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知錯能改則善

單致遠眼看那手掌就要落下,不由頭皮一炸。幸臣那一掌卻并未落下,只虛虛罩在這小修士胸口,淡藍靈力悄然擴散進胸骨,有若一股溫暖熱流,将骨折處一一修補妥當。

疼痛漸消,氣力恢複,單致遠正暗道自己誤會了星官舉止,又聽幸臣冷聲道:“為何不請神?”

單致遠一怔,對上幸臣再無半分笑容的雙眸,低聲道:“一時受了驚吓,忘了……”

他不等追問,便将進塔後遇謝非衣、後謝非衣自稱滅道魔尊、奪他心頭血、煉星石化形黑豹之事,巨細靡遺道來。

如此幸臣方才臉色稍霁,卻仍是先對單致遠說教了一番。

“致遠,恕我直言相告。你雖不過肉體凡胎,卻身負萬神譜,若是遇險,萬神譜有損,累及勾陳大人,卻如何是好。”

話雖刺耳,單致遠卻也理解。終究這星官們乃聽勾陳之命行事,同他并無交情,如此慎重,情有可原。他只是點頭道:“我自然也珍惜自己性命。”

幸臣又道:“我等亦無法随時護在你身側,你只需當自己身嬌肉貴,千金之軀,便是請神頻繁些也無妨,勾陳大人自會護你周全。”

單致遠耳根又是一紅,卻只是頻頻點頭。

此時那黑豹又醒轉過來,見來了三個陌生人将單致遠圍住,不由怒吼出聲,又待撲去,卻被北鬥橫棍攔住。

那黑豹也敵不過神界第一武官,被北鬥戲耍得團團轉。六甲左右無事,立在北鬥身旁,見這少年笑逐顏開,不由奇道:“逗弄這豹子竟如此開心?”

北鬥一面好整以暇,在那黑豹肩頭、腳爪、尻尾四處輕輕一點,一面高深莫測道:“非也,非也。”

那少年一掃幸臣,見他仍舊在徐徐善誘,嚴肅教導,那小修士又露出那副面對師父一般羞澀面孔,臉頰霞飛,只一味點頭的模樣,便笑得更是愉悅,朝六甲擠眉弄眼,又笑道:“幸臣那番教訓,若是落在不明就裏的人耳中,倒像在教訓有孕的勾陳夫人。”

六甲一怔,經了北鬥提醒,幸臣那番“萬事小心,切莫随意冒險,不可沖動”的叮囑,便當真有了別的意味。

幸臣又叮咛了幾句,方才肅然道:“滅道魔尊之事不可耽誤,速速請神吧。”

單致遠又向那怒吼不止,卻被北鬥完全壓制的黑豹看去,猶豫道:“那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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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道:“北鬥,六甲,将它擒下。”

北鬥六甲應聲,将那黑豹一擊再掀翻,六甲随即召出一條金光閃閃的縛靈索,将那黑豹四肢綁了個結實。北鬥再将鐵棍穿過繩結,便輕輕松松将那黑豹提了過來,轟一聲扔在幸臣腳下。

那黑豹卻是又怒又怕,奮力掙紮不動,只得睜大一雙金色眼眸望向單致遠,凄楚可憐,哀哀哭泣。

幸臣低頭看去,方才低嘆,“終歸還是萬神譜墜落煙花地的緣故,又同你血肉相融,故而……便同勾陳大人一般受了影響。不怪你。”

單致遠便大聲道:“原來如此。”一面卻筆直瞪住了北鬥。

北鬥一怔,茫然道:“何事?”

單致遠劍眉微皺,道:“這陰差陽錯的糾葛,與我不知廉恥何幹?”

北鬥方才醒悟,不由苦笑起來,這小修士倒當真是愛憎分明,他卻也爽快,立時拱手道:“先前是我誤會,恕罪恕罪。”

單致遠方才滿意,随即施展開請神術來。

符紋初起時,三位星官已齊齊退開一丈遠,神色異常緊張。畢竟這萬神譜宿主方才受了重傷,又險些被那畜生給……若降臨的是開陽,只怕……

衆人擔憂之時,金光散去,顯露人前的白袍嵌青,溫潤高雅,乃是麒麟。

單致遠許久未曾見過溫和俊雅的青年,一時間喜出望外,主動迎上前去,“麒麟,竟然是你!”

麒麟見那小修士全然不掩飾心中喜悅,神色便更溫柔幾分,“致遠。”

幸臣三人頓時長舒一口氣,所幸,現身的是最為溫和的麒麟一相。三人急忙一撩袍擺,下跪叩頭,肅聲道:“參見瑞獸大人,下官護衛不利,險些致萬神譜遇險,求大人責罰。”

麒麟仍是神态雍容,溫和道:“天方道人有過人之能,這秘境之中将你等修為大加壓制,方才有此一劫。”

幸臣心中忐忑減了幾分,卻仍是分毫不敢大意,恭聲将前因後果一一禀報。

麒麟聽罷,白衣如雲,輕輕轉身,看向那頭黑豹,沉吟道:“這竟是煉星石所化?”

那黑豹被戲耍了許久,又吼了許久,如今氣息奄奄被捆成一團,再沒有半分氣勢。就連耳尖、爪尖同尾尖的金光也黯淡許多。

單致遠被冷落在旁,此時自是自告奮勇跟随上前,又将那滅道魔尊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一遍,方才追問道:“煉星石究竟是什麽寶貝?那魔頭為何定要取我心頭血,又道是真是假,一驗便知,這是何意?”

麒麟輕輕揉他頭頂,不答反道:“致遠,你平安無事就好。”

這溫言軟語,便有若陽春三月一股清流,汩汩湧入胸中,叫單致遠心口莫名一陣悸動,面頰不由自主又起了些紅暈,結結巴巴道:“你、你也是……”

麒麟笑道:“這煉星石只怕久居寶庫之中,天長日久生了靈性,受你萬神譜靈血一激,故而認主化形。若能消了它欲念,倒是個護身的好靈獸。”

他又轉過身道:“幸臣,北鬥,帶上這頭黑豹,随我回天庭。六甲,你陪同致遠繼續試煉。”

那一神仙二星官一黑豹眼看要離開,單致遠不由心中一動,将麒麟袍袖牽住,低聲道:“不、不必供奉?”

麒麟目光落在單致遠面上,雖然此刻事态嚴峻,他卻依舊笑得有若春風拂面一般,突然撫住單致遠面頰,低頭在那小修士漲得幾欲滴血的顴骨下印一印柔軟微涼的嘴唇,方才柔聲道:“此次來去短暫,我忍一忍即可。”

随即便翩然轉身,又再消失無蹤。

印在臉側的嘴唇極為柔軟,更平添幾分動人魂魄的滋味。

單致遠默然見麒麟返了天庭,不覺間心底又空空落落。那黑豹戀戀不舍的嗚咽聲,卻是分毫未曾傳入耳中。

待六甲提醒他出發時,單致遠方才猛然察覺,先前他那番舉止,豈非正是民間情歌所唱的自薦枕席?

自薦枕席便也罷了,卻還遭了麒麟拒絕。縱使這小修士明知那神仙另有要事,依舊窘迫得仿若全身都燒灼一般。

六甲卻未曾察覺這小修士羞憤欲死的神色,只興致盎然道:“我雖不能幹涉太深,卻可從旁指點。這塔中妖獸最高也只有五階上下,不足為懼……致遠,你怎的蹲下了?”

單致遠蹲在石磚地上,将滾燙面頰埋在雙膝間,低吟道:“無事……我、稍作調息,這便出發。”

一個時辰之後,單致遠已在六甲指點下,擊殺了數十頭三階妖獸,闖入迷宮二層。如今他方才知曉,六甲乃凡人劍修出身,歷劫成仙,如今又任星官之職。正是勾陳為他挑選的劍術師父。

六甲外形不過二十出頭,性情爽朗,與單致遠極為投緣。故而也不客氣,自他握劍手勢、起勢、收勢種種基礎動作指出不足。而後皺眉道:“致遠,你悟性雖+,基礎卻不牢。以後需每日練習召劍五千次、起劍勢一萬次、收劍勢一萬次。我已奉勾陳大人之命,每月檢查。”

單致遠一怔,卻有些擔憂自己修為不足,支撐不住。他方才問出口,六甲便爽朗大笑,豎起拇指向頭頂一指:“這天方道士乃是正道善仙,待你抵達七層塔頂時,應有築基二層修為。”

六甲此言一出,單致遠難掩心中激動。

區區月餘前,他不過是個煉氣二層,籍籍無名的弟子。如今卻已仙途在望,前程遠大。怎不讓這青年心神振奮?

單致遠立時精神抖擻,提劍縱身,便向一群食屍兔妖殺去。

同這小修士激揚心情截然不同,四禦宮中,此時正沉郁得山雨欲來。

立在四禦大殿正中者,黑袍嵌紅,有若滴血。銀色面具森然冰冷,一身殺意仿若化作實質,令殿外随侍的仙人們亦是瑟瑟發抖。

這兇惡禍星開陽,已有許久不曾現身天庭了。

就連隔着重重宮闕的妙音鳥也被這煞氣所驚吓,停了歌唱。仙樂缥缈的天庭,陷入了少見的死寂緊張之中。

開陽卻只是揚手一揮,四禦大殿木門轟然關閉,将閑雜人等隔絕殿外。

殿中便只餘下青華、長生、紫微,與開陽靜默以對。

便有人急匆匆趕去三清聖觀,欲請三清壓制禍星怒火。三清皆圍坐在庭院外回廊下,圍棋盤靜靜懸浮,黑白子瑩潤飽滿,顆顆皆是靈氣凝結而成。

太上老君靜靜落下一子,方才道:“勾陳行事,自有分寸。不可插手。”其餘二位亦是颔首,竟打定主意,絕不插手。

青華、長生同紫微請不來援手,只得硬起頭皮。青華強笑道:“老……我,失誤了。”

開陽冷道:“糊塗至此,死不足惜。”

青華面色一僵,卻連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紫微亦是心中有愧,只低頭不語。

九方荒冥何許人,天庭特意去試探凡人僞魂,此舉定然引起了那魔尊疑心。天帝轉世的秘密,只怕遲早暴露。

長生大帝終究看不下去,柔聲勸道:“開陽,當務之急,便是将那魔頭……”

開陽仍是冷道:“此事攸關天帝,自當全力以赴。至于那凡人之事,爾等若再插手——”

禍星神話音落時,手中驟然現出一柄冰霜長劍,向身側三人合圍的支柱橫斬過去,一道森冷血紅的劍光驟然一閃,便将左側六根立柱連同外牆盡數斬斷。“便如此殿。”

又過了片刻,殿外天風吹拂,四禦殿受了外力,便支撐不住,半邊殿堂轟然傾斜倒塌。

其餘三禦只得閉口不語。

勾陳果真是,動了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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