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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欽的預産期在十二月中旬,至于這個模糊的中旬到底十五號之前還是十五號之後,那可就說不準了。
畢竟有提前幾天出生的,也有延遲幾天出生的,只要孩子跟父親都健康,早出生幾天晚出生幾天,問題就不大。
“主子,哪怕你每隔一個時辰問一次,我們四個依舊是這個答案。”江湖郎中作為四人中的代表,苦哈哈的出來回答穆殷的問題,“具體哪一天生,我們真說不準。”
自從步入十二月起,穆殷想起來就得跟四人确認一下預産期是哪天。
有時候她甚至半夜不睡覺,将四人叫過來打牌,她們玩她看着。
“天太冷了,我們晚上不想打牌。”禦醫試探性的發言,“能不能白天出太陽了再打?”
穆殷是個好說話的人嗎?
她不是。
穆殷披着件大氅雙腿交疊坐在椅子裏,頭發随意挽起垂在身後,單手撐着額角,鼻音慵懶,聲音微啞,“你們可以選擇邊打牌邊在這兒侯着,也可以幹坐着等,都行。”
她一副特別好說話的模樣,“我有預感,覺得欽欽今晚要生。”
“……您昨天晚上跟前天晚上也是這麽說的。”結果呢?當然是沒生!
一連幾天,禦醫都熬出黑眼圈來了。穆殷就是熬鷹也不是這麽熬的啊。
她們四個湊頭商量,以後輪流過來。晚上兩個白天兩個,不然她們怕是撐不到紀塵生産。
其實四人也跟穆殷含蓄的提過,她們又不是接生的穩夫,留在這兒也沒用啊。
穆殷不聽,就要四人跟她一起天天守夜。
好在屋裏炭盆又加了幾個,四位大夫被迫開啓通宵打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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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她們最喜歡的就是打牌一打一晚上,現在如果能選擇,她們想要睡覺捂被窩。
外頭傳來梆子聲,聽動靜應該是寅時了,四位大夫的哈欠聲此起彼伏,最後都撐不住的趴在牌桌上睡着了。
裝睡的江湖郎中以為這下穆殷總算能放她們回去,誰知道她邊嫌棄她們沒用邊讓人給她們披件大氅。
穆殷态度很明顯,就是睡着了也得在這兒睡。
江湖郎中,“……”
“主子,”江湖郎中嘆息一聲認命的爬起來,裹着身上厚實暖和的大氅坐到穆殷旁邊,“現在這兒除了咱倆也沒外人,您跟我說實話,為何非要我們四個時刻守着主君呢?”
有時候大夫醫術再高,等真正接生的時候也不如經驗老道的穩夫有用。
更何況穆殷府上住了三個穩夫,兩個是她找來的,一個是葉君後送來了,個個經驗十足。
穆殷抿了口茶,将手裏用來打發時間的話本擱下,掀起眼皮看向江湖郎中。
“穩夫只能接生孩子,”穆殷睡的比她們還少,嗓子聽起來有點啞,帶着些疲憊,“但你們能救欽欽。”
輕輕啞啞的聲音裏,滿是她對紀塵的在乎。
如果真有萬一,穩夫只能顧得上孩子,穆殷要這四位醫術了得的大夫守在這兒,為的是她的欽欽。
江湖郎中愣了下,她跟着穆殷也有幾年了,從沒看她對什麽事情這麽沒把握過。
若不是不能十拿九穩,她也不至于邊折騰自己邊折騰她們。
這就是關心則亂。
江湖郎中雖然沒有夫郎,但年輕的時候也曾愛過,明白穆殷這種珍之又珍的心情。
她坐直身體緩慢認真的點頭,收起平時的嬉笑逗趣态度,輕聲同穆殷說,“主子您放心,主君跟孩子都很健康,就算有個意外,主君也一定會平安無事。”
穆殷要的其實就是這句話。
“叮、叮、叮——”
兩人正說話呢,穆殷綁在椅子上的鈴铛發出輕微聲響,她果斷的起身回到內室中。
而江湖郎中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
這鈴铛的細線一頭系在穆殷外頭的椅子上,而另一頭系在紀塵的腳踝上。
這樣只要床上還在睡覺的紀塵翻身想動,穆殷總能第一時間聽到動靜,然後進來看他是要翻身還是要起夜,亦或是腿又抽筋了。
紀塵月份大了以後,晚上翻身就很困難,時常保持一個姿勢睡很久,直到壓的半個身子發麻,才不得不轉身換個姿勢。
如果穆殷在身旁,她就會幫他翻個身,這樣紀塵多少能輕松些。
穆殷撩開厚布簾子進來,借着夜燈微弱的光亮看向床上。
屋裏從紀塵懷孕後,晚上就會留個夜燈,臨睡前剪去燈芯用深色燈罩蓋上,這樣既不影響睡眠,晚上起夜的時候又能照明。
穆殷進來的時候,紀塵已經撐着床板靠着身後的枕頭坐了起來。
“你怎麽又沒睡?”紀塵剛才沒摸到身邊人的時候就猜到穆殷可能起來了,這會兒不由皺眉看向披着黑色大氅從外面進來的她。
“看她們打牌呢。”穆殷走過來坐在床沿邊,熟稔的撈過紀塵抽筋的腿,手法恰到好處的揉按。
以前穆殷從來不會做這些,都是這段時間新學的。
紀塵不習慣別人碰他,哪怕是大夫給他揉捏小腿,也總是不自覺的緊繃身體神色戒備,穆殷看他這樣太辛苦,只好自己動手。
“欽欽啊,将來你要是沒了我可怎麽辦呀?”穆殷笑着去點紀塵水腫的腳指頭,覺得格外有趣。
人的腳怎麽會在懷孕後腫成這樣呢?
紀塵聽不得她說這種話,抿緊了唇看穆殷。
半響兒沒聽到他的聲音,穆殷擡頭看過去,正好對上紀塵發紅的眼眶跟緊抿的薄唇。
“同你說笑的。”穆殷後悔自己一時嘴欠,安撫性的伸手捏了捏他的後頸。
紀塵不喜歡這種玩笑,沉默的低頭垂下眼睫,看穆殷輕柔的給他按摩抽筋的小腿。
等緩解後,紀塵跟穆殷躺回床上,紀塵側身朝着穆殷睡,手想要抱着她,奈何肚子橫在兩人中間特別礙事。
最後紀塵只好牽起穆殷的手跟她十指相扣,低聲說,“你答應過我的,不管出什麽事,都不會留下我一人孤獨的活着。”
紀塵攥緊穆殷的手,覺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跟被什麽東西輕輕拉扯着一樣,“穆殷,只要你不在,我就是孤獨的。”
不管将來是有個孩子還是有了孫女,只要穆殷不在身邊,紀塵就是孤獨一人,唯有和她在一起,才算完整。
穆殷沉默了一瞬,随後幽幽嘆息,“欽欽啊,”她拉長音調喚他,“咱們只生這一胎好嗎?”
紀塵疑惑的擡眸看她,“為什麽?”
其實他身體底子好,基本懷孕要受的罪紀塵很少受過,而且孩子也乖,沒怎麽折騰過他。
穆殷側頭看他,話說的很直白,“因為我想要你。”
“就憑借紀将軍剛才那幾句難得的情話,要是沒有這個肚子,你明後兩天怕是都起不了床呢。”穆殷說的咬牙切齒,覺得紀塵就是故意的,趁她不能做什麽死命的撩她。
既然有這本事,怎麽還沒懷上的時候不吭聲?
紀塵心虛的別開視線,默默的松開穆殷,準備在天明之前再睡一覺。
穆殷被他撩的心火旺盛睡不着,便習慣性的把手搭在紀塵肚子上。
孩子可能是睡醒了,沒一會兒竟用拳頭頂了下穆殷的掌心。
輕輕柔柔的撞了一下,又滑動着撞了一下。
穆殷的手移到哪兒,對方跟着滑到哪兒,像是同她玩耍。
剛才還甚是嫌棄他破壞妻夫夜生活的穆殷,這會兒眼裏已經不自覺的露出笑意,心裏泛起陣陣柔軟,輕聲說,“要乖。”
孩子的确乖,但就是到了日子不肯出生,怕冷似的。
大夫本來給的預産期是十二月中旬,這眼見着又過去幾天,紀塵一點要生的動靜都沒有。
準備給他接生的穩夫都在王府裏住了大半個月了,所有要準備的東西也都準備妥當,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差紀塵發動。
頂着衆人的期待,紀塵該吃吃該喝喝,除了晚上翻身不方便,別的倒是沒什麽影響。
他晚飯後依舊會跟穆殷一起到外頭庭院裏散步消食,除非像今天這樣的下雪天才會在屋裏繞着桌子走。
“因為這場雪,阿九跟阿七可能要晚回來幾天了。”臨傍晚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穆殷扶着紀塵的手臂擡頭看向外頭被雪映白的夜空。
兩人邊緩慢繞着桌子走邊閑聊,穆殷說,“長臨也請了折子,估計會回京過年。今年的京城倒是熱鬧。”
穆殷帶回來的鐵騎總是盤踞在城外也不是個事兒,所以剛入秋的時候,她便讓阿九将人帶回邊疆。
沒有重兵把守,邊疆恐生變故。
阿九離開的時候,阿七啃着手指頭猶豫半天,最後還是紅着眼睛跟她一起走。
這孩子嘴上口口聲聲說最喜歡主君了,結果一扭頭就跟阿九頭也不回的去了邊疆。
當時紀塵的那個心情啊,宛如自己種的白菜,毅然決然跟豬跑了。
好在兩人也快回來了。
紀塵手搭在挺起的肚子上,眼裏露出清淺笑意,“等阿七回來,都當小舅舅了。”
之前阿七還沒走的時候,總是蹲在紀塵的面前,眼巴巴的盯着他的肚皮,想碰又不敢碰。
他力氣大,有時候又控制不住,穆殷不放心,只讓他離近了看,不準動手摸。
但肚子裏的孩子對阿七卻莫名有好感,有時候聽到他的聲音就會輕輕動彈,好像在跟他打招呼。
許是今天聽紀塵跟穆殷頻繁提到阿七,肚子竟然有反應似的突然疼了一下。
只那麽一瞬間,随後很快又沒有異樣,像是錯覺。
紀塵狐疑的站定,細細的感受了片刻,直到陣痛第二次到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發動了。
紀王君終于要生了,府裏衆人恨不得敲鑼打鼓的慶祝一番!
尤其是旁邊院子裏聞聲趕來的四位大夫,激動的險些扯着袖筒擦眼淚。
熬鷹的日子可算是要結束了。
紀塵剛有反應的時候,穆殷就抱起他送到了早已準備妥當的産房。
穩夫跟小侍們魚貫而入,燒熱水的燒熱水,拿東西的拿東西,總體來說有條不紊,可見平時沒少演練。
整個房間裏都是男子,唯有穆殷一個女人杵在床邊。
“你出去等我。”紀塵猶豫一下,握住穆殷的手,避開穩夫們紅着耳根輕聲跟她說,“你在的話,我怕自己使不上勁。”
平時葉君後可沒少跟紀塵說生孩子的事情,世上大多男子都希望生産時妻主能陪在身邊給自己加油打氣。
可紀塵不是,他有足夠的毅力跟勇氣,更何況他上慣了戰場也不是個怕疼的,不會有那種小男子心理。
最重要的是,葉君後說男子生孩子時疼起來常常是不管不顧的,什麽端莊賢淑的形象都沒了,全剩下本能的尖叫。
紀塵臉皮薄,對穆殷總是有包袱,哪怕在一起那麽久了還是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她看,所以不希望穆殷陪自己生産。
穆殷拗不過他,只好跟四位大夫一起在外廳等着。
生孩子是個漫長的過程,先發動然後開指,最後才是生産。
紀塵剛吃飽晚飯所以還算有力氣,不需要額外再喝雞湯含人參補充能量。
而且剛開始的兩波陣痛對于紀塵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就算後面一陣強過一陣他也沒吭聲呻.吟,最多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密。
穩夫接生那麽多孕夫,還是頭回看見這麽能忍的,當下豎起大拇指誇贊他,“将軍不愧是将軍,生孩子都不怕。”
紀塵不是不怕,只是覺得既然還能忍那就不要叫出聲。穆殷還在外頭呢,她不知道裏頭情況,光聽見他叫喊會擔心。
自己懷孕這麽久以來,最累的其實就是她了。穆殷一個散漫慵懶對什麽都不是很上心的人,生生因為他記住了不少孕夫要注意的東西。
有時候紀塵看她整宿守着自己不睡,既窩心又心疼,好在總算熬到了盡頭。
陣痛一陣疼過一陣,紀塵糊糊迷迷中好像聽到葉君後來了,還坐在床邊喊他,“阿塵。”
聲音太真實。
紀塵眨巴兩下眼睛,側頭往旁邊看過去,就瞧見葉君後真的坐在身邊,“宮裏不是下鑰了嗎?”
“我跟阿柒偷偷出來的。”葉君後掏出巾帕擦掉紀塵額頭上的汗水,“知道你要生了,我倆都放心不下,決定來看看。”
他心疼的望着紀塵,“你也太能忍了,不像我,當時哭天喊地的。”
紀塵笑了下,握着他的手緩了緩,然後再次吃力。
屋裏沒什麽動靜傳出來,四位大夫在外面坐立不安,哪怕知道坐在穆殷旁邊的就是皇上,也忍不住湊到門口聽動靜。
“這是生了還是沒生?怎麽沒聽見王君的聲音呢?”江湖郎中擰緊眉頭,藥箱始終提在身邊,就怕有個萬一。
一群着急的人裏面,穆殷像是最冷靜的那個,端着茶水坐在椅子上,跟平時沒有區別。
但要是細心點,就能看見穆殷從始至終沒喝過一口茶,只這麽端着。
“哇——”
等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屋裏終于有聲音傳出來,但不是紀塵的,而是清脆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生了……生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所有人精神大振,忍不住歡呼起來,“王君生了!”
穆殷還是坐着沒動,目光緊緊的盯着緊閉的房門,直到葉君後先出來,跟直勾勾看着他的穆殷說,“父子平安,阿塵讓我跟你說,他很好。”
直到聽見這句話,穆殷保持着端茶盞的手才脫力的輕顫發抖,茶杯掉在地上的同時,她也徹底松了口氣。
好在,欽欽沒事,孩子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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