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灼心

姚雪是被窗外的光亮醒的。

他覺得眼前很亮,下意識地想要擡起手去擋,手卻好像擡不起來。

他的頭腦很混亂,隐約記得,昨夜他昏過去之後,似乎感到有一雙手輕柔地撫過他的胸前。那種觸感還若有若無地殘留在皮膚上,可是他卻看不真切,也記不太清。

姚雪慢慢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正半跪在地上,雙手被綁在了兩個書櫃之間,腿也被捆住了。麻繩捆綁的方式十分有技巧,不是輕易能掙開的。

外面的天已經大亮,刺眼的日光照進屋子裏,令他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他環顧四周,發現此處還是秋辰的卧房,而秋辰床榻的簾帳正拉着,不知道人是否在裏面。

他似乎是被綁在書櫃之間過了一整夜,身上酸痛不已。與此同時,姚雪也感到十分詫異,秋辰給自己下的究竟是什麽蠱?除了肌肉酸痛,怎麽此刻一點其他反應都沒有?

他又掙了兩下,那邊床榻上的簾帳突然被拉開了。

秋辰從榻上坐了起來,披散着長發,輕輕喚了一聲“思樂”。

思樂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還不忘狠狠瞪一眼姚雪。秋辰向來不喜歡他人近身伺候,因此思樂只是站在門邊,并不上前,眼睛也只是盯着地面,不看向秋辰:“主人可是要沐浴?”

秋辰搖了搖頭:“一會兒再說。幾時了?”

思樂答:“辰時了。”

秋辰沉默片刻,道:“怎麽這個時辰了。”

思樂:“主人還要去上朝麽?”

秋辰的聲音帶着幾分煩躁:“都是昨晚……”他話說了一半堪堪止住,最後擺了擺手:“罷了。”

姚雪聽着兩人的對話,心下感到十分詫異。

昨晚?昨晚發生了什麽?秋辰的音色原本很清朗,方才說話的聲音卻沙啞得很,就像是昨晚傷了嗓子一般。

姚雪想到這兒,猛得愣住了。

昨晚,應當只有他和秋辰兩個人在屋子裏。雖然後來他昏過去了,可是早上醒來的時候身上卻是被捆起來的。況且今早秋辰一副十分勞累的模樣,結合他剛才的話和自己的回憶……

莫不是秋辰和自己發生了什麽?

姚雪飛快地環視四周,秋辰的卧房還是和昨天一樣一樣淩亂,只是榻邊随意扔着幾件裏衣,上面還……還有血跡?

秋辰昨晚給他下的蠱,莫不是做那種事用的吧?

姚雪越想越不能想,也顧不得思樂還在場了,直接對着秋辰怒斥:“你當真是不知廉恥!快将我解開!”

思樂聽了大為光火,直接轉過頭罵道:“不要臉的究竟是誰?”

秋辰此刻終于穿好了衣服,從床榻上下來。

他剛剛睡醒,身上還有股未散去的倦懶之氣,聞言有點疑惑地看了姚雪一眼。似乎是突然有些頭痛,他擡手按了一按太陽穴,指了指姚雪,對着思樂淡淡道:“你先把他解了吧。”

思樂遲疑了一下,道:“解了他,當真無事?”

秋辰瞥了他一眼:“你的話,最近有點多啊。”

思樂忙不疊地走上前來,将姚雪身上的繩索解了。

姚雪一重獲自由,便将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邊。他的衣服好好的穿在身上,身上并沒有傷口,也沒什麽異樣之感。

只是,他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昨天的那一件,尺寸也不是很合身,稍微有些緊繃。

姚雪心中一沉,看着秋辰床榻旁觸目驚心的血跡,便又對着秋辰道:“你……和我,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你給我下的是什麽蠱?”

秋辰有點好笑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道:“将軍,你昨天晚上好兇啊。”他的嗓子似乎很不舒服,說話間又咳嗽了兩聲。

姚雪看着他這副模樣,心中又沉了幾分。他平時雖然對那檔子事不甚感興趣,但是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他在心裏猜測,莫不是昨晚那蠱裏有什麽,讓他把秋辰……

他又想起昨日在殿上,秋辰和涼王讨要他時,說過的話,還有國師府裏破屋子中的那些血跡。

當真是不知廉恥!

姚雪越想越不能想,握緊了拳頭,沉默半晌,對着秋辰道:“你抓到府上的每個人,你都同他們這般麽。”

秋辰先是一愣,似乎是稍微想了一想,片刻後輕輕勾了勾嘴角,暧昧道:“将軍……可是我見過的最兇的。”

姚雪聞言,心中頓時感到一股難言的惱怒和嫌惡,他只是道:“你怎會這般恬不知恥……”

“給他安排個好點的房間,不用綁他,也不用侍衛看守。”秋辰沒再睬姚雪,對着思樂吩咐道。

思樂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姚雪還欲和秋辰辯,卻被幾個侍衛拽出了秋辰的房間。那幾個人沒再管他,只是守在房門口,不再讓他進了。至于他去哪裏,似乎無人在意。

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姚雪雖然心中詫異,第一反應還是沖到了國師府的大門口,看看有沒有機會出去。他來到門前,只見十數名帶着刀的重兵正站在門口對他怒目而視。

姚雪心道,這是一早就在這兒等着他了。秋辰雖然瘋,做事倒是滴水不漏。

他依舊不死心,暗暗運了一下功,結果依然是疼得差點跪下。他望了門口半晌,最後只得悻悻地往回走了。

白日裏的國師府人來人往,仆從都忙裏忙外辦着差事,姚雪邊走邊在腦中整理着思緒,卻總覺得有幾道目光始終在望着他。

他猛一轉頭,卻看見是幾個婢女捂着嘴笑着避開了。他的耳朵還刮到幾句閑言碎語,其中一個道:“長得當真是俊,聽說能讓國師大人早上起不來呢……”另一個道:“可是我怎麽聽聞,雍國的将軍那方面不行呢?”

姚雪被這幾個人一說,又想起了昨晚的事。他心中在心中暗暗納罕,這個沒影的謠言居然還傳到涼國來了。同時,他有些忿忿地想,怕是除了秋辰,誰也不知道他昨晚究竟表現如何。

姚雪想到這兒心下郁結,自己守了二十多年的身,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沒了,還是在自己并不知情的情況下。與此同時,最令他感到悲憤的是,他想起秋辰的那副妩媚模樣,心中還是會微微顫動。尤其是在得知兩人做了那種事以後,他的心中有嫌惡,卻還是覺得有一股邪.火在心頭燒灼。

姚雪想着自己體內的蠱蟲,想到秋辰,想到自己的軍.隊還有國家,只覺得憤懑至極,卻又無處得解。

他狠狠地罵了一句,一拳打在廊下的柱子上,又因為腹部的疼痛咬緊了牙。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姚雪轉頭一看,是秋辰從房裏出來了。天氣并不暖和,對方卻只披了一件玄黑色的外袍,依舊沒有束發,領口也大敞着。

姚雪冷冷地望着秋辰。

秋辰身後還跟着幾個侍從,正神色匆匆地向前。他擡眼望見姚雪,還有被打爛的柱子,不甚在意地轉頭對思樂道:“你留下來,吩咐人把柱子修了。”

他說完,又轉頭對姚雪眨眨眼:“等會兒不要太想我。”周圍的侍從聞言,都投來暧昧的目光。

姚雪望着秋辰,不知怎的,昨日對方被他.壓在身下的模樣又出現在腦中,令他一陣口幹舌燥。他定了定神,狠狠瞪了秋辰一眼,又推了身旁的思樂一把,頭也不回地朝裏院走了。

結果姚雪剛剛走到思樂給他安排的房間門口,便突然覺得心口一陣劇痛。與此同時,他聽到門外秋辰車駕出發的聲音。

那種痛與先前的都不一樣,物理疼痛的同時,還讓他感到心亂如麻,所有的消極情緒都在一瞬間湧了上來。

這時候,思樂從他身後慢悠悠地走上前來,道:“主人當真是善良,還特意留下我來照看你。”

姚雪望着思樂咬牙道:“你們昨日究竟給我下了什麽蠱?”

思樂聞言勾了勾嘴角,有點兒不屑地回答道:“此蠱名叫兩不離。你體內的是子蟲,主人體內的是母蟲。此蠱妙就妙在,母蟲宿主與子蟲宿主二人之間的距離不能超過一裏,也就是三百步。”

“若超過這個距離,子蟲便會躁動不安,啃噬宿主心肺,屆時宿主會痛苦不堪,長此以往,便會心竭而亡。”姚雪聞言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秋辰到大殿的時候,涼王和群臣已經等候他多時了。

他昨夜和姚雪大吵一架動了怒,本就急火攻心,姚雪中了蠱昏過去後,秋辰把碗中的母蟲下在了自己身上,此蠱才算真正下成。

他有些顧慮姚雪醒來之後會突然暴起,便決定把對方拖到書櫃旁綁好。

秋辰的身子本就弱,又消耗了太多體力,做完這些後便咳嗽不止,不甚将血跡弄在了兩人的衣服上。

遲疑了一下,擔心被姚雪查出什麽端倪,他便給對方換了一件自己的裏衣,又将染了血的衣物扔在了榻邊,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誰知昨日消耗過大,秋辰醒來得很晚,錯過了讓思樂将衣服帶出去的時機。所幸姚雪居然往那方面誤會了,他便将計就計,扯了幾句謊。

秋辰匆匆拜見涼王,便立侍在一旁不語。

他的頭昏沉沉的,懶懶地站在一旁不想說話,可是顧星卻不想放過他,轉頭道:“玄巫國師,這麽晚來,讓陛下和群臣都等着你,成何體統?”

秋辰瞥了他一眼:“陛下還未發話,你說什麽?”

顧星不懷好意地笑道:“國師這副懶洋洋的樣子,莫不是昨日和那戰俘待得太晚,體力不濟了?”

秋辰眯了眯眼睛不悅道:“是又如何?”

他話一出口,殿上又是一片竊竊私語。

顧星本想掃一掃秋辰的顏面,沒承想自己讨了個沒趣,只得咬牙道:“你真是恬不知恥!”

涼墨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未曾發話,秋辰心知他不會為難自己,便沒再理會顧星,只是朝他挑釁地笑了笑,道:“多謝誇獎。只是,這話早已有人說過了。”

顧星不敵秋辰的厚臉皮,面上一時間有些難看。

顧星是涼國血脈最純正的貴族後人,家中世代習武,父親是退伍的老将軍。他與秋辰同歲,卻十七歲就襲了父親的爵位,是涼國最位高權重的大将軍。

秋辰後來者居上,幾年前協助涼墨參與奪嫡成功,後來被封了國師。他擅用蠱術,将蠱術運用于戰争當中,一時間權傾朝野。

從那時候起,顧氏一族的勢力便大不如前了。大多數人對秋辰都是懼大于敬,可是顧星卻向來與秋辰針鋒相對。他的脾氣很沖,說話也是快言快語,因此總是敢于直接與秋辰叫板。秋辰也不是個脾氣好的主,兩人水火不容,是人盡皆知的事。

坐在殿上的涼墨終于發話了:“兩位愛卿莫要再吵了。朕有要事與你們相商。”

秋辰和顧星只得俯首聽命。

“雍帝寄來書信,稱不想兩國兵戈不息,願意再割邊境的五座城池,以武陵及其以南的五座城池,作為交換,換取兩國永世交好。衆愛卿認為,該當如何?”

秋辰聞言,在心中冷笑一聲。

寧遠帝那只老狐貍,果然是膽怯又惜命,這就忙不疊地求和,以此來及時止損。武陵就在白城的附近,也屬于邊境之城,并不是什麽富庶之地,但是能白白奪下來五城,想來也不算是壞事。

一旁的顧星卻道:“雍國少了骠騎大将軍,現在正顯頹勢。臣認為,現下正是發兵讨伐的好時候。”他向涼墨行禮道:“陛下,臣請命領兵伐雍。”

涼墨聞言目光一凜,并未回答顧星,反倒是轉頭望向秋辰,道:“國師以為,該何時伐雍?”

秋辰見狀,心中一緊。涼墨此番話是在試探他,用于戰争的蠱蟲究竟籌備得如何了。

可是現如今,他的手中一點能用的蠱蟲都沒有。

于是他向涼墨道:“臣以為,應當先收下這五城,并且帶着軍隊去把守。我們再暗中籌備,等時機成熟,便去讨伐雍國。”

顧星正欲反駁,涼王卻做了個手勢制止了他。

涼墨望着群臣擲地有聲道:“國師說得不錯。朕決定,答允雍帝的請求。三日後,便由顧将軍領兵,和玄巫國師一同,去武陵巡視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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