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授劍術遇黃雀

單致遠仿若置身靈氣泉中,通身熱意融融,自指尖到頭頂,經脈熱脹,有一股雄渾之力正将這細微渠道柔和撐開。

識海寧和,沉入無邊無際靜谧之中,仿佛同四周自然生出天人合一的玄妙感應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方才被一點聲響同光芒驚動,緩緩睜開雙眼。

此時卻并非置身在山洞中,而是安坐一整塊軟玉雕就的王座之上。那王座巨大高聳,玉質溫軟,坐在其上時,玉面隐隐下陷,極為舒适。只是太過高聳,竟叫他兩腳碰不到地面。

遙遙看去,座下人頭攢動,似是群臣争議。那群道骨仙風,仙姿飄渺的群臣,體型卻似是巨大得叫他望而生畏。

過了片刻他方才醒悟,并非這王座抑或群臣巨大,而是他自身縮小成稚齡的孩童了。

而後他便聽聞群臣争執之聲傳來。一人尖銳嗓音道:“吾等忝居神職,上奉天地,下應民心。如今這禍星現世,令人心惶惶,民不聊生,怎配與吾等同列仙班,更執四禦太極之位?”周圍應和稱是的聲音此起彼伏,皆是義正言辭、義憤填膺,頗有點群雄聯合讨伐邪魔的氣勢。

單致遠朝那嗓音起處看去,便見座下群臣泾渭分明,分作兩派。右首一派人數衆多,為首的褐衣老者正是方才慷慨陳詞之人;右首一派卻稀少零落,不過四人,勾陳便赫然立在其中。

比單致遠先前所見時長了些許,正是十六七歲年紀,昂然卓立,面容冷肅,對那老者指摘,竟是不發一語。

那老者見勾陳冷漠以對,更是激動邁前一步,拂塵一甩,躬身道:“臣奏請天帝,将這等不仁不義、暴虐殘酷的嗜殺兇星,褫奪神格,逐出天庭,永不錄用!”

單致遠便聽聞頭頂有威嚴渾厚聲音響起,沉吟道:“勾陳乃應民心所生,統禦萬星,助朕頗多,衆愛卿豈能輕言驅逐之事?”

那老者道貌岸然,仙風出塵,恭恭敬敬低頭,一臉痛心道:“天帝,此事關乎萬民信仰,三界安危,切不可感情用事。”他一使眼色,便有一名臣下奉上玉符。符中所列皆是何時何地禍星現世,令戰亂中千人身死,禍亂不斷之事。

那群臣見天帝沉吟,更是趁熱打鐵,紛紛站出第二人、第三人,個個慷慨激昂,險些就要死谏。

那包括勾陳在內的四人卻依舊默不作聲,只靜靜立在殿側。

單致遠突覺眼前一陣晃動,竟是他這具軀體自發跳下玉座,搖搖晃晃,蹒跚往階下行去。

幾名女仙慌張行來待要阻止,卻被他張口清脆一喝道:“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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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女仙不敢反抗,只小心守在他四周,任他邁動蓮藕一般短腿,穿過群臣,徑直撲抱住勾陳小腿。

大殿中驟然響起抽氣聲與喟嘆之聲,那少年尚不如日後那邊深沉內斂,錯愕神色躍然眼中。

單致遠便揚起頭,又伸出一雙小手,笑道:“抱!”

那少年耳根微紅,卻仍是聽命行事,彎腰将那小小孩童抱起來,二人四目相對。

這少年雙目卻宛然是那喜怒難測的勾陳大帝了。

單致遠悚然一驚,方才察覺自己被打橫抱起,依偎在勾陳懷中,兩手環過後頸,正同他四目相對。他二人此時,卻已出了山洞,立在一片松林邊緣的空地中。那空地一面背山,一面臨深潭,兩面皆被松林環繞。正是旭日東升,晨霧初開的時刻。

勾陳見他醒來,眉頭又是微微一皺,冷道:“竟在修煉中入睡,閣下當真好興致。”

單致遠眼神恍惚,開陽被同僚排斥厭惡,險些逐出天庭。但那殿中卻立着少年勾陳,孤寂冷漠,沉默肅然,同他現今有幾分相似。故而竟一時沖動擡起手來,輕輕觸摸那人面頰。

極少有人如這般放肆,柔軟指尖輕撫而過。勾陳只立在樹下,垂目看他。

單致遠一怔,急忙收回手,又自他臂彎中跳下來,窘色化作一層緋紅罩上面頰。他便只得顧左右而言他,“為何到此地……”

勾陳道:“取你靈劍。”

單致遠一愣,又道:“我尚未築基……”旋即又是一怔。他這一番修煉,竟自煉氣五層,一躍而至煉氣八層。這等速度,當真叫人喜出望外。

勾陳卻是功不可沒。單致遠憶起他種種協助,又是感激,又是羞窘。卻聽勾陳道:“劍修一道,艱難精深,以你的性子,難有大成。只可修習基礎,淬煉體魄。”

那神仙指尖閃出一道白光,落在空地之上,便化為一個小道士虛影,手執三尺青鋒,劍尖指地,沉膝提氣,含胸,執手,斂目,正是一招宗派通用的起手式。

随後那白影便陡然刺出一劍,繼而抹、斬、劈、削、撩、挑,招招皆是基礎,卻招招致命,雖不過一條光影,卻仿佛仍有殺氣磅礴,驚得草木翻飛,旁邊松林中瑟瑟落下一層針葉。

單致遠睜大雙眼,看得驚心動魄。十八招轉瞬即過,白影便消散無蹤。

勾陳道:“可記清楚了?”

單致遠窘然道:“不曾……”

那白影動作正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單致遠只顧目眩神馳,哪裏記得下招式。他才說完,又是心中忐忑,往勾陳看去。

勾陳神色依舊冷淡,又再擡手,白光再閃後,那道士白影重新立在空地之中。這一次動作卻放緩許多,十八式基礎劍招,無門無派,只将七個基礎動作組合編集成連貫招式,反複演練。

那白影動作猶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單致遠便提了靈劍,躍入空地之中,跟随那白影一同演練起來。

勾陳立在一旁靜觀不語,只見那小修士一心一意習劍,渾然忘我,動作亦是自生澀而流暢,漸漸随心所欲起來。一面修習,一面便有些意氣風發,嘴角亦是止不住上揚,彎成喜悅笑容的模樣。

恍惚便有若雲層之後驕陽乍現,将這幽靜林中也映得光輝燦爛。

他又取出那黑豹雕像,握在掌中,輕輕摩挲片刻,便五指收緊,将那塊煉星石捏得粉碎。玄黑石屑自掌中落下,被風一吹,了無痕跡。

單致遠見識到這套基礎劍法時,難掩心中激動,半點也不曾留意勾陳異動。

正所謂大巧不工,這劍法全無花俏,招招皆為基本功而設,縱使他全無基礎,亦可感知其中精妙高深之處。

他随那白影起承轉合,将招式牢記在心,不知不覺,便過去了兩個時辰。那白影終于又消散無蹤,單致遠方才收了勢,将靈劍一收,轉身向那神仙走去。

如今再看勾陳,便更多幾分親善,柔和笑道:“多謝。”

勾陳道:“築基之後,我再為你尋一位劍法指導。”

單致遠道:“開陽已同我立下約定……”

勾陳輕搓指尖,将殘餘石屑盡數抛盡,仍是冷面肅容道:“開陽之道殺心過重,與你大道不合。”

單致遠雖尚未尋到自己所求之道,卻也可肯定,絕非殺戮一途。聽勾陳如此斷言,雖心有戚戚,卻仍是搖頭,“我既同他有約在先……”

“我說不可便是不可,休得多言。”勾陳悍然将他打斷,又一揮袍袖,冷道,“時辰已到,你自去天方古墓。”随即便失了蹤影。

單致遠只得住口。勾陳霸道,那開陽卻桀骜暴虐,他只怕這兩位神仙起了争執。

待勾陳離了松林,他方才又取出下品靈劍,握在手中。他如今八層修為,體質神識早已遠勝凡人,略略一回憶,便循記憶刺出一劍。

劍鋒指處,寒潭表面竟掠起一層細微水波。

單致遠心中一喜,複又一挑,這一次卻全無動靜。

終究是兩個時辰的功力罷了。單致遠也不氣餒,又練了一個時辰,眼見天色漸暗,只得返回山洞又過一夜。

第二日仍是練劍練氣,而後重開了堪輿術,辨明方向,趕往師父所在的天華老祖古墓。

勾陳返回神界後,并不往仙宮之處靠近。只穿過瑤池玉橋,前往四禦殿。

紫微大帝便立在九孔曲橋頂上候他。

那青年亦是溫和文雅,威嚴內蘊,一身銀色重錦華服,紫晶束發,黑發一絲不亂。勾陳走近,又自他身側擦肩而過時,紫微方才柔和問道:“為何毀了煉星石?”

勾陳停下腳步,卻不曾回頭。仙宮中遙遙傳來妙音鳥曼妙歌聲,正在為許久不曾露面的天帝獻唱。清雅歌聲婉轉繞梁,為這二人之間平添一份寧和。

紫微轉過身,見他依舊不語,卻反倒緩緩勾唇淡笑,低聲道:“麒麟,你何時也學會了退避三舍。”

勾陳身形朦胧,衣衫窸窣轉過身來,雲白嵌青的華服包裹的,赫然已是麒麟的模樣。溫和高雅,冷漠疏離,正是福澤蒼生,高立雲端的瑞獸。

麒麟笑道:“我四相割裂已久,這一次卻難得如此齊心。”

紫微便嘆氣道:“莫非你竟對那凡人動了心思,故而懼怕那小修士當真是天帝轉世?”紫微見他不語,便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又問道:“千年前,天帝對你心生愛慕,卻被你一再拒之門外,求而不得。方才惹來雷霆一怒,被擊碎……”

他見麒麟仍舊笑容溫雅,反倒住了口,咳嗽一聲續道:“若他當真是天帝,你自然要放棄。”

麒麟笑道:“正是。君臣相戀,乃是動搖天庭根本之大忌。”

紫微又再嘆氣,“麒麟,你分明洞若觀火,為何……”

麒麟仍是微笑端方,手掌放在那九孔曲橋的獅頭橋墩上,垂目俯瞰橋下白雲蒼茫,流水浩浩,溫和道:“紫微,匿塵埃于沙漠,藏滴水于江海,方為上策。”

若連三清四禦也尋不到天帝行跡,那滅道魔尊又如何刺殺天帝?

紫微只覺自己堂堂北極大帝,今日卻成了光會嘆氣的怨婦了。終究忍不住,仍是長嘆一聲,上前兩步,直視麒麟雙眼問道:“果真如此?”

麒麟清澈雙眸與他坦然對視,語調柔和,“果真如此。”

他見紫微依舊憂心忡忡,仍是安撫笑道:“不必擔憂。無論致遠身份真僞,我亦會好生教導,讓他有自保之力。”随即便不欲再言,轉身走下九孔曲橋,只留下腰間牙佩叮當輕碰,同那妙音鳥歌喉婉轉相和。

紫微留他不住,又再長嘆一聲,回了四禦側殿。

青華正在側殿候着,聞言後重重一拍書案,險些怒發沖冠,“胡鬧!天帝真魂,怎能輕易涉險。勾陳這小子怎的如此糊塗!”

他又輕撚胡須,輕聲笑道:“只是這年輕人終究嫩了,煉星石卻不止一塊。太素,取我庫中煉星石來。”

側殿中随侍的女仙便恭聲應是,轉身自去了。

紫微面露擔憂,又道:“若被知曉,那三相尚好,只怕開陽……”

青華白眉一挑,“自是要暗中行事。挑幾個可靠的天将,避開那小子耳目,取那凡人一滴心頭血滴上便是,神不知鬼不覺。”

紫微便不再多言,心中卻升起幾分隐憂來。

上界暗潮洶湧時,單致遠一番跋涉,終于抵達了天方古墓。

第二卷:天方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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