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地府8
周南驚詫得說不出話,盯着面前掃地的年輕鬼仆。
“冥界第一畫師?他是李止蘭?”
這鬼仆外貌十分普通,雖然仔細看來五官秀氣,但這消弱的身形,灰頭土臉,沒有半點藝術氣質。這就是白無常時常念叨的冥界鬼才畫師?
半晌,他才回過神,問穆溪:“李止蘭早就轉世去了,你為何知道就是他?”
穆溪十分确定道:“我方才在幽竹閣時,見過他的自畫像。你看他嘴唇上的墨色,是因為常舔筆頭上顏料的緣故。指尖也有長期沾染顏料的墨跡……”
周南定睛一看,果然不差。
“如果真是李畫師,那事情就更複雜了。”
他走近李止蘭,看着他機械地重複着掃灰的動作,心裏滿是疑問。
按照白無常的說法,李止蘭因為畫盡了冥界萬物,覺得了無生趣,多年前就選擇了投胎轉世。
而現在又是為什麽被關在這個秘密灰燼獄裏?
陳公子又到哪裏去了?
還有,這個鬼火爐到底怎麽回事?
他頭疼得很。
一切都環環緊扣,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他進來時布下的結界撐不了多久了,必須馬上找出答案。
看着李止蘭,他低頭恭敬地說了一句:“麻煩了,李前輩。”
随着一聲響指,一道白光劃過,剛剛的殘垣斷壁瞬間平地而起,一磚一瓦搭成了一整面帶着光暈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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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前輩,請将你知道的畫出來吧。”
周南在李止蘭額前點了一道,李止蘭的雙眼立刻有了波瀾。
當他看向熠熠生輝的高牆時,原本僵硬的臉上竟浮現出了一種癡迷的微笑。
現在穆溪可以完全确定,這就是李止蘭,因為這幅神情與自畫像上一模一樣。
只是不知為什麽,他雖然是在陶醉地笑,卻讓人不忍,仿佛這笑意中有着無限的凄涼。
李止蘭步伐沉重,一步一步走向高牆,從衣袖中掏出了自己的畫筆,躊躇了片刻後,神色突然一轉,終于揮筆。
看見李止蘭動筆的那一刻,周南和穆溪都驚呆了。
“白無常騙我啊,李畫師不止會畫農家樂……”
畫畫時的他眉飛色舞,近乎癡狂。
潑墨漸成幻境,一時間草長莺飛,五光十色,整個灰燼煉獄都随之湧動了起來。
他筆到之處,如臨其境,他的畫竟能把聲音也記錄下來。
風吹草動,雨打芭蕉,每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能随着他的畫出現。
好似這些故事本來就存在這面牆上,只是塵封已久,他僅僅是給它們解了個鎖。
周南現在完全明白李止蘭當年要投胎為什麽遭到全地府反對了,若這種神仙之筆被遺忘在孟婆湯中,實在是六界遺憾。
可那又怎麽樣呢?他能感受到李止蘭現在的痛苦,剛剛他觸碰他額頭的那一瞬間,他就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掙紮。
恍念之間,李止蘭已經畫出了一大半故事。
而他每畫出一個情節,周南和穆溪的窒息感就更深一分。
終于,他們在冥界第一畫師的筆下得知了這灰燼獄的秘密。
當年李止蘭初入冥界,眼到之處皆是畫,百年間畫盡了冥界衆生相。
衆鬼皆知,李畫師畫技一流,為了畫遍冥界百态,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放棄了。就這樣,他在冥界被封了神,筆下之畫價值連城。
但世界再大,終有盡頭。
有一天,他終于停下了畫筆,這才發現,百年已過。
于是,第一畫師要投胎轉世的消息傳遍了冥界,衆鬼悲傷。
但投胎的前一夜,他被八殿請了過去。
為了留下冥界第一畫師,八殿鬼王煞費苦心:“李畫師,我的手下新研制了一批顏料,用料上等,色澤一流,畫師不如試一試?”
李止蘭卻不為所動:“這冥界已無處可畫,再上乘的畫筆顏料又有何用?”
八殿鬼王笑道:“畫師別這麽說,能畫的東西,還有很多。本殿今天請你來,就是有個不得了的好消息。”
說着,一個披着鬥篷的黑衣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周南看到這與穆溪又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心頭一緊。
但估計李止蘭當時就沒看清楚這黑衣人的模樣,畫裏的他,整張臉都被遮在了鬥篷的陰影裏。
黑衣人開口,嗓音渾厚:“冥界第一畫師,久仰大名。”
李止蘭面無表情,黑衣人繼續道:“聽說畫師精于人物畫像?我知道一個天底下最難畫的人,不知畫師有沒有興趣?”
“天下沒有難畫的人。”李止蘭回答得很淡。
黑衣人發出了詭異的笑聲:“畫師先別這麽自信,若你沒見過真人,還能畫得出嗎?”
李止蘭頓了頓,平靜道:“這有何難,描述即可。”
這時,黑衣人靠近了李止蘭,壓低了聲音。
“若只是一個孩子,你能否畫出他十年後的模樣?”
周南呼吸一窒,他最怕的還是來了。他有預感,這個孩子就是他。
李止蘭眉目間微微波動,眼中閃爍着不知名的光。
嗜畫如命的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以。但我還要知道他姓甚名誰、雙親祖籍、生活在何處、平時做些什麽。”
黑衣人沉默片刻,語氣略帶懷疑:“你問這些做什麽?”
李止蘭從袖口摸出了狼毫畫筆,低頭擺弄着筆尖,指尖一片墨色。
半晌,他才認認真真道:“當然是作畫。畫人像,只悉其五官身形,最多畫出七八分逼真。這樣的畫作只是徒有其表。若想畫出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人,他的生活、他的性格、他的信仰……都是必須要洞悉的。”
八殿鬼王突然仰天大笑,對着黑衣人洋洋得意道:”如何?我告訴過你,這是一個天才吧!你要做的事,天下也只有李畫師做得到。”
“天才?”黑衣人邊說邊繞着李止蘭上下打量,半認真半戲虐,“好啊,我倒要看看這冥界第一畫師有多大的能耐。”
此時面色依舊寡淡的李止蘭,眼神中已滿是色彩飛揚。
黑衣人繞了一圈在他面前停住,清了清嗓子。
“那麻煩畫師随我去一趟念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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