少的湯汁油漬,他的女伴妝容都哭花了,忙不疊地躲在角落裏收拾自己的儀表。

“是啊,這感覺可真不錯!你不是清高得很嗎?不是自尊自愛要強得很嗎?怎麽則恒稍稍哄你兩句你就從了啊?哼,跟你那賤三的媽一個樣,看到個有錢有勢的就巴着不放!則恒是什麽身份?憑你也配——”張少文又氣又興奮,整張臉都有些扭曲,直到他高昂的讨伐被打斷。

黎棠一聽到這姓張的又侮辱他死去的母親,當下也顧不得趙則恒了,立刻撲上去狠狠揍了他一拳,正中對方鼻子,人當即鼻血長流,哀聲痛叫;張少文的表弟程綱趕緊上前,狠狠在後方踹了黎棠一腳。

場面一時間混亂了起來,黎棠被多人圍攻。

趙則恒焦躁地扒扒頭發,憤怒地爆喝一聲:“全他媽給老子住手!今天出門都忘了吃藥是吧?”

全部年輕漂亮的女孩不停發出尖叫,抖索着擁擠在牆角。

黎棠不管其他人,只盯着張少文揍,他沒有聽話、從今以後也不可能再聽趙則恒的話;他的對手們倒是很畏懼趙則恒,有心想停手,無奈卻被黎棠壓着打。

最後趙則恒完全失去了耐心,直接過去拉開廂房厚重奢華的門,将守在門外的保镖們叫了進來,專業人士到場效果就是不一樣,幾下子就将混戰的雙方拉開,分立兩邊。

“你個賤種居然敢打我?你給我走着瞧黎棠!哈哈~惱羞成怒了啊,我們不過是無聊打了個賭,沒想到則恒果真在三個月之內把你拿下了哈哈哈……”張少文相當得意的哈哈大笑。

“恒少,您看現在是?”鬧得這麽大,遂園餐飲區的經理早就過來了,看到包房的門被打開後,他才敢進來詢問。

雙拳難敵四手,黎棠被打傷得不輕,此刻他正低頭看着自己被扯破的藏藍色西裝、和不知道濺了誰的血跡的白色襯衫,腦子裏忍不住回憶起了前一晚趙則恒打電話給他時,那溫柔的叮囑聲:

“……穿正式一點,明天給我慶生,帶你去個好地方……”

——傻|逼犯蠢了吧黎棠,穿得這麽正式過來給人羞辱嘲諷,看你這傻相,連我都想笑話你了!

黎棠悲涼又無力的一笑,任由那些黑超保镖狠狠反擰着他的手臂。

**

正在趙則恒皺眉抽煙考慮怎麽處理這件事時,門突然被輕輕敲響,衆人扭頭去看:是一個高大威猛的黑超先生。

“恒少,趙總來了。”

趙則恒立刻下意識站直了、随手掐掉抽到一半的煙,掩飾不住緊張地上前問:“什麽?在哪兒?”

那黑超猛漢扭頭看了一眼後,也沒再回答,而是恭敬地退到了一邊,讓來人走進來。

黎棠仍舊視線空洞地在反省自己前面三個月的種種愚蠢行為,在趙定雍踏着沉穩的步子走進來時,他正在松了口氣慶幸的笑:我艹!幸虧沒跟他上|床,否則真是惡心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叔,您來了啊。這、那王經理,還不快些叫人把這兒收拾幹淨?”趙則恒忐忑不安地迎上去,陪着笑臉打了個招呼,手心都在冒汗。

那王經理聽到了,卻不敢應聲,保持沉默恭敬站在趙定雍身後。

他們趙家人普遍身量高大眉眼端正,脾氣一般也不小。

“怎麽回事?”趙定雍站定當中,一米九出頭的身高,訂做的正裝顯露出着他寬厚的肩背,勾勒出極具男性魅力的倒三角身材。

雖然他的小叔語氣很平淡,可趙則恒敏銳察覺了他的不滿,“小叔,是我跟朋友們吃飯,一不小心喝多了就鬧起來了。”

在場不少人是一臉的驚喜:即使沒有交情,他們中絕大部分人也都認識趙定雍。

“世叔,真是對不住,今天是給則恒慶生,所以才喝多了失态,則恒都快被我們這些人給煩死了,希望您不要怪他。”張少文趕緊擠上前去,極力作熟稔狀打圓場。

可惜、在趙定雍眼裏,這個陌生年輕人明顯不夠格,因此對于張少文的笑臉和好話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趙則恒心裏不安更甚、張少文被晾在一邊尴尬得滿臉通紅。

趙定雍沉聲開口:“則恒,将你的朋友們安排好,以後別帶頭砸我的場子。”說完掃了一眼在場神色各異的年輕人,當看到黎棠時,對方也正擡頭好奇地盯着他看。

“好勇鬥狠、不自量力!”趙定雍看着黎棠衣衫淩亂、鼻青臉腫的模樣,很快在心裏給他貼上了倆标簽,随即不再看他。

“啧啧~原來趙則恒這麽怕你啊,真希望你能當場揍這王八蛋一頓……”黎棠惋惜地望着趙定雍轉身離去的高大寬厚背影。

**

渾身的傷都處理過之後,黎棠慢吞吞地從醫院晃悠了出來,雙手抄兜裏,頂着姹紫嫣紅的一張臉,堂而皇之、漫無目的地在華燈初上的繁華街道閑逛,絲毫不理會路人異樣的眼光。

“小棠,你聽我解釋好嗎?”

“滾!”

“事實不全是少文說的那樣,你聽我說——”

“滾!你這惡心的玩意兒!”

“黎棠!你說話客氣點!”

“呵呵、憑你也配我客氣?滾遠點!”

“……”

這是黎棠的初戀,可惜現在鬧得很狼狽、很難看。

當初的悸動有多甜蜜、互動有多溫馨,現在的場景就有多糟糕、多悔恨。

——真特麽感人,為期三個多月的愚人節大戲,我居然是裏面最大最蠢的角色?啧啧,要是真拍出來,就憑我那真情實意、毫無表演痕跡的精彩表現,肯定能勇奪一奧斯卡小金人啊!

正當黎棠苦悶哀悼他早夭的初戀時,兜裏的手機突然扯着嗓子叫起來了:

“分飛萬裏隔千山,離淚似珠強忍欲墜凝在眼,我欲訴別離情無限

匆匆怎訴情無限……”

真要命!此時此刻此鈴聲!

黎棠苦笑着掏出手機一看:嬷嬷。

經歷了狗血曲折的艹蛋一天後接到了奶奶的電話,他終于撐不住臉上那故作輕松堅強的笑容,眼淚迅速湧了上來、鼻子酸得要命。

捏緊手機,《分飛燕》已經唱到第二遍了,黎棠知道不能再不接,否則他七十九歲的奶奶又要着急得報警。

“喂,嬷嬷。”接通電話,極力裝作自然地喊了一聲。

“乖孫棠棠啊,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呢?是不是同那個男仔玩啊?”黎奶奶十足疼寵溺愛的聲音傳來。

“不是啊,嬷嬷不要亂猜。”黎棠笑着回了一句,眼角滑落一顆淚。

“哎呦呦嬷嬷的乖孫啊,有什麽好害羞的呢?你們後生仔就是臉皮薄啦。”黎奶奶歡喜地調侃自己的乖孫。

“都說不是咯,嬷嬷,好晚了,你該去睡覺啦。”淚水不停滑落,幸虧沒有哽咽,聲音還算正常,黎棠坐在一家商鋪明亮的櫥窗下,側頭一看:櫥窗裏是穿着情侶裝深情依偎在一起的男女模特,底部還不斷噴出夢幻甜蜜的泡泡!

“好啦好啦,嬷嬷知道你們還要玩好久的啦。明天要回家啊棠棠,嬷嬷托你陳師奶買到一只正宗走地鴨,明日煲老火靓湯給你喝好不好啊乖孫?”

黎棠快要抑制不住哽咽,再說他周末肯定會回去看奶奶,所以趕緊答應了下來,連哄帶笑地挂斷了電話後,他蹲坐在櫥窗前将頭埋在雙臂間,哭得快接不上氣。

——黎棠!叫你嘴快、叫你嘴賤,為什麽要把跟趙則恒在一起的事情告訴嬷嬷?完了,明天要怎麽解釋啊……

——趙則恒你個王八蛋,我饒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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