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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都這幾天,紀塵去了趟紀府,當年紀家被平反後,哪怕主子們都不在了,這府邸依舊被留下來。

紀塵去之前猶豫了下,還是選擇不讓穆殷陪着,“我帶陳利回去看看。”

穆殷正好要進趟宮,就沒勉強,只讓阿七給他駕車。

馬車到紀府門口停下來,紀塵卻坐在車內遲遲未動,時間久到阿七忍不住掀開簾子探頭看他,“主君?咱們到了。”

紀塵輕“嗯”一聲,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深吸口氣彎腰出去。

早知道應該讓穆殷陪他過來的,而不是非要逞強覺得自己能行。

自從回到京都起,紀塵的心始終發緊,明明逼宮的大事已經過去了,可依舊沒覺得舒坦放松。

可能是沒真正回家看看,也沒敢回家看看。

紀塵雖知道這事不該怪自己,可心底依舊因為認賊作父的事情耿耿于懷,怕父親怪他。

若是父親還活着,知道他認陳利做師父,定要拿藤條抽他屁.股,問他怎麽能好壞不分,傻成這樣。

紀塵壓下心頭所有情緒下車。

他下來時,陳利已經站在府門口擡頭看那塊寫着“将軍府”三個大字的匾額,面容一慣的清冷矜貴。

重新回來,不知道對陳利來說是何心情。

阿七跑過去叩門,開門的是府裏的管家慶姨,紀塵沒想到她還在,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十年前慶姨就在帶新人管家了,說這兩年就要跟夫郎一起回老家哄孫女享清福,誰成想如今空蕩蕩的紀府,唯有她還堅守在這兒。

紀塵啞聲喊了句,“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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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小男孩,可慶姨還是一眼就認出紀塵來。

她雙手扶門怔了好久,眼睛直直的看着紀塵,難以置信的開口,“小,小主子?”

紀塵長得跟他母父極像。

慶姨又驚又喜,神情激動不已,嘴唇蠕動兩下,還沒開口眼淚就先下來了。

她顫抖着手扯了袖筒擦眼淚,然後朝紀家祖墳的方向拜了又拜,帶着濃濃的哭腔說,“祖宗保佑,小主子平安回家了。”

她都以為自己等不到了呢。

紀塵快步走過去,慶姨年齡大了身形佝偻,不得不仰頭看他,高興的直掉眼淚,拍着他的手背反反複複的說那三個字,“長大了,長大了。”

紀塵心裏動容,鼻子發酸,輕聲附和她,“嗯,長大了。”

慶姨還是不太敢相信,像是确認什麽似的,蒼老的手覆在紀塵臉上,眸光微亮,“是真的,是真的。”

紀塵吸了吸鼻子,掩飾情緒,扭頭朝後看過去。

慶姨也才發現外頭還有兩個人,她直接忽略阿七,望向站在臺階下馬車旁的人,眯起眼睛分辨了好一會兒。

陳利頂着慶姨的目光,端在小腹處的兩只手絞緊,面上不顯,只有藏在袖筒下的動作能透露出幾分他此時真正的心情。

陳利有些緊張的看向慶姨,這位長輩可以說是看着他在這府裏長大的親人了。

“你,是你!”慶姨認出陳利,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搭在紀塵小臂上的手瞬間收緊,“是他害了将軍妻夫,是他害了紀家。你怎麽還有臉回來!”

最後一句話是對着陳利說的。

“滾滾滾,紀家不歡迎你,”慶姨氣的直哆嗦,松開紀塵扭身從門後面抄起一把大笤帚作勢要打他,“我們紀家怎麽養出你這樣的白眼狼!你怎麽那麽歹毒的心腸。”

養條冷血的蛇也許都比養陳利要通人性。

她年齡大了,紀塵怕她閃着腰,攔了一下,“慶姨,別被氣壞了身體。”

陳利眸光顫動,抿了抿唇,腰背挺直一動不動。

紀家兩位長輩走的早,慶姨拿紀母跟陳利當成自己孩子對待,如今面對她的憎恨,不知陳利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從小知書懂禮,是京都公子裏的楷模跟典範,更是紀家的驕傲,誰都沒想到在那清冷端莊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那樣狠的心。

陳利被慶姨關在門外面,不允許他踏足紀家一步,只握着紀塵的手腕進去,慈愛的問,“想吃什麽,我讓你叔親自下廚給你做。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他做的糕點了。”

紀塵讓阿七看着陳利,跟慶姨一起進去,還未正式走到院子裏就聽她激動的揚聲喊她夫郎的小字,“快出來看看,誰回來了。”

紀塵反手扶住慶姨的小臂,怕她加快腳步再摔着自己,同時眼睫落下遮住眼底的濕意。

慶姨給紀塵講了許多事情,有他小時候的,也有他離開這十年的。

這一聊就是數個時辰,阿七端着紀塵送來的糕點大大咧咧的坐在門口臺階下啃着,同時眼睛死盯陳利,他就保持着那個姿勢站着,任由來來往往的人對他指指點點。

陳利手腕跟腳腕都帶着鐐铐,沒辦法大幅度動作,但跟阿七一樣坐下還是可以的,可他刻在骨子裏的公子修養不允許他坐下,哪怕雙腿站的發麻。

不知道是誰放出去的消息,陳利被擒回京的事情跟長了翅膀一樣傳出去,有不少以前跟陳利不對付的男子全都過來看他。

有時候男子之間彼此的惡意,比真刀實槍的利刃還要可怕。

起初只是羞辱斥罵,緊接着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拿起籃子裏的菜棒子跟雞蛋朝他身上扔過去,“你怎麽不去死!要不是你,紀将軍妻夫哪裏會是這個結局!”

“就是就是,天下怎麽有這麽歹毒的人!”

到後來圍觀他的都是普通百姓,邊抹眼淚邊罵他不是東西。

言語攻擊陳利還能忍受,直到一枚散發着臭味的雞蛋砸在他額頭上。

陳利腦子裏繃緊的那根弦“啪”的下斷了,清冷的面容終于龜裂。

他何時這麽難堪過,這種滋味還不如直接殺了他更痛快!

陳利算是明白紀塵非要帶他回京都的原因了,讓身敗名裂聲名狼藉的他接受來自于百姓的批判。

對于晉國來說,他是賣國求榮的罪人,對于百姓來說,是他害死了大晉軍民最愛戴的兩位将軍。

國、民皆不容他。

紀塵從府裏出來的時候,陳利身邊已經沒什麽人了,只有一地的菜葉跟雞蛋殼,他精神恍惚的站着,好像随時都能倒下。

“我提了紙錢,拿了香爐跟香,”慶姨笑着說,“其實用不着這些的,你能回來,主子們就已經很高興了。”

紀塵能回祖墳磕個頭,比燒多少紙錢都讓紀家先人安心。

陳利聽見聲音眼睛僵硬轉動,看向被慶姨領着去紀家祖墳的紀塵,手動了動,那句“我也去”終究沒能說出口。

眼淚順着眼眶流下來,沖洗臉上發粘的蛋液。

陳利一直維持的那個清冷的表皮終于破碎,他跌坐在地上,絕望悔恨的看向紀塵馬車離開的方向。

本來他也有家的。

馬車将低聲痛哭的陳利甩在身後,甚至不在乎他是否會趁機逃跑,現在的他就猶如過街老鼠,活的生不如死。

……

清早穆殷站在門口将紀塵送走後,随後坐上軟轎進了宮。

皇上的病情一日重過一日,有時能有兩三個時辰的清醒時間都已經不錯了。

禦醫跟穆柒說最多還能有三個月的時間,能撐到入夏都是好的。

“紀家那孩子,跟他爹長得幾乎一樣,也優秀,”皇上靠着身後軟枕,精神狀态勉強還算不錯,跟坐在旁邊明黃繡墩上的穆殷笑着說話,“朕給你定個這個夫郎,沒虧着你吧?”

穆殷笑了下,将手裏溫度适宜的手爐遞給她,“欽欽屬實優秀。”

“既然優秀,就早點成婚吧。”皇上拍拍穆殷的手背,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神色像母親看女兒,而非帝王看皇女,聲音緩慢,“朕的身體情況朕知道,別再耽誤了。”

皇上駕崩皇女們得守孝三年,穆殷跟紀塵如果這時候不成親,可能又得往後拖。

“朕還想有件喜事高興高興呢。”皇上握着手爐靠在枕頭上,困意上湧,眨眼間的功夫,精神勁就明顯不如剛才了,“殷兒,既然找到人了,以後要好好生活。”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含糊不清,囫囵的不成樣子,如果不湊近根本聽不到她說的什麽。

穆殷探身抽出靠枕扶着皇上躺下,将她手塞進被子裏掖上被角,輕輕“嗯”了聲,“好。”

穆殷又在寝宮裏坐了會兒,才起身離開。

貴君被軟禁在冷宮中,而逼宮造.反的穆嫣則被囚禁在關押皇室宗親罪犯的監牢裏。

穆殷沒回瑞王府,還是去探望穆嫣了。

一般來說,沒有皇上指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內的,可穆殷就這麽雙手抄在袖筒中,慢悠悠的晃了進去,期間一個敢硬着頭皮出來攔她的人都沒有。

看着穆殷的背影,獄卒們想的都是只要別弄死,其他的都好說。

畢竟穆嫣也是位皇女,就這麽死在牢中她們不好交差。

前腳穆殷到監牢裏,後腳負責這裏的大臣就着急忙慌的提着官服小跑了過來。

“進去多久了?”李大人氣喘籲籲的問,大冷天的硬是跑出一額頭的汗,“裏頭怎麽沒有慘叫聲,不會晚了吧!”

這麽快?她緊趕慢趕依舊來遲了幾步,三殿下不會已經把人弄死了吧。

“才進去,”獄卒也是戰戰兢兢,“大人,咱們要進去看看嗎?”

“……那倒是不必,”李大人扯着袖筒慢慢擦汗,眼神畏縮的閃爍不定,“三殿下做事應該有分寸。”

進去?她能有幾個膽子敢進去攔人!還不如祈求五殿下皮糙肉厚點。

穆殷倒是沒興趣對穆嫣用刑,她僅僅是雙腿交疊靠坐在栅欄外頭的椅子上,就已經吓的穆嫣精神緊繃了。

“你是不是來殺我的?”穆嫣手指握緊栅欄門,骨節繃的發白,太陽穴處的經脈突起,嘶吼道,“穆殷你敢!我可是皇女,就是天大的罪也得母皇來裁決,還輪不到你做主!”

穆殷手肘抵着椅子扶手,指腹撐着額角,眉眼彎彎的看向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穆嫣,覺得她這幅樣子格外有趣,音調慵懶的問,“那又如何呢?”

她笑,“老四難道不是皇女嗎?”

輕飄飄的語氣,宛如地獄魔音,聽的穆嫣渾身血液發涼。

老四果然是她下的手!

“不、不、不,你不能!”穆嫣吓的一哆嗦,嘴上說着穆殷不敢,身體卻格外誠實的往後退,直到後背抵着牆退無可退了才開始大聲呼救。

奈何喊了半天,根本沒人進來。

穆殷懶懶的側眸往通道口看了眼,啧了聲,笑了,“有趣。”

她撐着椅子把手站起來,慢慢踱步走到鐵栅欄門前,看向被她吓的恨不得縮進牆縫裏的穆嫣,勾唇說道,“傻妹妹,我怎麽會殺你呢。”

穆殷越這麽說,穆嫣越害怕,甚至在想是不是現在就死還能痛快點,總比被她慢慢折磨的好。

穆殷習慣性的雙手抄在袖筒裏,語調懶洋洋的,心情聽起來還不錯,“這幾個月我與欽欽要成親,先放你一馬。”

她說完不再管脫力後跌坐在地上的穆嫣,離開了監牢。

走到門口穆殷掃了眼站在旁邊的李大人,李大人脖子一涼頭皮發緊,立馬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官禮,“殿下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看管罪犯的。”

穆殷滿意的離開,她就喜歡這樣的聰明人。

穆殷回府的時候紀塵還沒回來,暗衛說他跟紀府的管家去了紀家祖墳。

至于陳利,則被她們的人帶回監牢,秋後問斬。

穆殷神情淡淡的靠在椅背裏,把玩着剛買回來的青瓷茶杯,不知道在想什麽。

臨近傍晚紀塵才回來。

“欽欽,”穆殷笑着喚他,“我有喜事同你說。”

紀塵臉色蒼白眼睛通紅,狀态看起來格外差,聲音有些有氣無力,“什麽事?”

穆殷神色一凜,笑意淡去,瞬間過去扶他,同時讓阿九去把那四個大夫叫過來。

“沒事,只是有點累。”紀塵安撫性的将手搭在她手臂上。

上午狀态還好,可能是下午在紀家祖墳那兒跪的時間有些久了,再加上情緒波動大,所以從地上起來的時候,紀塵就覺得頭有點暈,只是怕慶姨擔心就沒當回事。

直到下了馬車,紀塵才明顯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惡心頭暈想吐。

他剛跟穆殷說完沒事,正要自己擡腳進屋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一黑跌倒在她懷裏就沒了知覺。

紀塵失去意識前隐隐有個預感,他好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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