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要成親啦
燕雲其實沒想到,在無相這樣無情的殺手面前,占據上風的,其實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稍稍一騙就她被騙到這裏來的未經世事的小丫頭。
是不是錯覺?
燕雲素手拈茶,借袖子擋住視線。
他還是那樣。
依舊面上冷淡,神色憊懶,只是偶爾嗯一聲,無所謂她在說了什麽,耐心又極其喪失了耐心的模樣。
知道一切的燕雲:“……”呵。
陸嶼無聲笑了下,輕輕握住燕雲的手,三十多歲的年紀掩不住溫俊的氣質,“雲雲,無情者未必真無情。”
眉目溫潮翻湧,眸間深情凝視,燕雲安靜看他,從他眼中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那年無相屠戮輝夜島,她亦趁機從屍山血海的輝夜島裏爬出來,卻依舊無法逃出一個殺手淪為武器的宿命,不是人殺她,就是她殺別人……
她不想死,想活着,可她在輝夜島學到的只有殺人,于是她就一直殺一直殺,直到失手那一刻。
血液流失,體溫變涼,凜冬寒雨如寒刃割在皮膚上,她反倒覺得解脫。
全世界被沖刷幹淨。
雨怎麽忽然停了,她勉強掀開沉重的眼皮,想看是哪個仇家來毀屍滅跡。模糊視線裏,只見一個手執天青油傘的男人,身披淡青大敞,周遭矜貴溫柔氣質,與滿身血污躺在屍堆裏的她截然相反。
她知道這是誰。
這是她的暗殺對象,大梁王室禦用商人陸嶼,她沒能殺死他,反被他套路,她咬牙切齒恨他。
“你是誰派來的。”那人聲線若琳琅環佩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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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睛,抽搐兩下,不停嘔血,咬牙冷聲,“不知道,你殺了我也不知道!”
“倒講規矩。”他笑。
“主子,人怎麽辦?快要死了,一同扔亂葬崗”
“算是個有血性的人,等雨停了,好生葬了,給她最後的體面。”
……
腳步聲越來越稀疏,知道人走了很遠。燕雲睜眼,蓋在身上的傘為她遮擋些許寒意。
目之所致皆是天青色,雨滴搭在傘布上,又滑落下去,落在她指尖上,她手指動了動。
她不能死,她想活着。
彼時她沒想到,她有一天,會成為陸嶼的妻,這一顆冰冷的心,被陸嶼那樣的人,一點點捂熱。
思緒回來,燕雲難免眼眶泛紅,“你笑話我。”
陸嶼笑她小孩心性,卻也沒有忘記正事,“無相公子,若是陳姑娘也有去大梁的打算,為何不聽一下她的意見,若因此起了分歧,怕是……”
故意不說完,既留有餘地,又給出了後果很嚴重的遐想餘地,更引人在意。
果然昭歌緊張地轉頭注視,期待着容樾的反應,容樾指尖半吊着酒杯,聲音懶懶,“她沒有想法,不必管。”
“陳姑娘未必這樣想的。”
“怎麽,以為把她騙到這裏,我就會心軟,未免太高估她。”殺手沒有弱點。
燕雲皮笑肉不笑哼了一聲,惹急了她,她把桌子掀開,讓所有人看看所謂拔刀無情的酷拽殺手,是一個多虛僞的男人。
侍人繼續添菜,同陸嶼招呼性點頭,陸嶼微笑颔首,指尖慢慢敲擊桌子,不接招嘛,沒關系,作為一個合格的商人,他永遠有備用計劃。
嘴唇微動,沒來得及繼續說,便被人搶了話頭。昭歌歪頭瞧着容樾,語氣微微怨怼,“不對,昨晚在床上的時候,你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容樾:“……”
燕雲一口水噴出來,陸嶼也輕笑了聲,溫柔地替燕雲收拾,同時聲若和風般笑吟吟道,噙了好奇之意,“所以,陳姑娘,無相公子說了什麽話?”
周圍人雖假裝閑聊,耳朵卻一早八卦地豎起來。殺手也會說情話?
容樾也疑惑他昨晚講了什麽,視線順帶望過去。
昭歌耳尖忽然有些充血地紅,張口又欲止,她越是這樣容樾越是疑惑越是有不好的預感,昨日為了得到金印,他除了嗯就是嗯,哪裏記得他都答應了什麽?
“他說…他說…”昭歌臉上染上緋紅,羞澀地看了眼容樾,有些局促,“我忘了。”
越是說不出口,越是……
周圍視線□□探尋起來。
容樾:“……”他沒有,真的沒有。
忽然想炸了這裏。
陸嶼和燕雲心照不宣地對視,陸嶼接着說,給昭歌施壓,“陸某聽說,大梁秘制的毒藥,一開始讓人察覺不到,會緩慢地讓人在不知不覺間死去,毫無知覺和症狀……所以,兩位真的不考慮去大梁?”
片刻安靜。
三,二……陸嶼數着,果然。
昭歌立刻驚恐地捂住肚子,祈求般地看着容樾,“我們去吧……”
容樾見拖延得夠了,戲也演夠了,不再吊着他們,“所以這是你們求我的?”
“是。”燕雲道,想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可以,我會去。有一個前提。”容樾掀起眼簾,眼底不容拒絕的談判,“水行,必須經過輝夜島。”
他要去那裏一趟,但是輝夜島常年處于彌漫不見五指的冰冷海霧裏,唯有熟悉水性的大梁海隊的船手能夠憑借經驗找到。
輝夜島?
“那裏很危險。我們沒有理由陪你去送死。”燕雲皺眉。
“也行,不想去那裏送死,我今天就送你們上路,一把火幹幹淨淨燒了送你們下地獄。”漫不經心。
“你!”
“冷靜,雲雲。”陸嶼倒是神色平靜,“我們可以分兩隊,一隊直接回大梁,一隊如你所說,繞輝夜島回大梁,如何。”
容樾沒猶豫,點頭,“可以。”
燕雲這才明白,他一開始就是奔着這個目的來的,怨不得能耐着性子坐的這樣久,“原以為你真的不在乎她的想法,竟是我誤會你。”
容樾條件性反駁,“确實不在乎。”
桌下靈敏一躲,及時躲開攻擊。
燕雲冷冷笑一聲,“是嗎?”
她不高興,也不會讓他痛快。
餘光瞄到了膘肥體壯卻出了名地怕南方蟑螂的林瓢把子,燕雲小聲驚叫,“有蟑螂!”
蟑螂!!!
林瓢把子霍地站起來,跳到椅子上,冷汗涔涔,八尺高大個兒擠在椅子裏怪可憐的,聲音顫抖“哪兒呢!打死它打死它!”
不知誰弱弱說一句:好像在桌子下面。
林瓢把子啊啊啊啊,絡腮胡都在顫抖,一腳踹翻桌子,“在哪裏啊啊啊啊啊啊!混蛋啊啊啊啊!弄死它卧槽啊啊啊啊啊!”
昭歌被這慘絕人寰的啊啊啊啊吓得往容樾那邊靠了靠,一言難盡地盯着大個兒可憐無助地擠在小小的椅子,覺得好可憐,想幫忙找找那只兇殘的蟑螂。
屋子倏地安靜下來,除了林瓢把子驚心動魄的啊啊啊啊啊之外,安靜地有些不正常,難道是發生了什麽?
昭歌一看,蟑螂就在她的腳邊。果然是有一只蟑螂的,昭歌從懷裏掏出手帕捏住,捏住的同時,昭歌擡頭,見衆人盯着她,好像看什麽怪物一樣。
“其實也不吓人。”她伸出手,試圖安慰。
似乎他們還是很害怕,昭歌想了想,若是他們瞧清楚了,曉得這只蟑螂能被人輕易地抓在手裏的話,便不會如此惶恐,她站起來,但是手還縮在容樾的掌心。
她曉得容樾舍不得她,她也不想放手,于是順着将他也拉起來,走到林瓢把子身前,溫柔道,“你瞧,一點都不吓人。”
近在咫尺,林瓢把子咽了口水,瞪大眼睛瞧着肥碩的黑蟲正對着他,惡心的口器一張一合,肥胖的身體扭動着,好像馬上就要撲過來。
他呼吸加速,面色潮紅,忽然啊啊啊啊啊地尖叫着跑了出去。
昭歌:……
她又給別人看,衆人還沉浸在方才所見的震驚之中,桌子掀開瞬間,無相極具控制性的親密扣手,暴露在光下。
好會裝哦。一會兒“不喜歡不在意”,一會兒死活拉着不放手,啧……衆人看向容樾的目光不由得微妙起來。
眼下昭歌拉着容樾上前去,容樾察覺到異樣打量的目光,不悅地掃了衆人一眼,衆人頓時呈林間鳥獸狀散開。
昭歌看旁人一見她就躲,以為自己吓到他們了,一時自責起來。陸嶼見狀,及時接過昭歌手裏的東西,“沒事,陸某來處理。”
“你不怕?”昭歌微微訝異。
“陳姑娘委實英勇。”
陸嶼聲音溫和。
說實話,他很喜歡昭歌姑娘,單純的喜歡,她周身都是清新雅致的氣息,給人明谧安靜的感覺,與之說話非常舒服。
昭歌很少被誇,不免紅着臉,低頭無措地瞧着自己的腳尖,這一幕落在容樾的眼裏,他視線從她紅透的耳尖,在她衣裙被緊張抓皺的地方停了一瞬,然後淡淡移開。
“其實我沒有,我能做的事情很少,我很笨的。”昭歌小聲說。
她能做的事情很少,能給的東西有限,而恰恰她給的了的東西……
容樾都有,容樾都不需要。
陸嶼心思一向敏感,察覺到了她的悲傷,安慰性地拍拍她的頭,“陳姑娘很好的。”
昭歌嗯了聲,擡頭道一聲,澄澈的眸子皆是真誠:“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但是謝謝你。”
“快去吧。”陸嶼笑。
快去?去哪兒?
昭歌忽然覺得身側空空,許是福至心靈,擡頭望去,容樾倚在門口,頭斜斜靠着門,眸子不悲不喜沒有情緒地看着她。
她什麽時候松開他的手的,她怎麽沒有注意?他是不是生氣了?
剛對上他的眸子,就見他垂下眼簾,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昭歌連忙提裙子跟上去,走到門口想到了什麽又跑回來,氣息雖不勻,聲音卻是欣喜的,“我想……求你們一件事情。”
燕雲與陸嶼對視一眼:“姑娘請說。”
因為是大事情,昭歌先打好腹稿,才認真道,“是這樣的,再過三日是五月十三小喜日,是個好日子,他說日子随我選的,我想的話,三日後就和他成親,所以問一問,能不能緩幾天再出發?”
燕雲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懂這段話,懷疑自己幻聽,像做夢一樣,聲音輕飄到她自己都聽不到,“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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