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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戚來的時候,紀塵正在看信。

之前浴桶刺殺失敗的第二天,兩人并肩站在廊下看雪,穆殷見自己握着簪子猶豫不決,難得歪頭問他,為何不去查查那個讓他猶豫糾結的人?

她極少說這種話,裏頭定然有深意,就跟上回她設計讓自己親手去開那個紅色木匣子一樣,背後便藏着他戰敗被俘的真相。

這事若是由穆殷親口告訴他,紀塵非但不會相信反而覺得這是她挑撥自己跟安國朝廷之間關系的計謀,所以穆殷選擇讓他自己去發現,因為兩人互不信任。

有上次的經驗在,這回面對的對象是師父,紀塵難得猶豫了很久,怕查出來的結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他不能否認的是一想到要查的人是師父,心裏便産生畏縮排斥的情緒,害怕知道真相。

畢竟不管師父做了什麽,他都是那個跟自己相依為命多年的人。

真正讓紀塵下定決心去查陳利的,還是因為他那天清晨半睡半醒時做過的一個“夢”。

跟之前閃過的片段差不多,只不過這回看到的東西更真切些,也看的更多。

比如這次夢裏,紀塵看見那天領着自己去探望小穆殷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更為年輕的陳利。

紀塵沉默了半天,最後還是下定決心去調查師父的過去,不管結果如何,他總要弄個明白。

而這次來的信件,上面寫的正是調查的結果。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紀塵不動聲色的将信塞進袖筒裏,轉身扭頭朝後看。

穆戚視線與他相對,喚了聲,“紀少将軍。”

紀塵擡眸看她,聲音平靜無波不冷不熱,“四殿下。”

“少将軍在這兒過的如何?”穆戚兩只手背在身後,細長的眼睛打量他,直奔主題,連寒暄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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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穆殷的地盤勾搭穆殷的人,若是不直接亮出來意,下次想要再見怕是難了。

“四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紀塵問。

“沒什麽意思,本王是個惜才的人,只不過替将軍不值而已,将軍本是戰場上的雄鷹,應該翺翔于天際,如今卻被穆殷困在這一個小小的宅院裏,成為被她豢養的雀兒,供她亵玩折磨,将軍真的甘心嗎?”穆戚直直的看着紀塵的眼睛,抑揚頓挫激憤不平的聲音煽動人的情緒,“以将軍的能力,應該有更好的際遇。”

穆戚慢慢靠近紀塵,“将軍應該知道,穆殷是個瘋子,現在她竟敢抗旨不遵,跟在她身邊是不會有好的下場的。”

紀塵像是有所動搖,“那以殿下的意思是?”

“你我聯手,”穆戚覺得有戲,不由又往前幾步,壓低聲音說,“只要除掉穆殷,到時候将軍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本王說話算話,哪怕将軍想回安國,本王也一路護送。”

紀塵眼斂垂下,遮住眼底情緒,忽然想起師父交給他的那個梅花簪子了。

師父想要穆殷的命,穆戚想要穆殷的命,就連自己之前也想要穆殷的命,怎麽所有人都要取她性命?

而現在在她身邊的自己,俨然就快成為她的軟肋,所有人都覺得可以通過他殺了穆殷。

夢中那座空蕩又華麗的宮殿裏,雍容華貴的男人一把拉開宮門低頭看他,自己心裏又驚又怕,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

可他最後的選擇不是落荒而逃,而是向前用力推了一下男人的腿,在他的驚呼聲中,沖進去拉起小穆殷的手腕就往外跑。

他要帶她離開這個像沼澤池一樣窒息,能淹沒吞噬人的地方,拼盡全力想保護她。

“紀少将軍,”穆戚的聲音在身前響起,“你考慮的如何?”

紀塵擡眸看她,視線落在穆戚脆弱的脖頸上,簪尾鋒利尖銳的梅花簪已經滑落進掌心裏,被他攥住。

穆戚想的是這種條件,紀塵一定不會拒絕,沒有哪只鷹願意被人剪掉翅膀關進籠子裏。

而紀塵這只鷹想的卻是,如果自己把穆戚殺了,穆殷會不會比較麻煩?

兩人視線相對,心中想的全盤不同。

就在紀塵打算動手時,忽然聽到有東西裹着風聲襲來,他神情一凜,下意識的往旁邊一閃,躲了過去。

可憐穆戚就沒有這個反應速度了,挾着風的石頭直接打穿她的耳朵,血瞬間順着脖子流下來,痛的她慘叫出聲,手想碰又不敢碰傷處。

穆殷那熟悉的語調在穆戚背後不遠處幽幽響起,“四妹啊。”

穆戚不知是疼的還是怕的,渾身發顫,嘴唇都是抖的。

紀塵順着聲音擡頭朝對面看過去,便見穆殷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正懶洋洋的倚在廊下的柱子上。

她手中摩挲着小石子,神情似笑非笑,“你在同欽欽說什麽呢,離的那般近,莫非有什麽話是我聽不得的?”

“穆殷!”穆戚疼的臉色蒼白,手虛蓋在耳朵上,恨的咬牙切齒,呼吸沉沉,“我定會不惜代價殺了你!”

穆殷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高興的眉眼彎彎,期待極了,“我等着呢。”

伺候穆戚的內侍哆哆嗦嗦的跑過來,低頭将她扶走找大夫,全程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等穆戚離開後,穆殷将手中的石子随意抛在地上,雙手抄進袖筒中慢悠悠的朝院中走過來,然後停在紀塵面前,分毫不差的站在穆戚剛才站的位置上。

她眨巴眼睛看紀塵,也不問剛才兩人聊了什麽,而是頗為幽怨的說,“我也想要欽欽跟我咬耳朵。”

“……”紀塵都不知道穆殷的腦子裏一天到晚的在想什麽。

他當着她的面把掌心裏的簪子收起來,“穆戚想跟我合作除掉你。”

穆殷好像對穆戚說了什麽不太感興趣,只随口一問,“那欽欽答應了嗎?”

“她說能許我自由跟富貴,”紀塵故意避而不談自己有沒有答應,而是看着穆殷的眼睛說,“穆戚有一句話說的挺對,鷹就該翺翔,不該被關着。”

穆殷這才擡眸看紀塵,手從袖筒裏抽出來捏住他的下巴,拇指指腹摩挲紀塵的下唇瓣,聲音意味不明,“欽欽想要自由了呢。”

“穆殷,我想出去一趟。”紀塵垂在身側的手指攥了攥,并不掙紮,看着她的眼睛輕聲說,“還會回來。”

有些事情光憑信件還是查不明白,他需要弄清楚的東西太多了,留在穆殷身邊紀塵像是處在霧中,會看不清。

穆殷看了他許久,久到紀塵以為她不會答應的時候,她才忽然松開他,“欽欽可要說話算話哦。”

紀塵愣了一下,定定的看着穆殷,心裏說不出什麽感受,有驚喜,卻也有失落,一時間矛盾極了,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

“有些事情欽欽需要親眼去看,親自去查,”穆殷聲音輕輕,“我給欽欽七日時間,若是那時欽欽沒有回來……”

穆殷笑的溫柔又危險,聲音像極了此時的風,寒到骨子裏,“我可能會生氣的哦。”

她還是那句話,“欽欽,別讓我對你生氣。”

放出去的鷹若是不肯回來,穆殷有的是法子讓它不得不回來。

“欽欽有什麽需要盡管去吩咐阿六為你準備。”穆殷行事果斷又灑脫,轉身往回走,“七日之限,我等欽欽回來。”

之前紀塵絞盡腦汁的想要從穆殷身邊離開,她卻死活不肯。如今她難得放自己走了,紀塵卻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看着穆殷轉身的背影,紀塵心口悶悶的,像是被什麽東西拉扯了一下,斷斷續續的疼。

他以為她不會那麽爽快的放自己走,按穆殷的性子,應該會強硬的把他留下,結果她說撒手就撒手。

紀塵在院子裏站了許久,久到看不見穆殷的衣角,久到阿六親自過來找他,問他出門需要準備什麽東西。

紀塵離開的時候,穆殷就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看阿七堆雪人,神情跟往常沒什麽區別。

有人悄無聲息的站在椅子後面,彎腰低頭跟穆殷輕聲說,“主子,穆戚的人出城了,方向是安國境內。”

穆戚好歹是位皇女,當然不可能只有明面上的那百餘人。

穆殷懶懶的用鼻音“嗯”了一聲,“随她去。”

對方遲疑了瞬間,又繼續說道,“紀少将軍喬裝之後也出城了,方向也是安國。”

穆殷垂下眼斂,看着自己手裏梅花簪,這是紀塵走之前讓阿六交給她的,多餘的話都沒有,只留下一個簪子。

穆殷指腹摩挲那兩朵溫潤漂亮的并蒂梅花,笑了下,“也随他去。”

“主子真就這麽讓紀少将軍離開嗎?”對方神情不解,“他可是當初主子用三座城池才換回來的,若是讓他重新回到安國,對于我們來說屬實不利。”

戰場上難防的從來不是明槍,而是紀塵手裏的“暗”箭,沒誰敢說一定能在全力應戰時可以同時躲過紀塵那幾乎百發百中的箭,哪怕是長臨。

紀塵對晉國來說是個不小的威脅,斷然沒有放虎歸山的道理。若是不能為己所用,依照穆殷以前的狠厲作風,定會先除掉以絕後患。

“無妨,”穆殷如今卻是不甚為意,她靠在身後椅背上,擡眸看着院子裏蹦蹦跳跳的阿七,語氣篤定,“他會回來的。”

穆殷猜到了紀塵的想法,正是因為猜到了才會讓他離開。

跟一心想從籠子裏出去的雀兒不同,認主的鷹無論飛的再遠,總會再飛回來。

“因為……”穆殷拉長語調。

身邊人精神一震,連忙豎起耳朵。

她以為穆殷要說自己對紀塵留了後手,結果就看見對方舉起手裏的簪子細細觀賞,聲音帶笑,“欽欽愛極了我啊,非我不行,走之前還要給我留個簪子宣示主權,讓我時時想着他念着他,這樣的他怎麽可能舍得不回來。”

“別看他表面清清冷冷的,其實可黏黏糊糊了。”穆殷幽幽感慨,“你不懂他。”

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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