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良藥

姚雪背着秋辰往前走,?天空漸漸放晴,不多時,天邊竟然雲霞萬丈。

姚雪放慢了腳步,?兩人一時無言,只是靜靜地看着金紅色的天空。

又過了半晌,?秋辰伏在姚雪的背上,?在他耳邊饒有興致道:“曉看天色暮看雲,?下一句你可知道是什麽?”

姚雪聽了忍不住翻了翻眼皮:“你這是先生上身了麽。”他嘴上說着,?心裏卻還是快速地想着下一句是什麽,無奈他在讀書這件事上實在是不怎麽用心,?想了半天只記起後面似乎還有兩句,并且都帶一個“君”字,?便很認真地道:“君意在雲,?我意在君?”

姚雪這句編得雖然不對,?但還算不錯,秋辰聽了先是一愣,随後便趴在姚雪的肩頭咯咯地笑,笑了好一會兒,?才道:“對,?你說的對。”

姚雪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心裏又不好意思問,便有些不滿地讪讪道:“先生又沒講過這一句。”但是他看見秋辰這麽開心,方才的所有不快竟然都一筆勾銷,?心情也在一瞬間像這天空一般晴朗。

這時候,秋辰又附在他耳畔道:“長舒,我們下次一起去看朝霞吧?”

……

秋辰的這一句話在姚雪的耳畔重複了幾次,聲音越來越模糊,?到最後,他終于猛得驚醒,坐起身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伏在秋辰的榻沿睡着了,而剛才的種種,不過是一場舊夢。

姚雪神色黯然地笑了笑,心中并不記得他們有沒有再去看過朝霞了,總之,那之後沒過多久,他們就分開了。

他又默默地愣了一會兒神,最後想要站起身來,卻猛然感到手上被什麽東西牽住了。

姚雪有些怔怔地望去,卻是看到秋辰白皙纖長的指尖輕輕搭在了自己的手上,與此同時,他聽到秋辰輕輕嘆息一聲,道:“阿娘,父親,你們別丢下我……”

姚雪有點吃驚地擡眼望向秋辰,看見對方緊閉着雙眼,皺着眉睫毛頻繁扇動着,一副十分不安的模樣。

姚雪望着對方這副樣子,心中又隐隐作痛起來。他稍微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拉過秋辰的手,想要将其放進被子裏,結果秋辰似乎是感知到有人在動他,有些緊張起來,居然一下子扣緊了姚雪的手。

他額角全是細密的汗,蹙着眉又輕輕喚了一聲:“長舒……”

姚雪在聽到這兩個字的一瞬間瞳孔猛得放大了,他一時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也顧不得別的了,抓着秋辰的手,微微探了身,單手撐在對方的頸側,虛伏在秋辰的身上,想要聽清他口中的話。

結果好巧不巧,秋辰在這時候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秋辰剛剛醒來,神志還不太清明,他用自己那一雙桃花眼有些迷離地望向姚雪,眼裏一片水光。但是他望着姚雪近在咫尺的臉,先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緊接着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眼底漸漸湧起怒意,冷聲道:“你在做什麽?”

姚雪也一下子反應過來,迅速從對方的身上撤下來,有些讪讪地坐回榻沿,摸了摸鼻尖,猶豫道:“我聽見你……方才喚我的字。”

秋辰聞言一怔,随即別開目光,冷冷道:“怎麽可能。”

姚雪聽秋辰這麽說,只是默然注視着對方。他發現秋辰眼角通紅,臉上竟然有淡淡的淚痕,心裏微微震顫,便又向他問道:“你方才都夢到了些什麽?”

秋辰見姚雪将自己的表情都看了個徹底,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登時擡起腳朝姚雪踹去:“我夢見我太讨厭你了,做夢都想殺了你!”

姚雪坐在他的榻沿,秋辰這一腳正好踹在他胸前,姚雪眼疾手快,下意識擡手一把握住了人的腳。他聽了秋辰的話,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像是品出了什麽一樣,有些玩味道:“也就是說,你确實是夢見我了?”

與此同時,他抓着秋辰的腳,在心中暗暗地想,沒承想,對方身量修長,腳倒是長得纖細小巧。

秋辰一時間被姚雪牽制住,似乎更加氣惱了,他用力掙了幾下,竟也沒能把腳收回來,索性瞪向對方狠狠道:“你非要入我的夢,我有什麽辦法!”他說着氣血翻湧,又咳嗽起來。

姚雪見秋辰這樣難受,這才堪堪回過神來,也不再和他争辯,把人的腳放了下來,又把被子掖好了。秋辰隔着被子又狠狠地踹了姚雪一腳,将被子一攏,轉過身不睬他了。

姚雪看着秋辰這一系列動作,不知怎的,只覺得有一股奇怪的癢意逐漸攀上了心頭,讓他有些口幹舌燥。他強壓下心中莫名的沖動,深吸一口氣,餘光瞥見榻旁放了一只小爐子,上面正溫着湯藥,便知道是思樂方才來過了。

思樂應當是看兩人都睡着了,不忍吵醒他們,便将湯藥放在小爐子上溫了又溫。

姚雪想到這一層,覺得思樂平時看起來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心思還真是細膩,不禁有些動容。他看着藥的火候差不多了,便把火熄了,将藥盛進碗中,擡眼望向秋辰。

秋辰聽見姚雪的動作,此刻又回過身來,有些戒備地看向對方。

姚雪将碗舉向秋辰,卻又有些猶豫,他看到秋辰纏滿繃帶的手臂,似乎并不能自己喝藥,便用小勺子舀了一勺藥,放在嘴邊吹了吹,作勢要給秋辰遞過去。

秋辰見狀,不禁瞪圓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盯着姚雪,仿佛對方手裏端着的是一碗劇毒的東西,聲音都有些發顫了:“你做什麽?”

姚雪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的手臂:“那難不成你能自己喝?”

秋辰被姚雪這話噎了一下,但是卻依然用他那雙漂亮眼睛瞪着姚雪,就像是一只警覺的貓:“我不喝。你先放那兒,等會讓思樂進來服侍便是。”

姚雪卻将勺子朝着秋辰移得更近了些,堅持道:“你就讓思樂歇一會兒吧。這藥溫來溫去的,藥效都要沒了。”

秋辰卻依然沒有喝的意思,但是他看着姚雪這副關切的模樣,只覺得越來越疑惑,便又挑起眼睛冷冷道:“為何又要在這裏假惺惺地關心我。”

姚雪聞言一怔,把藥放在一旁,沉默半晌才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去死。”

秋辰只是不以為然道:“我說過,你我之間恩怨未了,就算是閻王爺,也休想趕你下桌。所以,”他望向姚雪的目光依然冷冰冰的,還帶着一絲怒意:“你大可不必為了你那點兒少的可憐的良心,在這裏勉強自己。”

姚雪聽了這話,只覺得有種難言的氣悶,不禁握緊了拳,望着秋辰道:“秋子吟,你為何總是這樣想我。”他一邊說着,一邊又想起方才做的那一場夢,鬼使神差地又補了一句:“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姚雪垂着眼簾,又看到秋辰那條纏滿了繃帶的手臂,心裏只覺得疼,又覺得悶,他擡手想要觸碰對方,卻又怕把人弄疼了,最後居然下意識地捏了捏秋辰白皙纖長的手指,道:“你身子很弱,內裏空虛得厲害,你自己知道麽。”

秋辰被姚雪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弄得心頭猛得一跳。

這是他們年少最親密的時候留下的習慣,那時候兩人都是年輕氣盛的少年,沒少拌嘴起争執,但是如果一方想要服軟,總喜歡捏一捏對方的手指,再說上一兩句好話。

年少時的日子猶如大夢一場,他們也曾經親密無間,肩膀貼着肩膀說說笑笑,在不經意間十指交纏。

秋辰望着姚雪和年少時幾乎一般無二的俊美面容,最終也沒把手拿開,只是假裝什麽都沒發覺,語氣僵硬道:“我這破身子,左右也是沒救了。”

姚雪方才給秋辰診過脈,原本心裏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此刻得到證實,還是有些慌了神,他急道:“是不是因為煉那些蠱……”

他話剛說到一半,秋辰便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我的死活,說到底與你無關。若真要說,我死了,你便也自由了,到時候你豈不是高興還來不及?”秋辰此刻已經坐起身來,他一邊說着,一邊拿起自己那件深紅色的外袍,随意地披在了肩頭。

姚雪越聽越不能聽,他只覺得心中悶得幾乎發痛,與此同時,他看着秋辰伸手将那緞子一般的黑發攏在了肩膀一側,方才那股奇怪的癢意又重新爬上心頭。

于是他一把抓住了秋辰的手,脫口道:“那這自由,我不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原句是: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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