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解藥

姚雪被兩個侍從帶出了殿外,裏面隐隐傳來顧星的怒斥聲,還有秋辰游刃有餘的辯駁聲。

可是姚雪無暇再理會殿上的争執,匆匆回到房,見四下無人,趕忙拿出了方才陳太守放在他袖子裏的紙條。

紙條上是這樣寫的:“明日亥時,武陵城郊的雪山下見,有關于奪回五城的要事相商。屆時會為你打點周全。務必準時。”

姚雪匆匆看了一遍,便把那張紙條放在燭火下燒了。

這紙條上的話正印證了姚雪先前的猜想。他料想寧遠帝不會這麽輕易就将五城交給涼國,其中定然有詐。

但是姚雪在心中也不敢完全相信陳伍洋,對具體的計劃也并不知情。此人頗為蹊跷,雖然表面上一副點頭哈腰的巴結樣,實則武功深不可測。

姚雪身上還中着兩個蠱,其中不能運功的蠱也就罷了,長久以來他忍疼也忍得習慣了,稍微運功一時半會兒并不會有大礙。可是那個“兩不離”就不一樣了。這半個月以來,他和秋辰見面雖然不多,但是在距離上從未超過一裏。如果他此次逃跑真的成功,屆時蠱毒發作,可能真的會痛不欲生。

姚雪一想到上次中了蠱後的感覺,便覺得有些不寒而栗。他一面輕手輕腳地從窗戶溜了出去,一面在心中暗罵,秋辰真是個好歹毒一個黑心人。

走廊上靜悄悄的沒有人,他摸索到秋辰的卧房,又從窗戶翻了進去。

眼下那群人仍然在宴席上,此刻正好來秋辰房中找找,看有沒有能用的解藥。

姚雪以前讀書的時候,其實沒少去白椋那邊的課室旁聽,幾年下來也略懂些醫理。若能讓他找到一星半點的線索,興許還可以憑借一己之力,解了蠱術。

他環視四周,這間屋子并不算大,和秋辰在涼國府中的卧房相比,可謂是簡陋至極。

房裏空蕩蕩的,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簡單陳設,還有兩床……兩床被子?

姚雪這才發現,不遠處的榻上堂而皇之地擺着兩床被子,還有兩個枕頭。

姚雪又想起了方才秋辰對侍從說的話,不由得感到一陣窩火。他在心中暗暗道,他得動作快一些,別等會兒秋辰回來了,還帶着什麽旁人,屆時看到什麽不該看的,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他将房間明面上都翻找了一通,并沒發現什麽,便打開了衣櫃。他沒想到的是,衣櫃裏居然挂滿了各式各樣的外袍,只是顏色都是清一色的紫色和玄黑色。每件衣服上都有一陣令人熟悉的迷香,令姚雪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

他不禁暗自腹诽,秋辰當真是講究,出來一趟居然要帶這麽多的衣服。他也同時默默地想,以前的秋辰是最喜歡穿白色和青色的,萬不會穿這兩種顏色。

姚雪抓緊時間又找了一回兒,依舊無果,只聽一聲門響,有人進來了。

他聞聲慌忙把衣櫃合上,轉頭一看,是秋辰回來了。

姚雪手上還拿着秋辰的一件袍子,看見對方走進來,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面對,只是站在原地,注視着秋辰。

他用目光微微掃向秋辰身後,發現并沒有其他人,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秋辰把門緩緩地關上了,也回過頭來注視着姚雪。

姚雪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得有些讪讪地将那件袍子折了一折,又放回了原處。他十分不自然地看向秋辰,下意識地等待對方的嘲諷,結果過了半晌,秋辰居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姚雪望着對方,一下子愣在原處。

“你站在那兒做什麽?過來。”

秋辰的語氣竟然很溫和,與平時對待姚雪的模樣大相徑庭。

姚雪只是僵在原處,覺得全身上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動都不能動一下。

究竟是他在做夢,還是秋辰出了什麽問題?

秋辰很是反常,走路的樣子似乎有些不穩,他見姚雪沒有應他,也不惱,只是自顧自地在坐在桌旁,撐着頭注視着姚雪。

姚雪心下覺得十分詫異,過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地朝秋辰那邊走去。

他來到秋辰身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氣。

那股酒味令人很是熟悉,不是別的,真是雍國的名酒,西陵酒。

秋辰,莫不是喝醉了?

姚雪在秋辰的對面慢慢地坐下來,對着秋辰仔細打量着。

過了半晌,姚雪才猛得反應過來。榻上放着兩個人的寝.具,秋辰又對自己态度這麽好,這莫不是喝醉了,把他錯認成那些樂伶伎.子了?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秋辰此刻眼角緋紅,一雙眼眸裏水光潋滟,此刻正有些迷離地望着姚雪。

他的身上微微汗濕,幾縷長發黏在了頸側,顯得十分妩媚。姚雪注視着他,又無端端地感到一陣口幹舌燥。

兩人對視許久,秋辰只是用他那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注視着姚雪,先前眼裏的冷漠與仇恨消失地無影無蹤。

姚雪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再次見到這樣的秋辰,一時間只覺得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眼。又過了片刻,他才緩緩地開口,聲音抖得厲害:“你……喝酒了?”

秋辰點點頭,只是道:“許久未喝,覺得十分想念,今日宴會上便多飲了些。”

他的思緒似乎不甚清楚,并不記得自己此刻是來做什麽的,只是如實回答了姚雪的問題。

但是提起西陵酒,秋辰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姚雪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在心中暗暗道,秋辰對于故鄉,似乎也不能做到全然忘卻。

以前在星彩鎮的時候,兩人都還年少,并未一起飲過酒,因此姚雪并不知道秋辰酒量如何,也不知道秋辰醉酒後會是什麽模樣。

他愣神之間,秋辰竟傾身過來,擡手捏了捏他的臉,有些疑惑道:“我怎麽覺得,你今日有點兒不太一樣。”

姚雪被他弄得渾身一僵,緊接着下意識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秋辰的話令姚雪心中感到十分不快。他心道,自然不一樣,我可不是你的那些個姘/頭。

秋辰卻沒有察覺到他的內心活動,只是任由對方抓着,笑盈盈道:“怎麽啦?”

姚雪看着他這副妩媚的模樣,心頭的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

這個人當真是恬不知恥,在誰的面前都是這副模樣麽?姚雪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想着,等反應過來,他已經有些粗暴地握着秋辰的手腕,将對方推到了.榻上。

“你醉了,歇息吧。”

姚雪努力讓自己不去看秋辰,垂着眼睛道。

可是秋辰卻沒應他。

姚雪等了半晌,也沒聽到一點兒聲音,他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卻看見秋辰低着頭,一聲不響地默默注視着方才被姚雪抓着的手腕。

秋辰一頭烏黑的頭發因為方才的動作變得有些亂了,還有幾縷垂了下來,發梢輕輕擦過手腕。

那樣子,看起來,居然有點兒委屈,還有點兒可憐。

姚雪還看到,秋辰白皙的手腕上,被他方才的動作弄出了一圈紅痕。

他一瞬間也感到了一絲後悔,便下意識地在榻上坐下來,緩和了語氣道:“疼了?我看看。”

他不待秋辰回答,便又将對方的手抓過來。

姚雪用手指輕輕地摩挲着那道淤痕。他原本沒有想用這麽大力,可是……要怪就怪秋辰太恬不知恥!

秋辰沒有反抗,只是任由姚雪動作。姚雪擡眼看了他一眼,又鬼使神差地将對方的袖子撩起來,看見對方的小臂內側上也有着桃花圖案的刺青。

姚雪用手輕輕地撫過這些刺青,不經意間問道:“為何要刺這些?”

秋辰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喝醉了酒,等醒過來,便發現自己給自己刺了。”

“疼嗎?”姚雪擡眼望向對方。

秋辰很誠實地點點頭。

姚雪沒多言語,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些刺青。他心中也微動,等反應過來,居然托着對方的手腕,輕輕送了一口氣,緩聲道:“吹一吹,就不疼了。”

秋辰被姚雪弄得有點兒癢,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動作之間卻從衣袖中掉出來一個小紙包。

姚雪将那小紙包拿起來打開,發現其中是幾顆丹藥。他擡頭望向秋辰:“這是?”

秋辰道:“解藥。”

姚雪疑惑道:“什麽解藥?”

秋辰道:“此解藥可解大部分毒,無論是尋常的毒還是蠱毒,都可以暫時緩解三天。”

姚雪一聽,心中大喜。他見秋辰神志尚不清醒,趕忙想将那個小紙包收入懷中,沒承想秋辰卻一把将小紙包奪了回來。

姚雪目光一凜,正想去奪,秋辰卻有些迷茫地望着他道:“你要這個做什麽?”

姚雪一愣,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他怕自己此時說出實話,反而會刺激到秋辰讓人清醒過來,便索性一咬牙道:“我病了,需要這些藥。”

話一說出口,姚雪自己也覺得沒什麽說服力,甚至有點像在哄騙小孩。誰知秋辰醉了酒,實在是太過好騙,他原本半躺在榻上,此刻聞言立即坐起身來,道:“怎麽病了?我給你看看。”

姚雪望着秋辰那副關切的模樣,一時間感到有點兒恍惚。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以前在星彩鎮的時候,他是和秋辰說過這樣的話的。

那時候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節氣,學堂停課了,秋辰也暫時回到了自己家裏住。

他家在鎮上開了醫館,有時是秋辰坐診。正逢假期,姚雪不好意思直接去邀約秋辰,又怕遇見秋楓,怕先生見了他,又氣不打一處來罰他做文章,便時常只是在醫館門口看看。

有一回,他又在門口探頭探腦,沒承想秋辰突然擡起頭來,對着他道:“這是哪家的小公子,生得這般俊俏,卻要在在門口偷看啊?”

姚雪見自己被發現,不好意思極了,索性心一橫,在秋辰對面坐下來,道:“醫師,我病了,你給我看看。”

秋辰當時覺得姚雪那副模樣好玩得很,便真的将他的袖子撩起來,用三指搭在他的腕上,很認真地聽了一會兒。

姚雪除了一顆心跳得厲害,其他什麽毛病都沒有,不如說,身體好得不能再好了。

秋辰有心要逗一逗他,便轉了轉眼睛道:“我知道了。你得的是,相思病。”

姚雪聞言,臉一下紅了,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麽反駁,結果秋辰又道:“看上哪家姑娘了?我幫你去說說?”

沒承想,姚雪聽了這話,卻猛地從桌前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秋辰一眼,然後跑遠了。

秋辰有點兒不解地盯着姚雪離開的背影,小聲說了一句:“怎麽還生氣了……”他心裏覺得姚雪的模樣實在是讨人喜歡,最後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姚雪當時自然是沒能看到這一幕的,此刻回想起此事,只記得秋辰的那句“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原本應當搶了解藥就迅速離開,眼下想起往事,隐隐覺得觸動了心弦,當真将袖子撩起來點兒,伸到秋辰面前認真道:“我病了,你給我看看。”

姚雪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腦子壞了還是旁的什麽,總之他就是很想這樣做。與此同時,他的一顆心甚至又有些不争氣地狂跳起來。

秋辰的意識依舊很不清醒,他只是迷離着一雙眼睛看着姚雪,似乎并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過了半晌,他才慢慢地将姚雪的手拉過來,卻沒有真的去診脈,而是低下頭,在人的腕間輕輕吻了一下。

秋辰朝姚雪眨眨眼:“吹沒用,要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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